第53章 花魁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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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  舞台正對的包間,全樓最好的視野。

    競選花魁的姑娘們擠滿房間,  緊緊圍住桌旁一站一坐的兩個男子。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是明非,他神情閑適,微微閉著眼,妖痣一左一右釘在眼瞼,妖冶得觸目驚心。

    姑娘們癡癡地注視他,想要伸手撫上妖痣,  被站著的男子一下拍掉鹹豬手。

    明淡一臉警惕地瞪著姑娘們,呈母雞護小雞狀,伸手攔住她們,護著明非。每當有姑娘越過紅線,  他就朝她們齜牙。

    花魁夜原本隻邀請明非師叔一個人,他硬要跟來。

    這群女人們都垂涎他師兄,  一個個饑渴得如狼似虎,  指不定怎麽摧殘如花似玉的師兄。

    姑娘們見防守太過嚴密,決定從側麵擊破。

    輕衣薄衫的姑娘湊到明淡身邊,玉手搭上他的肩頭,往他耳邊吹口氣,  貼著他的耳側,柔聲細語地嬌笑道“師兄,我最近新釀了一壺美酒,要不要同我去嚐嚐?”

    明淡是歡喜禪的弟子,  她那一吹,  他的心就酥了半邊。

    憑借強大的意誌力,  以及對師兄的諄諄愛護之情,  他按住了窺探叫囂的心魔。

    “哼,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

    見誘惑不管用,姑娘們對視一眼,準備強上,綁了明淡,再決定“問候”明非的優先權。

    明淡被她們的眼神嚇了一跳,緊接著,無數隻如狼似虎的黑手扒上他的衣服,扒上他的下巴,往他後腦勺下手刀。

    他掙脫不開,隻得怒罵。

    “走開!走開!啊——我的屁股!”

    聽到他的哀嚎,姑娘們的手更黑了。

    “幹什麽呢這是。”

    一聲威嚴的怒喝喝住了姑娘們。

    曲無眉擺擺手,示意幾個姑娘出去。她走到明非眼前,看著一桌的空酒杯,皺了皺眉,問道“喝了幾杯?”

    姑娘們不敢言語,移開視線,默不作聲裝鵪鶉。

    曲無眉無奈,提起酒瓶掂了掂,赫然是空的。她臉色一變,教訓道“胡鬧!”

    香一杯可入夢,歡愉樂平生。

    喝了這麽多,怕是要出事兒。

    這時,明非倏地睜眼,妖痣隱入溫潤的招子後,眉目如畫,霽月清風。他對曲無眉點點頭,輕聲道“辛苦了。”

    曲無眉眉目舒展,牽了牽唇角。

    “無事。”

    明非側頭對明淡說了什麽,明淡抿嘴忍笑。

    明非見後頭的姑娘還端著一杯酒,傻傻地注視他,他朝她微微一笑,伸手接過酒杯。

    明淡一急,連忙製住他的手,橫了一眼層層圍繞的姑娘們,不忿地說道“師兄,你都喝了四十二杯了。連做四十二個夢,哪能吃得消?”

    明非輕輕一笑,揮開他的手,對端酒的姑娘調皮地眨眨眼。

    “不妨事,總不能讓姑娘失望。”

    他平靜地又飲了一杯。

    曲無眉向姑娘們施了個眼色,揮揮手,“花魁爭霸快開始了,去準備吧。”

    他閉上眼,妖冶的妖痣浮現,點在眼瞼上,溫潤的臉頓時添上幾分魅惑之色。

    曲無眉不知他做的什麽夢,但多少總有幾分旖旎的氛圍。

    可他卻如老僧入定一般,巍然不動。

    沒有尋常人的笑意,尋常人的喘息,蹙眉、釋放、暢快,一切正常人的情緒動作,他皆沒有。

    她忍不住想,或許幾百個傾國傾城的姑娘脫光衣服,站在他麵前,躺進他懷裏,勾引他,邀請他,他還是這般一動不動。

    歡喜禪修到最後,怕是看巫山如饗食飲水,或鹹或甜,或濃或淡,可,也不可。

    過了片刻,夢境結束,他驟然睜眼。

    他睜眼的一瞬,曲無眉不禁呼吸一窒。

    那雙眼宛若繁星銀河,燦如明月,滿室生輝。

    那雙眼裏有光,在邀請,在勾引,在回應。她還沒從漫天星辰中回味過來,他已經移開眼神。

    那輕描淡寫的一瞥,讓曲無眉抓心抓肺。

    他看向舞台中央,勾勾唇角,回應姑娘的媚眼。

    曲無眉斟了杯茶,推給他,思忖了一番,裝作不經意地道“你夢見了誰?”

    此話一出,明淡忍不住瞄了她幾眼。

    一般都是問夢見了什麽,她為何問夢見了誰,莫非她對師兄…

    明非眼眸微垂,妖痣若隱若現,他摩挲著杯沿,繞著它緩緩打圈,唇角噙著一抹笑意,輕輕歎了一聲,道“沒什麽。”

    曲無眉收回眼神,自嘲地笑笑。

    三樓的包間。

    溫潮生看著底下競選花魁的姑娘們,頗有幾分淡而無味。

    曲無眉珠玉在前,客人們看著姑娘們的表演,少了幾分激動,不少人還回味在曲無眉的嗓音裏。

    看著比舞的兩個姑娘,溫潮生捏著手裏的鮮花,不知扔給誰好。誰都好,誰都不好,誰都不夠好。

    要是可以,真希望曲無眉可以扛上全場。

    他嘖了一聲,閉眼隨手一扔,扔給誰算誰。

    他扭頭看向莫長庚,抱怨道“你說紅袖招今兒是不是瘋了,曲無眉能是熱場子的嗎?她熱了場,誰還敢上?放壓軸還差不多。”

    溫潮生眯眼一想,覺得不對勁,歡喜禪那個今兒也來了。

    “紅袖招不會是趕客吧。”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抱怨滔滔不絕,停不住嘴。

    “你看看,姑娘們的媚眼全往一個方向拋。二樓中間的包廂,歡喜禪那個肯定在那…”

    溫潮生攥著手裏的鮮花,頓時覺得它不香了。

    選出來的姑娘們都喜歡一個人,他還選個屁兒!

    這叫什麽事兒!

    男人的自尊心在這一刻碎得粉裂。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說到一半,一隻茶杯從斜裏砸來,溫潮生側頭躲過。

    “吵死了。”

    溫潮生抓住茶杯,往莫長庚的方向扔回去,離他眼前不到一寸時,他猛地抬頭,眼神銳不可當,茶杯寸寸碎裂成灰。

    溫潮生道“莫挨老子,我修為比你高一層,你對前輩要有尊重意識,不然以後出門會被打。”

    “哦?”

    莫長庚哂笑,挑了挑眉,抬起眼皮,看他一眼。

    “要不打一架試試?”

    溫潮生悻悻閉上嘴。

    打個屁,他可是欽定的大乘以下第一人。哪怕是幹大乘期,他也能按在腳底摩擦。

    兩人是同一屆的師兄弟,同年當選昆侖劍宗的坤柱。

    莫長庚天生劍骨,資質比他好,天賦比他強,修行比他快,戰力比他高,樣樣都勝過他。起先溫潮生也覺得不忿,奮起直追,然而兩人之間就像隔著天塹,怎麽追也追不上。

    直到那一天,掌門宣布莫長庚作為第七代化神期戰力。

    溫潮生恍惚間覺得,追不上也挺好的,第一人承受得太多了。

    從那天起,莫長庚壓著修為,猛練劍法。日升夕落,一劍一劍,從未懈怠。

    落後的他終於追上莫長庚,修到化神巔峰,莫長庚也是化神巔峰。

    歲月輪轉,他修到大乘期,莫長庚依舊是化神巔峰。

    他不知道莫長庚有沒有怨恨過掌門的決定,但是換他站在莫長庚的位置,他自認為做不到莫長庚的魄力和奉獻。

    這幾年,莫長庚的修為越來越壓不住了。哪怕隻是練劍,也容易牽動靈氣入體。

    無奈之下,莫長庚隻能去做傳送陣的護陣人,大量放出靈氣。

    溫潮生也去試了試,一試下來,大乘期的他隻能撐住一座大陣,而化神期的莫長庚卻毫不費勁地頂住了兩座。

    他猛然覺醒,人與人之間終究有差距,他從未超過莫長庚,哪怕如今兩人差著一層。

    所謂超越,終歸是他的自欺欺人。

    溫潮生歎了口氣,被迫接受這個現實。扭頭看向莫長庚,他從夢境醒來後,一臉煩躁。本著多年的交情,問道“怎麽了?”

    莫長庚眉頭緊緊鎖著,一副別人欠了他幾百萬的暴躁樣。

    他倚著勾欄,端著手裏的美酒,想灌它幾百杯,一醉方休。可想到接下來的大事,他聞了聞,又丟開了。

    他一生中有過無數後悔的事。

    他一直以為最後悔的事,是少年時年輕氣盛,太要強,太拔尖,以至於被選為第七代化神戰力,被迫扛上整個坤輿界的希望和責任。

    然而,夢境告訴他,不是。

    他最後悔的不是被選為化神戰力,而是花燈節那一夜。

    那一夜,他換下練劍服,從箱底翻出年輕時的玄色衣裳。他特地刮了胡子,高高地吊起發尾,咧咧嘴,對鏡自照,頗有了幾分當年瀟灑不羈的樣子。

    在昆侖山,日月燈是情侶拿的花燈,一日一月,一男一女。

    他找遍九曲城的燈籠店,也沒有昆侖的日月燈,無奈之下隻得買一盞普通的日月燈。

    見到她鬢邊的雪柳,冷不丁地想起了多年前溫潮生隨口說的一句酸詩。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詠完,她沒什麽反應。

    他自嘲地笑笑,她這樣的鋼鐵性子,怎麽會懂情詩。

    當她說出要去找殘指的那一刻,責任兩個大字轟隆一聲砸在他腦門上,砸暈了。

    責任?

    那一瞬間,他想到的不是她的責任,而是他肩上化神戰力的包袱。

    他咽了咽喉嚨,想起躊躇不前的修為,想起被迫停手的劍道,沉甸甸的責任撲麵而來,壓住了他,掩埋了他。

    他不想,他不要。

    於是,他放開了她。

    仔細想想,他想放開的不是她,而是他肩上令人窒息的責任。

    夢裏,給了他另一個選擇。

    如果這一次,他握住的不是日月燈,而是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