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

    往日濃霧彌漫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除了滿地飄零的垃圾，再沒有能夠證明這裏曾經有多熱鬧的證據。

    “我……我覺得這是個漏洞。”卡洛不太確定地說。

    他看向索菲亞，補充道

    “原本就算你們願意交換身份,  你們也不應該突然出現在彼此的位置，甚至不需要接觸，這應該不是正常情況，畢竟現在

    上倫敦被裝進了箱子裏……我想應該有些我們不知道的變化發生了。”

    索菲亞握著卡洛的手，低著頭,  一言不發。

    她的表現讓卡洛感覺有些不安。

    他向索菲亞說明了他知道的發生的一切，她的反應卻和卡洛想得不太一樣,  索菲亞神情怔怔的,  似乎不奇怪為什麽她會出現在下倫敦，也不奇怪為什麽上倫敦會消失。

    終於，索菲亞開了口，聲音沙啞地說

    “我之前的確說過願意和泰莎換回來，可那是半個月之前的事了，現在她卻成功和我換了回來。”

    卡洛點了點頭,  既迷惑又恐懼地說

    “對，這太奇怪了，你和我說過下倫敦的規則,  這完全不符合規則裏的情況，如果交換身份不需要接觸，不需要雙方同意，甚至連上倫敦被收起來都無法阻礙，這不是意味著我們隨時都可以將箱子裏的倫敦人——”

    他話沒說完，索菲亞突然抬起頭，打斷了他的話

    “這個漏洞是為誰準備的？”

    “什麽？”卡洛微微睜大眼睛,  不明白索菲亞這麽問的原因。

    索菲亞屈起手指，咬著手指關節，在原地踱步，帶著無法忽略的濃烈焦慮說

    “你告訴我，理查德先生變成了另一個人，是他用一個箱子收起了整個上倫敦，而你在被收起來之前逃了出來。

    “《烏有之地》，你記得嗎？他一直想讓我們演完這出劇目，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但這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這出劇目很重要……”

    她忽然止住了話頭，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過了幾秒，她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

    “理查德掉進下倫敦期間，他失去了在上倫敦的身份，但他的身份沒有在上倫敦消失，他在下倫敦的狐狸朋友代替了他，幫助他維持上倫敦的生活……”索菲亞的嘴裏機械地複述著劇情。

    她在說的是《烏有之地》的劇情，理查德和霍諾麗娜分別是這出劇目男女主角的名字，這一幕則是整出劇目的尾聲。

    “他在下倫敦的冒險結束後，霍諾麗娜將他帶到了邊界荒野，在邊界之牆邊念誦咒語，將理查德送回了上倫敦，也將他的朋友帶回了下倫敦，結束了他們的身份交換。

    “在邊界之牆前，霍諾麗娜告訴理查德，這個咒語可以讓下倫敦人在不接觸上倫敦人的情況下交換身份，除了這個咒語，還有一個咒語，能夠將上下倫敦居民的身份全部交換過來……”

    隨著索菲亞的複述，熟悉的劇情瞬間在卡洛的記憶裏蘇醒，他猛地意識到了索菲亞想說的話，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脊背撞上了牆麵。

    “理查德說……”他下意識重複著熟悉的台詞，“這未免太過可怕了，我不喜歡這種事。”

    霍諾麗娜的台詞從索菲亞的口中吐出

    “這隻是個玩笑，我不會那麽做的，因為這樣做要付出很沉重的代價。我們之間的聯係會被切斷，這樣就算我們和你們交換了身份，我們依舊會慢慢消失。”

    卡洛呆呆地望著索菲亞，不知道該說什麽，張了張嘴，問

    “這會是真的嗎？”

    “內外相易，表裏互替，鏡中之人和鏡外之人互為倒影……”索菲亞沒有念完，就猝然合上了嘴，過了會才說，“如果是真的，我就可以和我的創造者交換了。”

    雖然他們都沒有說，可他們都清楚更關鍵的是另一個選擇。

    如果這是真的，按照理查德和狐狸的情況，或許隻要索菲亞願意，她就能夠和上倫敦的任何人交換，將她的創造者從箱中救出來。

    或者他們念出後一條咒語，將上下倫敦的居民徹底交換，這樣下倫敦居民就會代替上倫敦人進入箱中，上倫敦人就可以活下來。

    但卡洛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做更好。

    他不知道理查德先生會對箱中的倫敦做什麽，說不定他們在這裏耽誤的這一小會，上倫敦的人們就會全部死掉，謝麗爾，勞拉，傑瑞，他的朋友們……可他能這樣做嗎？

    現在在這裏的隻有他們兩個，而他們正好知道該怎麽做，一個拯救一千萬人的機會就擺在眼前。

    索菲亞望向他，美麗的綠眼睛裏漸漸噙滿了淚水。

    卡洛滿麵惶惶，和索菲亞對視，嗓音顫抖著問

    “我們應該去交換嗎？”

    索菲亞用力搖頭，惶恐不安地咬著手指，啞著嗓子說

    “我不知道，卡洛，我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咒語能辦到這種事？為什麽我都不知道的咒語就寫在劇本裏？為什麽會是熟悉《烏有之地》的劇本的我在這裏？如果泰莎沒有讓我回到下倫敦，我不會知道我可以讓上下倫敦互換……”

    這一切也太簡單了，隻要一個咒語就能完成全部替換，索菲亞在場，是下倫敦人，有立場做出選擇，太巧合了，巧合得仿佛全部都是安排好的劇情，簡直像是舞台上才會發生的事，而他們就是這個舞台上的一個演員。

    忽然間，卡洛明白了索菲亞為什麽會這麽焦慮。

    他慢慢抬起頭，看見索菲亞也在看著自己，綠眼睛裏是清晰可辨的恐懼。

    “卡洛，你為什麽可以逃出來？如果理查德先生想要抓住你，你不可能逃到這裏。”她低聲問。

    “……他放任我。”卡洛理解了索菲亞的話，“可是為什麽？”

    索菲亞抬起雙手，捂住了眼睛，發出哭泣般的笑聲，說

    “因為這是烏有之地的劇本。烏有之地的結局，理查德需要選擇他要留在上倫敦還是下倫敦，這一切都隻是劇本的劇情，我們是劇本裏的角色，現在輪到我們選擇了。”

    她的淚水不斷從指縫裏溢出來

    “我知道我會選擇什麽，我願意去交換，我想要救他……但我隻能代表我自己，我為的是我自己，我為的是我的心，我怎麽能代替其他人選擇？

    “可我能承擔不選擇的代價嗎？

    “如果我的選擇是劇本上早就設計好的內容呢？

    “作為劇本中角色，我的掙紮真的會有用嗎？”

    一聲輕響驚醒了兩個人，索菲亞和卡洛立刻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害怕是飛龍或者別的東西發現了他們。

    然而他們沒有在街道上發現任何東西，曲折迷離的鏡麵遍布所有空間，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索菲亞和卡洛緊張地觀察著四周，兩個人決定立刻離開這裏，找一個藏身地再做決定。

    就在這時，他們聽到了鏡麵迷宮中響起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兩個人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索菲亞迅速帶著卡洛藏到鏡麵後，才小心地向著聲音的源頭望去。

    無數鏡麵折射出的迷幻光暈裏，穿著漆黑風衣、黑發紫眼的青年出現在了兩個人的視線裏。

    ……

    在聽完索菲亞和卡洛的講述後，葉槭流臉上的微笑漸漸淡了下去，微冷的光沉進暮紫色的眼眸，像是極光下的冰原。

    在布萊克的帶領下，葉槭流總算在鏡子迷宮裏找到了他認識的人，隻是眼前的兩個人實在和他想得不太一樣，他也完全不清楚為什麽他們會在這裏。

    最開始看到下倫敦變成了鏡麵迷宮，葉槭流就意識到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老爹的計劃恐怕無法順利執行下去，所以他立刻收起了身上的遺物，變回原本的麵貌，把“無痛的朝聖”從桌上拿下來，叫出布萊克和他一起找人，力求盡快和陷在鏡麵迷宮的老爹匯合。

    他很清楚，計劃書上的內容不可能是全部，比如最明顯的一點，就是計劃裏完全沒有提及老爹打算怎麽處理公爵，也沒有提及這次行動裏他的位置在哪裏，看起來就好像他帶著裁決局警員直愣愣闖進下倫敦送死一樣，這樣粗糙的行動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葉槭流猜測馬德蘭老爹應該準備了對付公爵的手段，隻是他不打算寫在計劃書裏，可能是想要避免計劃泄露，也可能是他並不信任其他人。

    不過眼下的情形應該也出乎了老爹的意料吧……葉槭流和布萊克分頭找人，打算按照備案先和馬德蘭會合，再看看他打算怎麽辦。

    眼下的混亂局麵其實很適合葉槭流脫身，不過眼看著自己的同事都還困在下倫敦，葉槭流也做不出一走了之的行為，最重要的是現在偽造出他“失蹤”的局麵不確定性太大，一個不小心他可能就真的“失蹤”了。

    靠著狗狗的幫助，葉槭流已經找到了不少裁決局的同事，發現他們都陷入了幻覺之中，而葉槭流在鏡麵出現時恰巧在高處，避開了鏡麵製造的幻覺，因而躲過一劫。

    嚐試了一下，葉槭流確定自己沒辦法把他們從幻覺裏帶出來，就沒有繼續嚐試下去，隻是把這些警探搬到了不會被洪水淹沒的高處，就繼續在迷宮中尋找馬德蘭老爹。

    於是他找到了兩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卻是對眼下局麵有著最多了解的人。

    明明葉槭流隻是突然出現，在此之前他在索菲亞和卡洛心中的形象也隻是租住在劇院的房客，可不知為何，看到青年噙著溫和的微笑出現時，他們忽然感到如釋重負，仿佛看到了繼續下去的支柱。

    “……我沒辦法代替其他人選擇。”索菲亞低頭承認。

    葉槭流回過神，好脾氣地安慰她

    “沒關係，相信我，會有辦法解決的。”

    他沉吟一聲，緩緩說

    “既然你覺得自己不能代替其他人選擇，那就把選擇給所有人吧。我想你應該能想到辦法讓這裏的居民知道這個選擇的存在，這是你能做到的，對嗎？”

    索菲亞深吸一口氣，比剛才精神了許多，點點頭，鄭重地向著葉槭流承諾

    “我能辦到。但我不知道那些龍會不會阻礙我，能不能來得及……”

    “不用擔心，你不會有事的。”葉槭流笑了下。

    他沒有告訴索菲亞，他打算讓布萊克暫時跟在他們身邊保護他們，等他們安全再回來找他。

    畢竟現在布萊克是以骨犬形態行動的，解釋起來很麻煩，也有一定的風險。

    “至於我……”葉槭流望向遠處的鏡麵天空，“我打算去爭取一下時間。”

    “你要去找理查德先生嗎？”索菲亞怔了怔，意識到葉槭流的意圖，忍不住問，“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大概知道。”葉槭流說。

    從卡洛口中，他已經知道理查德不知何時被卡特替代，很可能真正的理查德已經不在人世了。

    而卡特的劇目也已經走到了尾聲，他的所作所為終於浮上水麵，雖然葉槭流暫時不能肯定他想要做什麽，但他可以從結果進行一定的猜測。

    最直觀的結果是，卡特一手導演了這場影響全世界的驚天騙局，甚至導致了倫敦消失，毫無疑問，這將會製造出一個4階蛾影響。

    迄今為止，葉槭流已經見識過數個4階影響，或者是天才性的偶然所造成的結果，或者是傾注大量心力人為製造出的奇跡，也是因為它的罕見，這一等階的影響甚至可以引來神靈的注目。

    隻是影響並不是平白誕生的，想要製造出世界性的影響，卡特必須要讓整個現世都知道他做的一切。

    然而現在上倫敦被他收入了箱中，新聞報道不可能自己傳播出去，卡特不至於想不到這點，現在他應該正在讓新聞通過網絡傳播出去，一件高階啟遺物能夠為他打開全世界的網絡，而卡特正好是“開啟之鑰”的真正主人。

    所以現在，卡特·拉斯維加斯應該在目前的下倫敦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大本鍾的塔頂。

    葉槭流知道他的選擇很像是送死，如果他前去大本鍾，他要麵對的是神靈侍者，最接近神靈的可怖存在，或許已經無法用“他”來形容。

    對方甚至將上倫敦收入了一件遺物之中，不難猜到，至少是4級遺物才能辦到這種不可思議的事。

    不過從效果來看，這件遺物或許對提升戰力沒有太多幫助，除非卡特能把它打開再把葉槭流收進去，否則對葉槭流沒有什麽威脅。

    送走索菲亞和卡洛，葉槭流閉上眼睛，手指在口袋裏轉著牡蠣卡，最後握住了掌心的卡片。

    他望向佇立在薄霧和鏡麵天空下的鍾塔，打響了響指。

    光門在他的麵前浮現，他邁開步伐，走入了光門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