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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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0

    臨近傍晚,  遊樂花園裏漸漸聚集起了欣賞表演的人群,葉槭流戴著麵具穿過人群,鞋底踏過光潔的舞廳地麵,  沿著扶手樓梯登上二樓。

    這次他來得有點遲,但沒人在意這點,會客廳裏的沙龍已經開始,葉槭流摘下禮帽拿在手裏,有意無意地向著天鵝絨帷幕後看去,  雖然很模糊,但他能夠確認帷幕後並沒有人。

    公爵不在啊,  希望伊法夫人能代表他吧……葉槭流找了個位置坐下,  好整以暇地等待起來。

    這次聚會的人比上次又少了一些,或許其他人看不出來,但葉槭流一眼掃過去,就能夠確認房間裏的具體人數,很快發現了這點異常。

    零零散散的幾樁交易之後,沙龍短暫地沉寂了一瞬,  葉槭流沒有放過機會,開口說道

    “一件2級心遺物,優先提供給上次向我預定的買家。”

    如果說剛才的沉寂還算安然,  在他開口之後,沙龍瞬間一點聲音都沒有了,死寂得像是沒有任何蟲豸爬動的墓地。

    雖然沒有人轉頭,但葉槭流依舊能感覺到一道道視線在悄無聲息地打量他,卻又不敢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幾乎隻是一眼就迅速收回目光。

    怎麽搞得好像看我一眼就會被咬一樣……葉槭流假裝沒看到,心裏卻暗暗嘀咕了起來,  一邊環顧四周,由衷希望上次下單的買家還活著,不要他一個不注意就死掉了。

    好在對方運氣似乎不差,葉槭流開口後沒幾秒,角落裏響起了一道激動的聲音

    “是我向你下的單。”

    他的聲音裏既有濃濃的喜悅,也有掩飾得很好的恐懼,像是顫抖著伸出爪子的小鳥。

    葉槭流從懷裏取出深青色的金屬盒,打開盒蓋,向對方展示仿佛一串紅寶石項鏈的“暮年的青春”。

    他簡單解釋了一下這件遺物的特性,“暮年的青春”在某種程度上很雞肋,全看擁有者對自己的容貌重視到什麽地步,用於晉升當然沒問題,但也別期待更多了。

    不過看起來這次的買家還是挺滿意於這一特性的,他檢查了一遍葉槭流遞過去的遺物,頗有些愛不釋手,點點頭,詢問道

    “您想要給出一個什麽樣的價格?”

    特性這麽雞肋,價格估計上不去,不過就算是底價我也賺了……葉槭流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說

    “我想你能夠給出一個讓我們都滿意的價格。”

    他話音落下,買家呼吸一窒,摩挲項鏈的動作也頓了下,沉默片刻,用斟酌的口吻問

    “120萬英鎊?”

    這都有市場價的兩倍了!葉槭流呆了呆,但反應也很快,意識到買家大概是出於某種顧慮才開出了這個價格——比如擔心自己也在葉槭流手上變成一件遺物。

    這個價格基本上也是極限了,對方也不太可能再退步,略一思忖,葉槭流點頭同意了交易。

    接過他的第二個手提箱,葉槭流輕鬆地坐回沙發裏,腦海中盤算著自己接下來的需求。

    他打算第五封印開啟杯之封印,遺物倒是已經有了,但密傳和影響依舊是麻煩,前者很難從奧格那裏獲取——奧格自己都沒有學到那裏,而葉槭流桌麵上杯的密傳也隻到3階,差不多也快教不了小朋友了——後者就更難了,3階杯影響,他該做些什麽來引起一場全國性的動蕩?當演員去嗎?

    不過短時間內我也不可能晉升,現在我完全是靠著狗狗才沒有發瘋,不能再積累更多的瘋狂了……葉槭流琢磨了片刻,輕輕地吸了口氣,心情久久沒有平複下來。

    在公爵的沙龍大致上是麵向中低階天命之人的,葉槭流看了半天,確認他不太可能在這裏收購到5階杯密傳,隻能另尋辦法。

    在葉槭流的走神中,沙龍很快步入尾聲,和上次一樣,他還沒有離開,侍者便過來將他領去了另一間會客廳,長裙曳地的伊法夫人已經在房間裏等待他了。

    “我可以假設您帶來了好消息嗎?”伊法夫人抬起手為葉槭流倒茶,水晶燈的燈光描摹出散開的蕾絲袖口,和她柔和的手臂弧度。

    葉槭流當然不會喝茶,隻是陳述了一遍惠靈頓太太的訴求

    “……他們也對你們提出了一些要求。”

    伊法夫人卷翹的睫毛顫了顫,掩去了眼底的評估之色,正要開口,忽然停頓下來,微微側首,似乎在傾聽著什麽。

    空氣中沒有任何聲音,但幾秒後,伊法夫人又恢複了溫柔的模樣,問道

    “那麽,那些朋友們想要從我們這裏獲取些什麽呢?”

    在伊法夫人看不見的地方,葉槭流的手指攥緊成拳,指甲微微陷入掌心,些許刺痛感在掌心跳動著,提醒他保持冷靜。

    心髒在胸腔裏砰砰跳動,他的身體也漸漸發燙起來,如果不是“無麵之王”掩飾了心跳和體溫,葉槭流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被伊法夫人看出異狀。

    他語氣不變,平靜地說

    “他們希望能夠拿到一個承諾,那些刺客們已經讓上倫敦人心惶惶了,你們有沒有辦法能夠阻止他們,或者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會展開下一次行動?”

    伊法夫人露出思索的神色,說道

    “這可能會有些困難,畢竟他們現在在上倫敦,而我們……”

    她做了個優美的手勢,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能夠離開,我們早就離開了。為什麽他們會覺得我們能夠辦到呢?”

    話是這麽說,可你們不是在合作嗎,這不就是遞個消息的事……當然,討價還價的精髓就是不能暴露底線,伊法夫人這麽說也是正常反應……

    知道蒼白之火和怒銀之刃在合作的人不多,惠靈頓太太也被他們放出來的消息誤導了,她以為她提出了一個困難的要求,實際上對公爵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作為談判的另一方,葉槭流很清楚蒼白之火的底線在哪裏,因此他隻是保持著微笑,不為所動地等著伊法夫人繼續說下去。

    沒有等到葉槭流接話,伊法夫人也隻能無奈地停下來,抿了下唇,終於開口說道

    “三天後的傍晚,多克蘭區,金絲雀碼頭。”

    葉槭流閉起眼睛,腦海中迅速浮現出了倫敦地圖,地圖上的一點立刻被標注高亮,他的嘴唇扭曲了一瞬,忽然展開成了一個笑容。

    “謝謝,我會轉告他們的,”絢爛如夏花的藍紫色眼眸微微發亮,葉槭流微笑著,把每個詞都咬得幹脆利落,慢慢地說,“他們會……非常感激你的。”

    達成交易,伊法夫人也不再糾結,動人的亮光再度回到了她的眼睛裏,她坦蕩地笑著說

    “接下來就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了,我已經帶來了那件鑄遺物,不知道您有沒有準備好資金?”

    ……她的話讓葉槭流忽然呆愣了一瞬。

    要不是伊法夫人提及,葉槭流真的快忘了他當時和她約定的交易是用250萬英鎊加尋找月神信徒來換取一件2級鑄遺物,可即使現在他想起了這回事,他依舊不由得牙疼起來。

    我都已經晉升完了,還需要2級鑄遺物做什麽,250萬英鎊,我現在身上都沒有這麽多錢……算了,先看看遺物是什麽特性再說吧,如果用得上就湊一湊……葉槭流頓了頓,回答道

    “我想先看看遺物的效果。”

    伊法夫人並沒有意見,拍了拍手,侍者很快端來了兩個巨大的茶壺,放在桌麵上,茶壺表麵仿佛鐫刻了細細的銀紋,細看之下,銀色已經滲透進了茶壺的紋理裏,散發出陣陣不祥的寒意,顯然這兩個茶壺使用了特殊的材料。

    “這件遺物的名字是‘鋼與銀’,它的負麵特性之一決定了它隻能被這樣保存。”伊法夫人一手執起茶壺,往另一個茶壺裏注水。

    淡銀色的冰冷液體從壺嘴裏一線泄出,一串水銀般的細銀鏈也順著水流裏滑了出來,剛一接觸空氣,銀鏈立刻和空氣發生了劇烈的反應,灼亮的赤金色迅速燒紅了整根細銀鏈,空氣中響起了恐怖的“滋滋”聲,白霧猛地氤氳開來,桌麵頓時被霧氣籠罩,看不清桌上的任何東西。

    但在白霧徹底彌漫開之前,葉槭流還是看清了這件遺物的信息。

    【鋼與銀(2級鑄遺物)】

    【描述這是魂魄的礦井,幽昧,蠻遠。他們沉默的穿行在黑暗裏,仿佛隱密的銀脈,血從岩根之間漫向人的世界。】

    在看清它的特性後,葉槭流腦海中很快分析出了適用場合,頓了下,他的內心不禁掙紮了起來。

    要是買下這件遺物,我的存款就要清空了,哎,忙忙碌碌這麽久,最後隻落下一件遺物……不對,是一件2級鑄遺物加兩萬英鎊的“喚醒靈液”……

    幾經考慮,葉槭流終於做出了決定,抬起頭,看向伊法夫人,問

    “你們能夠接受用遺物抵價嗎?”

    ……

    三天後,多克蘭區,金絲雀碼頭。

    這裏是倫敦最出名的金融區之一,高樓林立,輕軌雲集,泰晤士河上船隻往來如梭,汽車在璀璨的金色光帶中流動,綠地和花園點綴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之間,隨著夜幕降下,城市燈光次第點亮,遠遠望去,金絲雀碼頭仿佛落在地上的昏黃星海。

    夜幕下,一道身影孤零零地坐在天台邊緣,默默俯瞰著下方如同遊魚的車流,細碎的金光在淡金色的眼眸裏流轉,像是晚霞下燦爛的金色潮汐。

    並不是同一座城市,並不是同樣的風景,但加西亞偶爾會想起一些場景。

    暴風雪裏模糊的車燈,門縫下漏出的金色燈光,玻璃杯裏蕩漾的淡金色香檳,鍾聲裏,尖塔披著霜白的外衣,細雪在夜色中簌簌飄飛。

    有時候加西亞也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的又一個錯誤決定。或者他應該選擇繼續逃亡,一邊謹慎地體驗普通的、同齡人應有的生活,一邊懷疑和警惕周圍的一切,每個夜晚都會在噩夢中睜開眼,聽著房間裏平穩的心跳聲才能放鬆身體,隨時準備拎起包逃亡去下一座城市;又或者他應該忘記那些反抗和背叛,徹底將自己的身心和忠誠全部交給將軍,將那些不值一提的場景從記憶中徹底刪除,重新把自己鍛造成最鋒利的刀劍,就像他曾經做過的那樣。

    像刀劍一樣活著並不困難,當他習慣了那樣的生活,沉默就像呼吸一樣成為了本能。利刃刺入人體,胸口往下,從肋骨的縫隙穿透心髒,找好角度的話,阻力會微乎其微。溫熱的血會從刀鋒邊緣噴濺出來,隻要微微偏開身體,就能夠簡單地躲開飛濺的血,這麽做時他很熟練,因為這樣的動作他重複過千百次。

    但有時候加西亞不會躲開。

    出色的刺客不應該猶豫遲疑,每一次行動之前都應該經過深思熟慮,子彈和刀鋒都應該一往無前,一個刺客第一次猶豫時,就是他死亡的時刻。

    從這點來看,他的運氣應該算得上不錯,他已經矛盾和掙紮了太多次,可他現在仍然沒有等到自己的終局。

    最開始就是個矛盾的決定,決定叛逃時,他為自己準備了一個學生的身份,寄希望於追殺者無法進入學校。他沒有體驗過這樣的生活,所以在學校他從沒有想過偽裝自己,性格,能力,擅長與不擅長……他第一次嚐試著剖開自己,讓真實的自己出來透口氣。

    但缺氧的症狀並不會那麽快消失,把不正常的人強行丟進正常的世界,隻會讓兩邊都身受重傷。不想對朋友時刻遮掩的同時,他又的確在時刻警惕他們,他盡力忍耐和克製,每天,每天,每天——他在克製的是殺死他們的。

    一個很簡單的邏輯——如果一個人比其他人更了解他,知道他其他人不知道的一麵,見過他沒有隱藏的全部真實,當那個人開始懷疑時,也會比其他任何人更危險。

    而對刺客來說,光是可能就足以讓他動手。

    直到現在,加西亞依舊很清楚地記得舊鎮上發生的一幕幕。

    為了那個可能性,他做了很多準備。主動開車——他考慮過出車禍。研究當地植物——他考慮過毒藥。出門前打掃別墅——他在提前清除痕跡。將行李提前放在後備箱裏——他準備繼續逃亡。

    但是最後一刻,他動搖了。

    他的槍口已經瞄準了目標,他的手指已經搭上了扳機,他隨時可以將子彈送進目標的心髒——又一個矛盾的決定,不會再多了,加西亞調轉槍口,讓子彈洞穿另一個目標,他不需要回頭去看結果,隻要他開槍,他就不會失手。

    作為刺客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失誤,他最失敗的時刻。孤注一擲接著一無所有,他掀開了全部的底牌,卻沒有收獲應有的勝利,除了繼續逃亡,他已經找不到任何退路。

    ……那是他的第一次失敗,不久前的下倫敦是第二次。兩次他想要殺死一個人,兩次他都沒能成功。

    命運不會眷顧同一個人三次。加西亞平靜地想。

    如果第三次依舊是他的失敗,那麽等待他的應該是他的終局了。

    冰冷的夜風中,年輕人的嘴角揚起了極淺的弧度,很快消弭在寂靜的黑海中。

    時間一分一秒指向了計劃中的節點,加西亞·略薩站起身,俯瞰著下方的燈海,對著耳麥淡淡地說

    “行動吧。到時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魂魄的礦井,幽昧,蠻遠。他們沉默的穿行在黑暗裏,仿佛隱密的銀脈,血從岩根之間漫向人的世界。——《奧爾弗斯·歐律狄刻·赫爾墨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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