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特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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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山深處有個臨時開辟的洞府,&bsp&bsp家具物事一概沒有,隻有塊僵硬冰冷的石板,權當床臥。

    直到三個月後的一輪戰,&bsp&bsp這兒都會是她的居所。

    唯一的優點大概是安全,&bsp&bsp渡劫期修士時時刻刻心神庇佑,傳送陣闖不進,虛空撕不進。方圓十裏的鳥獸蟲魚都被趕了出去,&bsp&bsp連隻蚊子都沒有。

    夜風徐徐拂過,一片青葉飄落水潭,漣漪一層層泛開,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躍過水潭,便是石洞。

    三隻紙鶴浮在門口,沒有進去。

    賀拔勢居然真的每日送了枚紙鶴。這些紙鶴最初由賀拔勢轉遞給天極界的王禦劍,&bsp&bsp通過跨界傳送陣轉移到坤輿界,&bsp&bsp飛到萬佛宗嗔怒峰,&bsp&bsp經過坐鎮後山的渡劫期修士驗毒測蠱,&bsp&bsp最後才抵達她手裏。

    她推開門,朝紙鶴招招手,&bsp&bsp示意它們進來。

    屋內地板躺著三枚攤開的紙鶴,是前三日的份。

    分別第一日,她前腳剛回嗔怒峰,後腳紙鶴就跟了過來,裏麵並沒有什麽重要的情報。

    一回天極界,&bsp&bsp便被賀拔六野叫了過去,&bsp&bsp世家大族的家主悉數到場。賀拔六野沒有責問,&bsp&bsp也沒有提及關於修為的話題,&bsp&bsp隻讓我好好呆在賀拔峰,&bsp&bsp休養生息,等待三個月後的一輪戰。

    第二日,前往達天殿問候賀拔六野,得知他並未在峰內。線人的消息,世家大族的家主們正在聯絡友好界域的代表,似乎打算通過結盟保住前五十的區間名額。

    第三日,無人理會我,照例前往達天殿找賀拔六野,他又不在。聯絡幾個和阿爺交好的管事,才知道賀拔六野出界去了。機會來了,我先從二哥賀拔瞬這邊下手,看能不能挖出線索。

    一進門,她直奔石床,躺了下去,放鬆地翹起腿。三枚紙鶴跟著飛來,她戳了戳一枚紙鶴,賀拔勢的聲音隨之流了出來。

    第四日,不好直接搜查此事,我便去找二哥以前的忠實部下。不查不知道,一查才發現,短短一年內,二哥的部下幾乎全都死在任務中,隻有一人叛逃在外。肯定是賀拔六野動的手腳,那個叛逃的老部下一定知道什麽,我決定去找找看。

    又戳一枚。

    第五日,賀拔家族內部的人大多不可信,我偷偷進入黑市,拜托邪修去查訪。那名老部下原本藏在千壑界,近日因為進階的緣故,暗中回到天極界,要找出藏身地點,還需花些功夫。

    正要戳第三枚,和光突然頓住。

    她才回來五天,怎麽會有六枚紙鶴,難不成賀拔勢誤發了一枚。

    這時,第六枚紙鶴輕輕浮下,碰了碰指尖。

    她正要戳開去看,腰間的玉牌嘀嘀嘀叫了起來,摸開一看,是殘指的消息。

    殘指飯菜有毒快去找醫修

    肚子發出長又響的聲音,突然劇痛起來,腸子好像卷成麻繩,逼得她蜷縮身體。

    緊接著,胃部泛起惡心感,好像有什麽東西竄上喉嚨,馬上要噴出口中。

    好想吐。

    她連忙翻起身,撞開石門,趴在水潭邊上,吐了出來。

    嘔吐的聲音回蕩在幽靜的林中。

    什麽都沒有,隻有酸水,滴進水中。

    飯菜怎麽會有毒她簡直不敢相信,饕餮禪主親自下廚,驗毒過後,才由小五親自送來,殘指也事先為她試毒。

    難不成是慢性毒藥到底是怎麽下的

    嘀嘀嘀。

    又是殘指的消息,這次隻有兩個字。

    快逃

    和光忙不迭傳訊回去,你在哪兒沒事吧

    消息卻沒能發出去。

    這兒仿佛被施下隔離罩,什麽訊號都沒有,任何消息都發不出去。她試圖傳音給西瓜師叔,卻連後山都傳不出去。

    後山被隔離了

    她取出示警煙火,點燃信號。煙花升空不過三丈,還沒能炸開,就被掐滅了。

    速度之快,甚至探查不出靈氣的來源。

    後山好似被關進隔離罩子,裏麵發生什麽,外麵都不會知道。

    怎麽會這可是萬佛宗境內這麽多萬佛宗太上長老在,還有渡劫期大能親自坐鎮。隻要出了一點問題,就會發出警告,執法堂會馬上趕來。

    如此嚴密的保護,怎麽還會破防

    和光心頭大震,思來想去,怎麽也弄不明白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夜風吹過,身體冷得發顫。

    反胃的惡心感更重,異物堵在喉嚨,馬上就要出來。

    她雙手撐在岸邊,張大嘴巴,努力想擠出來。清澈的水麵映出嘴裏的情形,一根根黑色的物什。

    一根伸出嘴巴,低眸一看,好像是動物的毛發。

    今日的飯菜有這麽個東西嗎犀牛肉的毛不對,這根毛發有手臂這麽長。材質看著竟然有點像人族的頭發

    這麽想著,胃裏更加難受。

    一下子吐出更多。

    根根毛發,沿一個方向鋪開,垂直柔順。

    喉嚨的異物感更重,有什麽大東西要上來了。

    哇地一聲,嘔出個白色的東西,和毛發連在一起。

    她心裏拔涼拔涼,顫抖著手去摸了摸,好像是頭皮

    什麽玩意兒

    她嚇得一激靈,頭皮落在水裏,悠悠浮著。

    頭皮後麵還連著什麽東西,微微彎起,紅色的,看著像嘴巴,不會是張人臉吧。

    她伸手去抓,潭水冰冷刺骨,把她的心都浸涼了大半。

    呼

    強風猛烈地刮來,把頭皮吹遠了些。夜空的濃霧散了大半,血色的弦月露出頭來,映在水麵的倒影愈加猩紅。

    強忍住心底的惡心和恐懼,兩指捏住,牙一咬,心一橫,手那麽一翻。

    真的是張人臉。

    看起來有點眼熟。

    “柳幽幽”和光喃喃著,不禁深深擰緊眉頭。

    風聲愈響,鬼哭狼嚎般響徹後山。水麵翻起層層漣漪,撥亂猩紅的弦月,形狀一亂,赫然變成青麵獠牙的鬼麵。

    這張鬼麵,正是塗鳴的。

    說起來,最近鎮守後山的前輩好像是劍尊夏枕風。

    和光下意識鬆了口氣,癱倒在地。

    原來是他

    殘指的消息肯定和他脫不了關係

    這個前輩,真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居然用幻術玩花樣

    她慢條斯理地漱口,緩緩道“塗前輩,如今是關鍵時刻,這樣的玩笑可不經開。”

    漣漪平靜,鬼麵消失,猩紅的弦月又勾了出來。

    “不是玩笑,幻覺特訓開始。”

    低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下一刻,水麵又映出鬼麵,緊緊貼著她的臉龐,就在她身後。

    “什麽”

    她還來不及轉身,後背被踢了一腳,整個人跌進水潭。

    明明一尺深的水潭,她居然完全墜了下去,水潭眨眼間變成萬丈,下方深邃幽暗。鹹澀的冷水咕嚕咕嚕湧進喉嚨,她連忙憋氣,遊上水麵。

    鹹澀的狂風灌進口中,凍徹脊骨。

    不再是原來的後山,沒有水潭,沒有山洞。

    視野豁然開朗,好似空曠無垠的大海。

    巨大的弦月擠滿整個夜空,倒映進視野,然後就這麽直直墜了下來,砸進海水的前一刻,弦月化作無數青麵獠牙的鬼麵,噗通噗通墜在四處。

    平靜的海水頓時波濤洶湧,浪潮一拍在臉上。她剛冒出頭,又被拍進水下。

    一副副鬼麵具長出身體,玄衣青笛,正是塗鳴的打扮。一眼看去,約莫五百多個塗鳴,團團包圍她。

    毫無感情的聲音從每個麵具、從各個方向傳來。

    “第一環,找出我。”

    和光環視四周,差點笑了。每個鬼麵具雕得一模一樣,每個身體長得一模一樣&bsp&bsp,就連聲音都相差無幾,這要怎麽找

    踏入道途至今,她好像還沒對付過專攻幻覺的修士。

    坤輿界,修煉幻術的人本就不多,塗鳴算是唯一修煉出門道的人。幻術攻擊力不夠強。對付低階修士,可以直接用威壓碾過去。麵對高階修士,修為的差距令幻覺不起作用。哪怕是同階修士,隻要找到幻境的缺陷,幻境就破了。被堪破幻境的修士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和光以前掃過幾眼有關幻術的功法典籍,了解幾個共通的道理,知道歸知道,實際操作起來又有些不一樣。

    第一個,好像是尋找幻術師的氣息。

    她遊向最近的塗鳴,繞著他轉了轉,沒嗅到任何氣息。又遊向幾個塗鳴,都沒發現任何氣息。

    說起來,塗鳴這種級別的幻術大師真的會露出氣息這麽蹩腳的馬腳嗎

    她又審視幾個塗鳴,沒有任何不同,這些家夥仿佛是一個模子燒出來的。

    她有些不耐煩。

    嗔怒禪直來直往,尤其不擅長這種精細的活兒,簡直比澆花還煩。

    她忍不住了,手心運氣,一掌拍向身前的塗鳴。管它多少個,全都劈翻了再說,總能劈到真的那個。

    一掌直中塗鳴胸膛,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劈飛,她也沒有被他扇遠。他的胸膛似乎變成泥潭,把她的手掌深深吸進去。

    溫暖、黏膩的觸感,比汙泥還惡心。

    她想抽回手,卻抽不出來。另一隻手試圖撐著借力,也被吸進胸膛。

    獠牙鬼麵低下,幽暗的瞳孔盯住她。鬼哭狼嚎般的笑聲回蕩開來,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鎖骨中央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圓洞,邊緣宛如滴入湖中的墨水般擴散開來,圓洞越來越大,很快遍及鎖骨兩邊。

    通過圓洞,她甚至能看清那麵的另一個塗鳴。

    圓洞蔓延到整個肩膀,脖頸像是燃燒的蠟燭般化下,緊接著腦袋跌下,直直朝著她的臉,掉了下來。

    青麵獠牙的麵具就要撞在她臉上,幽深的瞳孔越來越大,和光快忍不住驚呼。

    紅色硬鼻貼上她鼻子的那一刻,鬼麵驟然化成一灘黑色爛泥,摔了她一臉。

    她忙不迭屏住呼吸,然而刺鼻的氣味直直鑽進她的鼻子,直衝天靈蓋,她熏得差點嘔吐。

    下一刻,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嵌住她雙手的胸膛開始融化,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溫暖黏膩的觸感,匯作長河,淌過她的雙掌。

    她難以形容這種感覺。

    進入執法堂以來,她殺過不少人,也刑訊過不少人,然而還沒有一次給她這樣的感覺。仿佛死在她手下的所有人、她丟在後頭的所有屍體都爛成一灘灘肉泥。這些肉泥追上來,抓住她的腳跟,從後頭撲倒她,壓上她的後背,覆蓋身體,逼她完全體會這種感覺。

    令人毛骨悚然的驚駭。

    和光回過神來的時候,身前的塗鳴已經不見。

    諷刺的嗤笑從各個方向傳來,一個個塗鳴又聚了過來。

    “對付幻術,直接莽上來萬佛宗就教了你這些東西倘若對象不是我,你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和光強忍住心裏的憋屈,硬聲道“那就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有人求我來教你幾招,沒想到你蠢成這樣”

    她緊握拳頭,反駁的話就要說出口,聽到塗鳴的下一句話,又咽回去了。

    “早知道就不答應西瓜那禿驢了。真是浪費時間,白天要守大門,晚上還要給你訓練幻術。”

    和光長長地舒了口氣,擠出笑容,緩緩道“麻煩塗前輩了,夏劍尊也辛苦了。小輩著實不通幻術,才要請教塗前輩。前輩是坤輿界首屈一指的幻術大師,要不然西瓜師叔也不會請您來。通過你的特訓,其他界域的所謂幻術師,全都不在話下。”

    笑聲又響了起來,語氣少了幾分嘲諷,多了幾分自得。

    她知道,恭維對了。

    “別跟我來這套,要不是看在你和我徒兒的交情,我才不趟這渾水。”

    話音剛落,一個塗鳴瞬身到麵前。不同於其他塗鳴,和光從他身上感覺到人族的氣息。

    “先從簡單的開始,記住氣息,找到我。”說完,這個塗鳴就不見了,氣息也消失了。

    其他的塗鳴都沒有動,直直地站在水下,好似一座座冷冰冰的雕塑。

    和光掃視一眼,依舊沒發現任何不對勁。

    她合上眼皮,剪除視覺的錯覺,用神識去感受周圍的動靜。一開始,還是沒察覺到任何不同。漸漸的,一縷縷水流從身畔經過。

    她沒有動。

    所有塗鳴也沒靜止在原地。

    這兒是人工形成的幻境,隻有弦月和海水,沒有引起動靜的動物和植物,除了她和塗鳴。

    這股水流由塗鳴的氣息引起,循著它,就能找到塗鳴的真身。

    和光按耐出手的衝動,愈發沉下心神,徹底和海水融為一體。這股水流朝她蕩來,繞過左肩,在頭頂盤旋一圈,向後蕩去。

    她的意識揪住這股水流,順著波來蕩去的線,經過數個雕塑一般的塗鳴,層層向外,終於指中一張鬼麵。

    鬼麵眼睛的兩個洞裏,閃著亮光。

    是他了

    和光睜開眼睛,剛朝那邊遊幾尺,周身的塗鳴就動了起來,包括目標的那個。不過片刻,水流就斷了。

    她心裏沒有絲毫憤懣,反而愈加欣喜,塗鳴這麽變動陣型,正好說明她猜對了

    她斂住心神,很快又找到那根細線,又找準氣息的來源。

    這一次,她沒有直接衝上去。

    繞到左邊,瞅瞅假的塗鳴,試圖蒙蔽他,作勢要掀翻假塗鳴的鬼麵,又皺眉收回手。就這樣慢慢朝真的塗鳴移動。

    陣型還是緩緩變動,卻沒有之前那般劇烈。

    她和真塗鳴的距離越來越近。

    距離一丈的時候,她盯住旁邊的一個假塗鳴,臉露笑容,伸手摸上假塗鳴的鬼麵。另一隻手暗中捏住殘指給的紅線,迅速射向真塗鳴。

    紅線纏住真塗鳴的脖頸,手一拉,把真塗鳴扯到身前。

    她一手抓住他的脖頸,一手去掀鬼麵。

    “逮住了”

    嘩啦

    鬼麵下迸出汩汩氣泡。

    泡沫散開,底下的臉卻不是塗鳴,而是紅線的主人殘指

    殘指臉色陰沉,定定地看著她。唇角抿得極緊,唇釘在海下顯得更為冷冽。

    “你你怎麽在這兒”和光怔住,突然想起中毒的訊息,心裏冒火,聲音忍不住掐高,“你們師徒合夥兒玩我”

    殘指還沒有說話,所有鬼麵人都是轉過身來,直直地看著她們。調笑的聲音一波又一波衝過來。

    “恭喜你,找錯了。”

    和光登時明白,這又是塗鳴的玩笑。

    “前輩,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吧,你隻說找到你,沒說多了一個人。”

    “哪兒不一樣”所有塗鳴都聳聳肩,場麵看起來滑稽又詭異,“記住氣息,找到我。那是我的氣息嗎”

    和光湊到殘指鎖骨,嗅了嗅,好像真的不一樣。

    殘指臉色更黑,推開她的臉,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屬狗嗎”

    和光扔開手中的鬼麵,背對殘指,看向那些塗鳴,說道“是我的失誤。再來,這次一定能揪出你。”

    塗鳴的陣型沒有變,語氣更加調侃。“和尚,我的脾氣沒正道修士那麽好,犯錯要有懲罰。”

    之前那個失誤,塗鳴爛成一灘肉泥,倒在她身上。光是想想,她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咽了咽喉嚨,道“懲罰就懲罰,來吧。”

    “嗬。”塗鳴的笑聲染上些許曖昧,“這是你說的。”

    一根手指粗細的繩狀物纏住她的腳腕,軟綿,冰涼,不同於之前的爛泥。她剛想低頭去看,腰間又纏上一條。

    斜眼間一瞥,粉紅色,在幽暗的海下襯得有些深邃,帶著幾分妖冶。

    手腕也纏上一條。她徹底看清了,像海族生物的觸須。

    緊接著,她被迅速往後拉去,後背撞上冰冷的胸膛,殘指悶哼一聲。

    她記得,殘指的另外一半,似乎是深海水母。

    這些觸須,莫非

    她下意識轉頭去看,喉嚨登時被他按住,沒法回頭。

    他嘶啞的聲音貼在耳畔,“不要。”

    biu

    biu。bi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