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放火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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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流邊,  寂靜得令人膽寒,雀躍的鮭魚乖乖潛伏在河底,森林的鳥獸死死地縮在了樹洞的窩裏,  盤旋不停的風兒歇了蹤影,隻剩下和光身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泥地裏的啪嗒聲。

    江在鵝咽了咽喉嚨,  直直地盯住王負荊。

    和光成功了嗎?他要舍生取義,同魔主一決死戰?

    王負荊攤開刻滿陣紋的手掌,血色的光芒大放光彩,  繼而緩緩地消退,  與此同時精純的鳳火熊熊地燃燒起來,  一縷一縷鮮紅的火紋纏繞交織。

    一聲嚎亮的鳳鳴響起,手心的火焰中生出了一個巴掌大的鳳凰,渾身纏繞著血色的火焰,它站在王負荊的手心,勾下頭,用嘴巴從手心的陣紋內銜出了什麽東西。

    隨著那個東西的出現,四周漸漸地起了風,  越來越大,越來越猛,吹得周圍的參天古木搖搖欲墜。他手心的火勢也越來越盛。

    那個東西完全被銜出,  風登時停歇了。

    王負荊舉起那個東西,  小鳳凰圍繞著它往上飛去,身體重新化作一縷縷血色的火焰,  最後停在那個東西的尖端,低頭朝王負荊點了點,  消失不見。

    和光看著那個東西,  木質條棍,  兩指粗細,長約三尺,與尋常刀一樣,其上燃火。她瞪大了眼,神色不禁扭曲了一瞬,三個字脫口而出。

    “燒火棍?”

    陣勢玩得這麽大,結果就掏出一根燒火棍?

    王負荊猛地扭過頭,瞪她一眼,神色看起來有些憤怒,“梧桐木!鳳凰棲息的梧桐木!坤輿界僅此一支,不識貨不要亂扯!”

    “不還是燒火棍嘛?”和光嘴裏嘟喃了一聲。

    江在鵝透過河水,都聽到了她的嘟喃,更別說身為修士的王負荊了。王負荊嘖了一聲,挪開了眼神。

    江在鵝生怕王負荊一生氣,就此離去,那和光的付出就白費了。他忍不住傳音給她道“火燒眉頭的時候,你就別再玩梗了!”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慢了半拍一樣,緩緩地轉過頭,看向他的方向。

    透過河水,他看到她輕輕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如往常一樣,沒看出勉強,隻是那眼裏黯淡無光,看不出一絲光彩了。

    她的脊背微微佝僂著,背後血肉模糊,甚至有幾根白色的骨頭戳破了血肉,刺了出來。白色的皮膚像一塊精致的綢緞,卻絲毫不被人重視一般,隨意地搭在身前。

    她的身下,綠色的草地已經染成了紅色,一條淺淺的小溪流了過來,流進河裏,血色的墨塊墜下來。

    江在鵝眼前劃過一絲一絲血流,被水流衝刷著、擠壓著,直至徹底融進河水中。

    一陣微風吹過,水麵泛起淺淺的漣漪,她的身體顫抖著,即將要倒下的前一刻,她伸出插滿竹簽子的十指,撐住了地麵,穩住了身體。

    她的臉上沒有浮現任何痛苦的神情,暗淡無光的眼神反而恢複了一絲清明。

    她微微抿了抿唇角,風聲越來越大,吹得拔地參天的大樹梭梭作響。她的身體如同被砍斷翅膀的蝴蝶,在強風中搖搖欲墜。

    她快撐不住了。

    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擔憂的情緒,衝他安撫地笑了笑。

    江在鵝看著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心下苦澀,他才明白她說出燒火棍不是抖機靈,而是不這樣,她就撐不下去了。

    腦海裏再一次傳來她的聲音,輕快而愉悅。

    “火燒眉毛?王負荊的眉毛沒燒著啊。”

    江在鵝的心緩緩沉了下去,他動了動喉嚨,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意,用如她一般輕快的語氣回道“這個梗太冷了,下次換個聰明點的。”

    她頓了頓,臉上的笑意愈深了,語氣異常堅定,“好!”

    另一邊,王負荊握住梧桐木,振臂一甩,血色的火焰照紅了整片區域。四周的黑霧接連往後撤退,撤得晚的黑霧被鳳火一把咬住,吞噬幹淨。

    其他黑霧見此,撤得更遠了。

    魔主鬆開和光的皮膚,轉身看向王負荊,眉頭沉沉地壓著,神色不善。

    “我以為你是個聰明的。”

    王負荊咧嘴一笑,抬起梧桐木,枝椏指著魔主,“你看走眼了。”

    魔主打了個響指,唰的一聲,無數的魔氣從地底湧出,團團圍住了王負荊。他緩緩地笑了開來,“你不會以為自己能贏吧。”

    魔氣圍成的包圍圈越來越小,離王負荊越來越近,他不停地揮著梧桐木,試圖震懾四周的魔氣。

    血色的火焰與黑色的魔氣形成鮮明的對比,然一團魔氣被鳳火吞噬了,還有無數魔氣撲上去,鳳火吞噬的速度拚不過魔氣的數量。

    “連燒火棍都比不上,不如叫廢柴。”

    和光看著王負荊淡然鎮定的神情,心想這樣不行,秘境法則沒動靜,王負荊還沒達到拚命的程度。於是她嘲諷地吐出一句話,又添了一把火。

    王負荊隻瞧她一眼,笑了笑,“對著自己的救命恩人,這句話有些過分了吧。”

    “你先把我救出去再說吧。”

    魔氣越來越近,處境越來越危急,王負荊的神色依舊那般胸有成竹,一昧地揮著梧桐木舞來舞去,動作死板,也不像有什麽特別的招式。

    就和森林裏的凡人老漢,揮著火把驅趕野獸一般,看不出什麽技巧。

    眼見著一團魔氣從後方向他襲去,和光不禁睜大了眼,暗地裏揪緊了心。要是這股魔氣力道不足以把他摁死,而是僅僅弄暈了他,那就麻煩了。

    幸好他偏頭一躲,沒讓魔氣得逞。

    王負荊手上不停,揮著梧桐木,舞得挺養眼的,不知多少次躲過了黑霧的偷襲,活像隻打不死的小強。然而實在沒什麽用,包圍圈越來越窄,僅僅剩下一米左右的圈兒。

    魔主眯眼瞧著,眉眼不耐煩地沉了下來,實力差距這麽大的情況下,還被王負荊逃過去,看得他有些煩躁。他又打了個響指,黑霧又多了一倍。

    王負荊臉上的淡然終於消隱了,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鄭重,他眯起眼睛,環視四周,語氣有些沉重,“和尚,我玩一把大的,沒問題吧?”

    “隨你。”

    把自己玩死了都行。

    對於和光來說,突圍的辦法有兩個,其一是秘境法則再一次給予王負荊力量,讓他打跑魔主,所有人都能得救,這是最好的辦法。其二是王負荊英勇捐軀,秘境法則為了阻止它發生,一定運用法則之力做出一些事情,具體是什麽,她不能確定。

    包圍圈越來越緊,和光一眼望去,隻能望見黑泱泱的一團魔氣,若不是其間上跳下竄的血色火焰,她還以為王負荊被弄暈了。

    一團魔氣抓住了王負荊的腳腕,化作數根藤蔓,緊緊地把他的腳按在原地。

    他握住梧桐枝,往腳下揮去,打算揮退黑色藤蔓。其他黑霧看準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身後纏住了他的右臂,阻斷了他的動作。

    梧桐木被迫停在半空,黑霧極有默契地遠離了火焰,從上到下死死纏住了王負荊的身體。

    和光的心緩緩地沉了下去,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王負荊動彈不得,隻要他性命無憂,秘境法則就不會出手,她和江在鵝還是沒有逆轉現境的機會。

    除非他自爆,然而他們不過萍水相逢,他怎麽可能為了她和一隻鵝自爆。和光摸著她的心,自問她也做不到此事。

    王負荊雙手雙腳被黑霧纏住,全身無法動彈。黑霧從腳底開始,包裹著他的身體,一寸一寸往上爬,似乎是想整個裹住他。

    他手中還緊緊地握住梧桐木,卻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他再也無法揮動梧桐木了。

    黑霧爬上了他的胸膛,他扭頭看向她,眉頭壓著,“對不住了。”

    和光死死地盯住他,眼睜睜看著黑霧一寸寸爬上他的脖頸,覆上他的臉龐,完全裹住了他。她心中暗想道,莫非魔主想吞噬他?

    這樣也行,秘境法則會阻止此事。

    魔主接下來的話把她的心打入穀底。

    “我不討厭這樣的人,如今先來處置了你,我再結果他。”

    和光一怔,腦袋像被銅鍾狠狠敲過一般,魔主現在不打算殺死王負荊?

    刺拉——

    鎖骨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忍不住悶哼了一聲,眼神卻依然死死地粘在烏黑一團的王負荊身上,怎麽也挪不開。

    這麽半死不活地吊著是怎麽回事?要不打,要不死,給句準話啊!

    難不成前功盡棄?

    想到此,和光越發不甘,她不顧指尖的疼痛,握緊拳頭,昂頭大喊一聲,“王負荊——你就到此為止了嗎?你口口聲聲說的‘玩一把大’呢?”

    他沒有絲毫反應,隻有黑霧繞著他的身體不斷地遊走,包裹得越來越大。

    梧桐枝之上也纏上了幾縷黑霧,王負荊被魔氣包裹後,梧桐木得鳳火隨之熄滅。黑霧起先小心試探梧桐木,見它沒反應,黑霧蜂擁而上,整個裹圓了它。

    和光的心如墜冰窖,沒用了,連梧桐木都歇菜了。

    腦海裏傳來江在鵝的聲音,“道友,自爆吧,不必白白忍受剝皮之痛了。”

    江在鵝的話是對的,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但她還是過不了心裏這一關,都走到這裏了,結果還是這樣嗎?真的不能再前一步嗎?

    她抬起雙手,十指紮滿了竹簽子,傷口處脹得紫紅,全是被堵住的淤血,血滴子順著傷口,一顆一顆冒出來,沒冒出來的還有更多。

    刺拉——

    鎖骨處的疼痛慢慢往下延伸,馬上就是胸口了。

    事到如今,索性不如自爆,打魔主一個措手不及。哪怕不能對談老狗造成實際傷害,中斷他的淩虐,也能給他添添堵。

    和光這麽想著,不禁握緊拳頭,她輕輕地歎了口氣,緩緩閉上眼。

    劈啪。

    劈啪。

    她心中一動,猛地睜開眼,看向王負荊的方向。

    被黑霧裹住的梧桐木內,不停地蹦出火星子,火星子所過之處,黑霧都被火焰燒融一般,一眨眼就消散了。

    隨著火星子不斷蹦出,梧桐木表麵的黑霧劇烈地流動起來,一層又一層死死裹住它,然而黑霧又一層又一層地凹下去,仿佛最裏層的黑霧被梧桐木燒融了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黑霧內爆發出一陣血色的紅光,光芒又漸漸歇了下去。黑霧停止流動,就像被凝固住一般,表麵裂起無數道溝壑縱橫的縫隙,縫隙內赫然是方才的紅光。

    砰——

    梧桐木和王負荊身體表麵的黑霧,像是陳年的鐵鏽一般片片脫落,落地之前便被鳳火燒融幹淨。

    梧桐木周身的鳳火比之前更盛,更精純,比起王負荊身上的鳳火還有過之無不及,似乎像是鳳凰本身的鳳火一般。

    王負荊瞥見和光的眼神,衝她咧嘴一笑。

    接著,他高高舉起梧桐木,梧桐木的鳳火直衝雲霄,衝破了沉沉壓頂的黑雲,直直射向太陽。似乎還顯不夠一般,他甩臂一晃,直衝雲霄的火柱隨之一攪,攪散了這遍布天空的烏雲。

    溫暖的陽光一束束灑下來,照亮了這片大地。

    和光伸出手,掬起一捧陽光,不禁笑了出來。

    她賭贏了。

    鳳火傳達了出去,與散修騷亂那天一般聲勢浩大的鳳火,不過多久肯定會有人前來查探。

    “梧桐木是鳳凰棲息的靈樹,見不得半點汙穢。我的鳳火被腳鏈鎖住,揮發不出它本身的實力。多虧了你貢獻的魔氣,才激發了梧桐木的自我淨化功能。”

    魔主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一起,“廢話真多,”他打了個響指,又有無數的黑霧從地底鑽出,衝著梧桐木奔騰而去。

    王負荊一揮梧桐木,猛烈的鳳火衝了出去,登時吞噬了所有的黑霧。

    和光心下一喜,她看見他扭頭看向自己,眉頭卻壓了下來,“對不住。”他的神態與話語同被黑霧裹住前一樣,她不懂他的意思。

    緊接著,他握緊梧桐木,朝著樹林,振臂一揮。

    熊熊鳳火向著樹林奔馳而去,像數萬匹釘了鐵蹄的瘋馬,所過之處,寸草不生。拔地參天的巨木顫顫悠悠地晃動起來,如同經曆了一場橫暴的狂風一般。

    在它倒地之前,火焰已經從樹底蹭地騰了上來,所有樹葉在一瞬之間被溶化,樹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化成了焦黑的酥渣,風一吹,粉碎幹淨。

    枝繁葉茂的樹海,登時變成了熱氣騰騰的火海。

    而且還在向遠方不斷席卷而去。

    和光看著這一切,嗔目結舌。熱浪撲麵而來,傷口處火辣辣的疼,比背部更疼的是她的心!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王負荊?你他/媽腦子瘸了?”

    玩一把大的,玩這麽大?!

    怪不得要說對不住,還說了兩遍,你切腹謝罪也不行!

    王負荊挑眉,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傑作,甚至吹了聲口哨,“這下不急沒人來了。”

    和光深吸一口氣,胸口氣得不住地起伏,牽扯得渾身的傷口發疼。她心裏簡直把他罵了千遍萬遍,這不廢話嗎?為了滅火,整個宗門的人都會往這兒趕!

    這時,空中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

    “哪個鱉孫子放的火?”

    應該是有人從遠處發來的怒吼,和光聽出來了,是三光祖師爺的聲音。

    魔主倏地輕笑一聲,“不得不說,這一招玩得漂亮,我不撤也不行了。”他讚賞地瞥了王負荊一眼,拍了拍掌。“你又救了你自己一命。”

    他轉過身子,垂眸看向和光,“我來不及殺他,不代表來不及殺你。”他掐住和光的脖頸,慢慢縮緊,欣賞著她的痛苦之態,“你不會天真地以為我會放過你吧?”

    和光當然知道這點,執法堂的人會趕來,她趕不到了。

    但是,她贏了。

    局已經破了,必死之局中,她和江在鵝活了一個。雖然她還沒拿到無雙劍,但是夠了。

    江在鵝的人情欠下了,王負荊心中的種子也種下了。

    就算她死了,她也贏了。

    和光刻意無視喉嚨處的疼痛,以及胸口的窒息感,她在腦海中同江在鵝傳音,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告訴他可能拿到無雙劍的幾個方法,她不確定成功率,但可以一試。

    江在鵝應了一聲,聲音有些悶。

    交代完後,她扭頭衝王負荊望去,輕輕笑了笑,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挪動著嘴唇,無聲地吐出了兩個字。

    多謝。

    她看見王負荊猛地睜大眼,神情居然扭曲了一瞬,緊接著他的左手化為鳳凰的爪子,猛地往心口處一掏。鮮血迸射出來,還有無數的火星子。

    心口的鮮血滴在地上,登時化為紅色的火焰,沿著草地席卷開來,四周登時也變成了一片火海。

    和光曾在典籍上看過,王家人的心頭血是鳳凰的血液,激發它,可以暫時獲得同鳳凰一樣的實力。然而這一招損害甚大,不到拚死一搏的關頭,王家族人絕不會做此事。

    一束火焰衝著魔主奔襲而來,和光睜大眼看著,越來越喘不上氣,腦子漸漸混沌起來。

    時間仿佛離她而去,周邊的一切都減慢了一般。

    江在鵝的聲音頓在腦海中,“道友,等出了秘境,我絕不會”

    王負荊揮動梧桐木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怒吼的聲音也戛然而止。“等”

    鳳火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貼到魔主的後背,時間終於停下了。

    錚——

    一聲琴鳴過後,一切都停住了。

    和光望向遠處,燃燒的火焰停了下來,樹木的渣屑躺在空中,飛翔逃離的鳥群靜止在半空中,煙灰漂浮不動

    一切都停住了。

    除了她。

    她猛地大吸一口氣,連忙撥開了脖頸上魔主的手,而他神色不變,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任她撥開。

    怎麽回事?

    難不成她死了,變成了靈魂?可是,沒見到別的靈魂啊,也沒聽說會變成這樣。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紅色的虛影從王負荊身上飄了出來。那人的長相與王負荊一模一樣,身體像是靈魂的半透明狀。

    和光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直覺不是王負荊,因為他的神態與王負荊迥然不同,而且他身上帶著一股王負荊沒有的戰場的硝煙味。

    他嫌棄地瞥了和光一眼,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又是和尚?”

    和光眯眼盯著他,不知發生了什麽,心底卻生出了幾分警惕。

    事情不對勁。

    那人看出了她的警惕,自我介紹了一番。“我是王負荊死前,留在菩提秘境的一縷神念。”

    和光眨眨眼,腦子還沒轉過彎。

    “王負荊?哪個王負荊?曆史上的王負荊?”

    我勒個大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