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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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樓, 人滿為患,座無虛席。
搶不到座位的聽客點了杯酒,自個兒端著, 靠柱子聽說書。甚至還有不少人扒著門檻、扒著二樓的簷角,兩隻眼珠子直勾勾黏在說書人身上。
老板一臉喜氣地翻著賬本, 嘴裏吧唧吧唧說個不停。
小二端著菜盤子,在人群中穿梭來去, 忙個不停,連歇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眾位食客的心力腦力全都匯聚在台上的說書人身上, 匯聚在說書人的一張一合的嘴巴上,匯聚在他一響一默的醒木上。
今日的說書人不是樊樓一貫常駐的小老頭, 而是一名身材瘦削的中年人。
模樣挺俊俏的老生, 劍眉入鬢, 鼻梁挺直,眼角帶著幾道深深的皺紋。穿著一身簡樸的白色布衣, 領子挺高, 遮住了鎖骨和喉結, 在大熱的天裏與眾人格格不入。
他的嗓音也略微低沉沙啞, 不似平常說書人的抑揚頓挫、鏗鏘有聲。
說什麽話,都莫名的帶著一股笑意兒,暗藏在尾音裏,像是一陣風, 叫人看不見、摸不著。
他似乎剛開始說書不久, 停頓的時候、劇情抓人的技巧掌握得並不純熟,劇本也不像是經過打磨的樣子, 講到哪算哪, 全憑一腔熱情在說書。
就連和光這樣不怎麽聽說書的人, 也聽得出這人的生疏。
和光覺得,說書人的這股熱情勁兒有些不同,不像是浸入他口述的場景中,參與話中人的一驚一喜。更像是站在上天的視角,從上而下,笑看戲中的人生。
那瘦削的身子裏,吐字間,偏生一股遮天蓋日的氣勢,緊緊提住食客的心,抓住食客的喉嚨,像操縱人偶一般,操縱著食客的心理。
食客們本不喜他的說書的語氣,但他的說書裏有了些他們沒聽過的新玩意兒——西瓜堂主。
無論是大衍宗柳幽幽和她那些綠帽知己的愛恨情仇,還是萬派招新時佛修和光同魔門少主、新生邪修之間的三角恩怨,他們早就聽吐了!
哪怕講出朵花來,也不想聽。
好不容易等來些新玩意兒!
在萬佛宗腳下,說人家執法堂堂主的閑話,還不是一個勁地吹兒,而是話裏話外調侃,這可有意思極了。
說書人一上場時,眾人並不看好,直到他說起了西瓜堂主的隱秘事兒,那些眾人沒聽過、不知道的事兒。
食客們也不管是真是假,他們相信便是真的,哪管他真真假假,一個勁兒地起哄附和,說書漸入佳境。
直到說書人喝出那句——“扒了那蛟四的蛟筋”,一語引爆全場。
一時之間也不管是真是假,在那活躍振奮的氣氛中,眾人熱血上頭,氣多吐了幾口,酒也多喝了幾杯,假的也被說成真的了!
和光跟著觀邪師叔上樓,徑直走入二樓一包間,撩上深海珠玉嵌成的簾子,房門正對著說書人,視野極佳。
她坐下後,趕緊吞了幾杯茶水,握住杯子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扒了蛟四的蛟筋,這可是世仇!哪怕是在生死台上有眾人見證,這麽大的梁子可是結結實實結下了,一點也不帶虛的。
這麽大的事兒,她居然聽都沒聽說,虧她還是執法堂的三把手,一點消息都沒有!
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扭頭看向觀邪師叔,開口道“師叔,這麽大的事兒,我怎麽……”
轉眼間,卻見他悠哉悠哉地轉著茶杯,神情鎮定自若,一點也不驚慌。
接下來的話梗在舌尖,又被她吞了下去。
觀邪師叔怎麽回事?臉色一點沒變,難道這不是件什麽大事兒,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不對,蛟四可是蛟主的有力競爭者,這麽重要的人物被殺了,被活活抽了蛟筋,不可能是件小事,蛟族的臉被打得啪啪響。
還是說,他早就知道?
和光抬著一杯茶,微微抿了一口,暗地裏打量他,半闔眼皮,掩飾自己的思緒。
上樓時,聽見抽蛟筋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錯愕怔楞,不可能是早就知道的樣子。
她沉下眉頭,越想越亂,怎麽也抓不住思緒,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大廳,說書人還在不停地講故事。
叫好聲、歡呼聲此起彼伏,打賞的靈石一顆顆、袋袋地往台子上拋,白花花的光幾乎要山花人眼,靈石幾乎鋪滿了台子。
和光沉心靜氣,試圖思考事情。但是,說書人的魔音卻總是衝破障礙,直直插入她腦子裏,怎麽也消不掉。
不對,她猛地抬起頭,看向說書人。
有問題的不是觀邪師叔,也不是抽蛟筋這件事兒。
而是她!
是說書人!
聽到抽蛟筋這件事兒,她幾乎沒有多加思考一下,直覺就相信了這件事。
好比吃東西,按照她的行事風格,怎麽也得放在嘴裏,細細咀嚼幾下,經過食道滾個兩圈。任何人說一句話,她都會再三過腦、斟酌幾分,怎麽可能相信口說無憑的事兒。
但是,在這個場合,說書人那麽滑稽的說法,她居然相信了!
就像食物沒有進入她的嘴,一把刀剖開她的胃,直接把食物強硬地塞了進去。
西瓜師叔抽了蛟筋這麽不靠譜的事兒,在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場合,由那麽一個不靠譜的人說出來,她怎麽會就這麽相信了?
更別說這件事兒壓根不可能,她是執法堂的三把手,西瓜師叔的通訊符就在她儲物袋裏躺著。
她不知道的事兒,一個酒樓的說書人怎麽會知道?
問題是,她怎麽會這麽簡單就相信了呢?
怎麽也不可能被樊樓熱火朝天的氣氛感染了。
這個說書人有問題!
不止是她,大廳裏那麽多食客,竟然都被他的話蠱惑了,話不經腦直接相信了這家夥。
就連觀邪師叔,在那一個刹那,居然也被撼動了心神。
這家夥,什麽來頭?
她眼神一凜,眼神像刀子一般,直直地射向說書人,說書人倏地抬起頭,瞬間抓住了她,雙目對視。他口中講話未斷,朝她咧嘴一笑,接著就移開了眼。
和光捏緊茶杯,對觀邪師叔傳音道“師叔,這個說書人有問題。”
觀邪師叔沒有立刻回答,慢慢地飲完一杯茶,回了三個字,“自己人。”
她忍不住眉頭一挑,微微偏頭,神情疑惑。
“自己人,那他說的話不是造謠?真的是西瓜師叔告訴他的?”
她還是有些不敢相信,心情還莫名有些沉悶。
這麽大的事兒,她竟然不知道,西瓜師叔連給她打聲招呼的工夫都沒有嗎?她居然還要從一個說書人嘴裏聽得,三把手當得太沒排麵了。
不料他輕輕把茶杯擱在桌上,撇了她一個眼神,彎起唇角笑笑,肯定地點點頭。
一切盡在不言中。
和光驚得茶杯都掉了,瞠目結舌,連連道出三個問句。
“不是吧,真的啊,西瓜師叔那麽猛?”
就在這個時候,大廳裏一道醒木聲振聾發聵,驚得酒樓所有人心神一凜,隻聽那說書人眉眼一擰,道“要我說,那蛟四也是自食惡果。”
食客們斂聲屏氣,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正中的說書人。
“且不說前些日子,蛟族對付豹族的那些肮髒手段,咱們光看蛟四這個人。他出手打傷豹族的少主在先,而後在生死台上約戰西瓜堂主。西瓜堂主是元嬰期巔峰,蛟四是化神期巔峰,以大欺小,狡詐奸險。更不用說蛟四是蛟族,不知活了多少年,且肉身強勁。要不是西瓜堂主臨時突破,進階化神期,恐怕命喪當場。”
說到這,眾人義憤填膺,桌子拍得震天響。
說書人垂下眸子,重重地歎了聲氣。
堂下,一名佛修聞言,語氣很是焦急,不顧聽書的忌諱,硬是插了一句嘴。
“西瓜堂主強行進階後如何了?可有大礙?”
他的話,也是堂下眾人想問的問題。
說書人沉重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不可說。”
他這一話,反而更勾起了食客們的好奇心,大家的憂慮更重了幾分。
和光聞言,不禁撲哧一笑。
這位說書人收了西瓜師叔的錢吧,抬一踩一太過分了,要是大廳裏有海族的,還不得打起來。
觀邪覷了她一眼,淡然一笑,道“師侄,你素與西瓜交好,不擔心?”
和光扯了扯嘴角,掛上一副淺笑。
“西瓜師叔吉人自有天相,何況他實力這麽強,同修為間哪有人打得過他。低了蛟四一階,才被壓了一個頭。進階後,蛟四哪是他的對手?”
她明麵上這麽說著,心裏卻忍不住暗暗吐槽。
要是那家夥有事,她還會坐在這悠閑自在地喝茶聽書,怕不是早就被喊回去,聽他交代後事,繼承堂主大位了!
這麽想著,和光心裏不禁有些饞,暗地裏生出了幾分陰暗的想法。
要是他有事,那她豈不是直接登上了堂主寶座!
感覺心魔即將侵入,她又忙不迭抹掉這個念頭。
思及西瓜師叔強行進階,和光也有一些疑惑。
他卡在元嬰期也挺長時間了,按照他的才能和修為,應該早就進階了才對,怎麽如今才進階?
和光說出這個疑惑後,觀邪師叔錯愕了一陣,接著低低地笑了起來,笑得越來越久,甚至捂住了臉。
笑夠了,他咳了咳,道“這件事有些久遠了,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西瓜年輕時,意氣風發,誰也不看在眼裏,他曾放下大話。不論修為如何,他必定要成為該修為內實力最強的人。”
她小聲地啊了一句,也笑了起來。
“化神期修士,實力最強勁的是戰力莫長庚,他的劍道承自昆侖劍尊。哪怕是現在的西瓜師叔,有著明顯的修為差距,恐怕也差了他一截。”
觀邪感慨道“不錯,西瓜為了這個話,慪這一口氣,一直卡在元嬰期巔峰。他本是想等大戰後莫長庚凱旋進階,或是重傷跌……”
他倏地頓住,眼神一黯,跳過了那個詞。
“不管如何,西瓜承認化神期內可與他一戰的隻有莫長庚,本就是想等在一切塵埃落定後,再行進階。不料半路殺出一個蛟四,硬生生逼得他破了那句話。”
觀邪師叔語氣裏又帶上幾分憂慮,“如果不是不得已,西瓜也不會選擇進階。與蛟四一戰,恐怕非比尋常,出乎他的意料。”
說著說著,大堂內一聲重重的醒木聲,穿透屋簷,穿透房門,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緊接著,便是滿堂喝彩。
鮮花、手絹、靈石源源不斷地拋向台上的說書人,他一臉笑意,拱手向眾人致意,腳步移形換影,敏捷靈巧地躲過了所有的鮮花和手絹,卻一個不落地接過了所有的靈石袋。
下台前,他隨手摘過了一朵黃澄澄的菊花,堪稱萬花中最醜的一朵,眾人都不知道他什麽眼光。
眾人紛紛挽留,數次道,“再來一遍,後來人沒有聽完,不如再說一遍。”
和光見說書人擺手搖頭,謝絕所有觀眾,徑直向二樓來了。
緊接著,說書人撩開他們包間的門簾,在她震驚的目光中,反手把門掩上了。
她登時挺直脊背,警惕地看著說書人,“道友,走錯了房間吧。”
觀邪師叔突然輕笑一聲,朝說書人舉杯,道“塗鳴,好久不見。”
說書人唇角一勾,斜眉如鬢,浮現出一抹不符合他中年麵孔的邪氣的笑容,接著他抬手一抹,臉上好像被雲霧籠罩住一般,又像是緩緩泛起漣漪的水麵。
他的臉,慢慢起了變化。
“觀邪,說好的喝酒,怎麽帶了個小的。你要知道,我不輕易以真麵目示人,見過我的臉的人都是要負責的,你現在帶著她走還來得及。”
和光抽了抽鼻子,直直地看著他變化的臉。
魚與熊掌,選哪一個,這是個問題。
走還是不走,看還是不看?
這肯定選看啊!
淦,這可是響徹坤輿界的邪修,夜止兒涕的大魔頭塗鳴的臉啊!
現在走,太可惜了!
她和光連西瓜師叔的屁股都戳過,還怕塗鳴的報複嗎?
頂多再被吊起來打一頓嘍。
塗鳴就那麽站在那兒,臉上像是圍著一朵肆意馳騁的流雲,看不真切。
過了一會,他的臉變得清晰起來,就像水麵的漣漪漸漸平緩,穩穩地映出他的臉。
和光看到的那一瞬間,不禁倒吸一口冷氣。
她一手指著塗鳴,扭頭震驚地看向觀邪師叔,瞪大了眼睛,眼裏滿是疑惑和不解。
“他……他這是……”
塗鳴的臉,竟然和現任昆侖劍尊有九分相似!
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料觀邪師叔還沒有回答,塗鳴冷不丁地靠近她,移開了她的手指,居高臨下地睥睨。
“和尚,沒人教過你,用手指著人不禮貌嗎?”
觀邪師叔朝她搖搖頭,輕輕道“這話就此打住,這不是我們能談論的話題。有些事兒心裏清楚就好,不能擺在台麵上說。”
塗鳴哼了一聲隨手翻出一隻黃色的花,二話不說往她頭上一插。
黃橙橙的,萬花群中,他特意篩選出的最醜的菊花。
和光扯了扯嘴角,本以為他會說,這麽醜的花正好配她。
沒想到,他咧嘴一笑,像拍路邊的小狗一樣,使勁拍了拍她的頭頂,道“鮮花插在牛糞上,配你絕佳。和尚,你怎麽看?”
嗬嗬,看你麻/痹。
和光本想反刺一句,話還沒說出口,觀邪師叔忙不迭拉住她,盤旋救場。
“行啦,都老大不小了,還作弄人家後輩。”
塗鳴嗤笑一聲,拔掉她頭上的花,一屁股坐在她和觀邪師叔之間。
觀邪師叔平靜地笑笑,給他斟了一杯茶。
“辛苦了,潤潤嗓子。”
塗鳴灌了幾口,還嫌不夠,直接拎起茶壺往嘴裏倒。他扒拉布衣的高領子,往下扯了扯,露出了鎖骨之間的黑洞。
穿過黑洞,和光看見了牆壁上的版畫。
看來這黑洞便是他的能力,說出的話,直接鑽進聽者的腦袋,強迫別人相信。
夜止兒涕,也隻是他吼一聲的事兒。
塗鳴抹掉唇角的水跡,神情有些不耐煩,“不是我說,執法堂那小子太猖狂,托給我一個這樣的任務。我平日喜歡聽說書不錯,不代表我會說啊,真會使喚人。”
觀邪師叔半搭著眼皮,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那你可以不應啊。”
塗鳴冷哼一聲,“我欠了那小子一個人情,他不扒下我一層皮,怎麽對得上他牲口的稱號。”
和光端茶,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
說書的任務,吹西瓜師叔的彩虹屁,散播他抽蛟筋的英勇事跡,順帶踩幾腳蛟族,重新樹立鞏固人族和蛟族對立的矛盾。
這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說得不好,一不小心就翻船了。
牲口,是指西瓜師叔?
她皺緊眉頭,細細思忖了一番西瓜師叔的長相和行事風格,越想,眉頭擰得越緊。
這稱號,實在是太妙了!
哪個神人想出來的!
和光雙眼放光,不自覺捏緊了茶杯,直到茶杯外壁被她捏出一道裂縫。
觀邪師叔放下茶杯,掐訣施了個隔音罩,從懷裏掏出殘指送的滄溟海圖,神色愈加鄭重。
他把它推向塗鳴,屈指扣了扣封麵。
“這個滄溟海圖是怎麽回事?”
塗鳴抬起眼皮,掃了油布包一眼,神色不變,似乎是早就知道這件事。
“真的。”
“我不是問真假,看了幾眼,自然分得出是真的。我是問,這個怎麽來的?”
塗鳴眼神一黯,重重地把茶杯撂在桌上,茶水四濺,“一說這個我就來氣。”
他語氣有些凝重,和光還是第一次聽他這麽說話。
“前些日子,我正在酒樓聽書,突然收到妖族送來的快遞,送貨的是變色龍一族。”
如今的坤輿界,海族賺錢靠賣珍珠賣海產品,妖族不舍得賣同伴身上的皮血骨肉,故而發展出了其他一些偏門的業務。
比如傳送陣不發達的偏遠城市,速度快的妖族出租自己當腳夫,幫助低修為的修士移動。
其次,天上飛的妖族發展出了快遞送貨的業務,送貨前立下心魔誓,讓雇主安心。
變色龍一族是快遞業務的最高級業務,依靠變色龍自身隱藏的特性,最大程度的保證快遞貨物的安全。
“殘指不是沒給我送過東西,任務完成後懶得回樊樓,寄過不少頭顱、手指之類的。但是,這麽高級的快遞還是第一次。打開後,是人偶師的功法秘籍,完整的人偶師一派的傳承。我已經修至大乘,這玩意兒肯定不是給我的,他想讓我找人偶師的下一人。這麽貴重的東西,他突然交給我,我直覺有事,便循著附在他身上的蹤跡符追了上去,一直到追到了滄溟海深處。”
“那裏遠離大陸,哪怕是九節竹的地圖,也沒有任何顯示。我趕到的時候,海流亂竄、旋渦橫生,各路蝦兵蟹將集結在一起,似乎在搜尋什麽人。海下有不少白色的蛟族出沒,蛟主的嘶鳴怒吼聲從海底深處傳來,不停地回蕩。”
塗鳴的聲音越來越低,房間的氣氛沉沉地壓下來,有一股風雨欲來的氣勢。
“我找到殘指時,他躲在珊瑚叢裏,隻剩半口氣,手機緊緊攥著一個陣盤,準備遠距離傳送滄溟海圖,看起來他自己沒打算活著離開那兒。”
觀邪師叔緩緩地吐出一口氣,插了一句嘴,問道“傳送陣對麵是誰?”
塗鳴歪了歪嘴,笑得有幾分邪氣,指了指萬佛宗的方向。
“不就是那牲口嗎?”
觀邪沉下眉頭,細細思索了一番。
如此,事情就清楚了。
為何在蛟族的全力追捕下,殘指和塗鳴能逃出來?
為何西瓜輕易就答應了蛟四的生死台約戰?他可不是容易中激將法的人,當時的蛟四身上也沒有任何值得他拚一把的東西。
答應蛟四、強行進階、在眾目睽睽下抽蛟筋,恐怕都在西瓜的計算之內,一切都是為了海圖。
當庭廣眾之下引起騷動,引開蛟族的注意,引走當時滄溟海內蛟族的高手,引發蛟主的陣痛和怒氣,為殘指和塗鳴的離開贏取時間和空間。
說到這兒,塗鳴的臉色越來越黑。
“就差那麽一點兒,我就少了一個徒弟。要不是我趕去,和西瓜多做了一筆交易。”
他又歎了一口氣,“不過也是多虧了那家夥,我和殘指才能逃出生天。”
觀邪師叔又給塗鳴斟了杯酒,恭敬地遞給他,語氣頗有些沉肅,“此事是我們做得不厚道,我替西瓜給你道個歉。”
塗鳴挑眉,細細地瞧了他一眼,伸手拂開那杯酒。
“公事歸公事,私交歸私交,我一向分得清明,這杯酒大可不必。雖則我現在同你抱怨了幾句,公事上我還挺敬佩那牲口,手段不錯,是個狠人。”
“觀邪你這家夥腦子聰明歸聰明,卻一向來公私分的不甚清楚,想來和你這心善的性格有關。誰的事兒都想插幾手,看人家過得不好,就想幫兩把,這也是你落選執法堂堂主的原因。”
這句話說得有些狠了,和光不留痕跡地打量了觀邪師叔幾眼,他隻是捏著酒杯,沉下頭去,苦笑了幾聲,好像在思索什麽,卻沒有生氣發怒的征兆。
接著,觀邪師叔低低地歎了一聲,不緩不急地道“我也知道,隻是改不了,也不想改。”
塗鳴哼笑一聲,語氣裏帶著愉悅。
“改什麽啊,這也不是什麽壞事,當不了堂主就不當。能當堂主的家夥都是些黑心蓮,爛得根都壞了。你瞧瞧西瓜那牲口,明非那人模狗樣兒的,一個個的心眼可小了。更別說大衍宗的來穆臣,嘖。”
他像是不小心咬住了牙尖一樣,臉上的嫌棄快溢出來了。
“我大老遠看見他,有多遠我滾多遠。”
和光聽著,麵上不顯,心裏在狂笑!
塗鳴說的話一直都是她想說的,隻是礙於實力和地位,隻能在心裏默默吐槽。不愧是大佬的聚會,可以這麽大膽的噴出來。
太爽了!
不料她聽到一半,突然被扯進了話題裏。
“要我說,你就該學學這崽子。”塗鳴倏地扭頭看向她,咧嘴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她的方向伸出一隻手,往她後腦勺狠狠一拍。
砰——
直到前額撞上桌子,她才回過神來。
我勒個去。
“遇到事情,先問你自己兩個問題,關我屁事,關你屁事。都不相關,你就揣著手瞧熱鬧。哪有你這樣直接往麻煩堆裏跳的,我看著都糟心。”
兩人拉家常拉到一半,話題又轉回了滄溟海圖。
和光心神一凜,忍不住插嘴道“這個海圖是消息是西瓜師叔透露給殘指的?”
她不禁有些懷疑,這麽重要的事情,她竟然一點風聲也沒聽過,而且西瓜師叔為什麽交給了殘指,不交給自己人。
不是她想法陰暗,自己人怎麽也比外邊的邪修來的安心。
塗鳴沉下眉頭,“不,這個消息是殘指自己發現的,但是無論我怎麽問他,他都不肯透露消息的來源,隻說是線人。”
觀邪師叔訝異地挑眉,插嘴道“他的線人,你居然不知道?”
臉上明晃晃地透著幾個字,你這個師傅怎麽當的?
塗鳴覷了他一眼,臉上帶著幾分嫌棄,“你們正道養孩子是圈養好,啥事兒都得過問幾遍,生怕弟子著了道。我們邪道是放養,惹了麻煩自己揩屁股。掉坑裏爬不上來了,就當白養了一個孩子。”
說到這兒,和光突然懂得了西瓜師叔當時的心思。
當殘指告訴西瓜師叔,他有滄溟海圖的消息時,西瓜師叔肯定沒相信,但是賭一把,也無不可。西瓜師叔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殘指進入了滄溟海深處,交給了他傳送陣盤。
滄溟海內,別說萬裏逃遁符,就連距離最短的逃遁符都不起作用。
西瓜師叔沒有完全相信殘指,故而隻給傳送物品的陣盤,而不是世所罕見的傳送人的陣盤。
之後,殘指為什麽把海圖交給觀邪師叔,而不是西瓜師叔,也就可以理解了。
和光抿緊嘴唇,緊緊看著觀邪師叔,說道“師叔,拿到海圖後,針對海族的行動是不是會加快了。”
此言一出,房間內寂靜下來,隻聽見茶葉在水麵起起伏伏的聲音。
觀邪伸手撫摸著海圖,掃了兩人一眼,半垂眼眸,思忖了一番,終究還是說了出來。他緩緩道“原本不打算在戰爭前動手,怕多生事故。但是拿到滄溟海圖後,我們的人能忍,濱海城的人就說不定了。這潭水,越來越渾了。”
塗鳴道“不管是誰告訴了殘指海圖的地址,此人絕不會是個小人物。”
而且,那個人為什麽既然知道地址,為何不自己去拿,非要告訴殘指呢?感覺那個人不想要滄溟海圖,但是他想要殘指或者說萬佛宗得到滄溟海圖。
和光不禁喃喃說道“就像有人故意攪渾這潭水一樣。”
而殘指,正是那個人伸向滄溟海的棍子。
坤輿界風雲萬變,在戰爭開始前,所有人、所有勢力都盡量維持穩定,但是那個人不是。
就在這個時候,觀邪師叔的玉牌突然亮了,有人給他傳消息。
滴滴——
和光的玉牌也隨之亮了起來,她摸出來一看,是尤小五傳來的消息。
【尤小五大師姐!你在哪?大事不好了!西瓜堂主回來了!不對,這不是不好,是好!啊!也不對,反正現在不好了!你快回來吧,場麵快控製不住了!】
看到這條消息,她倒吸一口涼氣,眼前一黑。
等等,什麽場麵?
堂主不是控場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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