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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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0
    深秋的喀爾巴阡山,  森林換上了灰蒙蒙的霧色新衣,淡紅色與深金色的樹木點綴在漫山遍野的針葉林之間,甚至給人一種毛茸茸的錯覺。
    費雯麗穿著複古風格的襯衣和半身裙,  領著一群蹦蹦跳跳的學生走出森林,向著山上的農舍走去。
    幾個孩子還在後麵打鬧,互相從對方的衣服上揪下枯葉和雜草,一個個衣褲挽起來,手腳上還殘留著水漬,  被風一吹,個個凍得通紅。
    他們剛剛在原始森林裏跋涉,  起因是有個學生說可以去森林裏撿堅果。
    費雯麗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便帶著他們一起進了森林。
    不過沒摘多久漿果,  學生們就發現了附近的小溪,也不撿堅果了,  一個個跳進小溪裏開始抓魚,還互相比誰抓得更多。
    而在費雯麗加入後,所有孩子都沉默了,  並且意識到,  他們在這方麵可能永遠比不上他們的音樂老師……
    好在他們在食量上還是可以挑戰一下瑪麗亞小姐的,於是學生們積極轉變了心態,  開始給費雯麗打下手,  很快收獲頗豐,  帶著歡聲笑語,  滿載而歸。
    聽著學生們的笑聲,  費雯麗忽然停下來,  回頭看向身後的森林。
    “瓦西裏呢?”她問。
    “他說他看到了一窩金翅雀的巢。”阿琳娜舉起手回答,  隨後很快說,  “我去找他吧,瑪麗亞小姐,你快點回到農舍裏。”
    她說完,立刻提起裙子,轉身跑向身後的森林,費雯麗甚至來不及攔住她。
    她看看身後的幾個學生,不禁有些遲疑。
    如果她先把他們帶回農舍,阿琳娜和瓦西裏出來後就得自己回農舍,費雯麗覺得這樣不太好。
    可如果她帶著學生們在這裏等待,現在已經接近傍晚,山上的風也逐漸猛烈起來,費雯麗倒是不覺得冷,但看看他們手腳通紅的模樣,她覺得他們還是需要盡快弄幹身體的。
    該怎麽做……費雯麗看了看周圍,看到一處避風的石堆,有了決定。
    她帶著幾個學生走過去,讓他們在石頭下坐好,找來一些幹燥的樹枝和草,堆成了一個簡單的火堆。
    學生們很快看出了她的意圖,其中一個學生指出:
    “瑪麗亞小姐,我們沒帶打火石,點不起火的。”
    費雯麗:“會點起來的。”
    “瑪麗亞小姐,這些草不夠幹燥,火點不起來的。”另一個有經驗的學生說。
    費雯麗堅定地回答:“會點起來的。”
    ……幾個孩子們閉上嘴,沉默地看著他們的音樂老師和樹枝較勁,決定等她失敗之後,他們誰都不提這件事,以免讓瑪麗亞小姐沮喪。
    然後他們看著火光歘地冒了出來,點亮了瑪麗亞小姐的臉,她一向沒有表情的麵孔也籠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學生們:“……”這不合理!
    畢竟我也是燈道路的……費雯麗心虛地蜷縮起手指,把手指裏的火焰噴槍藏得更好了點。
    火焰在漸漸西沉的夕陽下搖曳,費雯麗開啟了烘幹功能,渾身不斷噴出加熱後的熱空氣。
    借助火堆的掩飾,她成功烘幹了所有人的衣服,沒有被任何學生發現她的異常。
    沒等多久,瓦西裏從森林裏跑了出來,看到瑪麗亞小姐和其他人都在等他,步伐一頓,有些心虛。
    “看,瑪麗亞小姐!”他磨磨蹭蹭半天,才捧出了一堆小巧的鳥蛋,遞到費雯麗麵前,試圖蒙混過關。
    費雯麗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問道:
    “你看到阿琳娜了嗎?”
    “阿琳娜?”瓦西裏有些茫然地搖搖頭,“我看到她和你們一起出來了。”
    深紅的晚霞仿佛在天際燃燒,映在費雯麗的眼睛裏,她沒有眨眼,安靜了幾秒,低頭問幾個學生:
    “你們能自己回家嗎?”
    都是牧民的孩子,從小就在山上跑習慣了,當然不至於回不了家,反倒是森林他們不常去,畢竟那裏對孩子來說很難走。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費雯麗烘幹了瓦西裏的衣服,讓他們自己回家,接著獨自走進了原始森林。
    她沿著走出森林的路,一路回到了之前捉魚的小溪,依舊沒有發現阿琳娜,僅僅發現了一些痕跡,但混在樹葉和汙泥裏,讓費雯麗也不確定阿琳娜到底去了哪裏。
    她打開了錄音機功能,循環播放呼喊阿琳娜的聲音,但她的聲音接收器始終沒有捕捉到應答聲。
    殘存的緋紅霞光消失在山脊後,黑暗沿著山脈步步走近,周圍的路漸漸隱沒在了夜色裏,森林也變了模樣,巨影籠罩在無星無月的天幕上。
    如果能夠讓導師降臨,會方便很多……費雯麗想起了導師注視著她時,她看到的充滿數據和文字的視野。
    如果是導師,她毫不懷疑祂能夠輕易知曉阿琳娜的蹤跡。
    這個念頭不禁讓費雯麗有些動搖。
    沉默片刻,費雯麗呼出一口氣,抬起右手,將柔軟的棉布衣袖拉過手肘,露出了光潔的小臂。
    平滑的縫隙忽然在小臂上裂開,薄而堅硬的陶瓷皮膚向一側移去,露出了隱藏在表殼下的機械骨架和能量管道。
    在骨架和管道的間隙裏,飛出了三隻精巧的機械飛蟲,尾部發出瑩綠色的亮光,像是夏日裏的螢火蟲。
    它們轉了兩圈,迅速向著森林飛去。
    費雯麗注視著它們消失在黑暗中,眼前同時浮現出三幅高速移動的畫麵,來自三隻機械飛蟲的電子眼。
    沒過多久,她忽然轉過頭,深綠色的眼眸望向黑暗中的某個方向。
    細微的機械變形聲中,費雯麗抬起手,將變形成鉤爪的手發射出去,自己也在牽引的作用力下騰空而起,向著森林深處飛去。
    機械飛蟲在一處山崖下找到了阿琳娜。
    似乎是她不小心踩空,直接摔了下去,撞到了腦袋,一時間失去了意識。
    費雯麗從山崖上滑下去,看到阿琳娜蜷縮在落葉中間,看起來格外小的一團。
    沒有摔斷腿,不確定有沒有內髒出血和腦震蕩……費雯麗檢查了一遍,知道最好暫時不要貿然移動阿琳娜。
    沃羅赫塔村上沒有什麽像樣的醫院,最近的能夠拍ct的醫院在幾十公裏外,但就算費雯麗能夠迅速把阿琳娜送過去,也很難說過程中會發生什麽。
    一個個判斷在費雯麗的腦海中浮現,片刻之後,她做出了決定。
    她掀起襯衣,揭開腰側的記憶陶瓷皮膚,從皮膚下抽出了一支鐫刻著複雜花紋、流動著神秘光澤的銀色長盒子。
    費雯麗打開盒蓋,幾件仿佛首飾的遺物上方,疊放著一副紅白雙色的輕薄手套。
    她並不清楚為什麽這件遺物叫“阿奎利亞的胎膜”,但本能地,費雯麗覺得這個名字並不太好,於是遺物到手後,她立刻給它起了個新名字。
    ——“歌劇”。
    一方麵自然是因為費雯麗的喜好,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這件遺物會讓費雯麗聯想到一種被命名為“歌劇”的雙色玫瑰。
    “歌劇”的特性之一是為持有者提供強大的生命力,不過僅限於血肉生命。
    這個特性對費雯麗來說沒什麽用,但用在阿琳娜身上正好,另外雖然“歌劇”會讓持有者逐漸變成凡人,但阿琳娜本來就是凡人,費雯麗覺得沒什麽問題。
    她將“歌劇”戴在阿琳娜的手上,等待了片刻,看到阿琳娜微微蹙起的眉毛漸漸舒展,蒼白的臉色也重新紅潤,便將手套摘了下來,重新裝回去,以防阿琳娜戴久了出現不好的變化。
    她彎腰抱起阿琳娜,放在自己的背上,背著她,向森林外走去。
    雖然“歌劇”的負麵特性大多可以相互抵消,但凡人使用遺物,對精力的消耗隻會更大。
    走了不知道多久,費雯麗才感覺到阿琳娜在她的背上動了動。
    “瑪麗亞小姐……”阿琳娜的意識似乎還不太清醒,迷茫地喊了一聲,幾秒後才回過神,“啊,瑪麗亞小姐!”
    小姑娘發現她正被背著,再看看周圍的黑暗,立刻理解發生了什麽。
    她嘴唇動了動,囁嚅著說:
    “我……我很抱歉。”
    “你從山崖上滑了下去。”費雯麗看著臨時搜索的結果,一個接一個往下詢問,“你感覺頭暈嗎?有哪裏疼嗎?感覺惡心嗎?有想要嘔吐嗎?”
    阿琳娜怔了怔,安靜了片刻,才回答道:
    “沒有,我沒有這些感覺。”
    這方麵費雯麗還是比較相信機器的判斷,她開始思考怎麽樣才能把ct機裝進自己的身體裏。
    她沒有說話,阿琳娜緊繃的身體也慢慢放鬆下來,趴在費雯麗的背上,雙手抱住她的脖子。
    沉默許久,阿琳娜輕輕地說:
    “我很抱歉,瑪麗亞小姐。”
    聽著背後淺淺的呼吸聲,費雯麗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太確定這是什麽感覺,可她能感覺到,某種陌生的戰栗爬上了她的脊背,某些她不理解的情緒……她仿佛沒有經曆過這個。
    和父親母親的期待不太一樣,和葉利欽祭司的縱容不太一樣,和助理以及工作人員的關切不一樣,和導師的關懷不太一樣,和懷特先生的親切不太一樣……費雯麗不知道區別在哪裏,可她的確感覺到了,這種區別是存在的。
    與導師的其他信徒相處時,她發自內心覺得他們之間能夠互相親近和信任,哪怕不夠了解,費雯麗依舊覺得,他們的關係已經超越了“朋友”,會是她擁有的最好的關係之一。
    但這些都和她現在感覺到的不一樣。
    “不用道歉。”她最終說。
    阿琳娜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抱緊了她。
    沉默在她們之間蔓延,費雯麗隻能苦苦思索,怎麽才能讓阿琳娜開心起來。
    想了很久,她終於想到了辦法。
    “抬起頭,看。”她說。
    聽到她的話,阿琳娜抬起頭,隨後呼吸微微一滯,眼眸漸漸睜大。
    瑩綠色的光點在她的眼睛裏流轉。
    幾點微弱的光點從黑暗中亮了起來,圍著她們漫漫飛舞,漸漸地,越來越多的瑩綠色光芒從森林中浮現,飄動的軌跡宛如一道道光流,匯聚成了流動的星河。
    她們仿佛落入了璀璨的星之海洋。
    流螢在深秋的夜幕下飛舞,陪伴著她們走出了漆黑的森林。
    ……
    湖畔,葉槭流他們沒有停留,迅速離開了戰場,以防被更多的冥界犬追上。
    直到看不到霧氣,他們才停下來,在森林裏稍作休息。
    冥界犬的尖叫聲讓所有人都受到了影響,好在有柯根的保護,他們的精神依舊完好,沒有被完全擊潰,隻不過個體區別比較大,受到的影響有重有輕。
    三個普通人一路上渾渾噩噩,精神恍惚,幾乎失去了意識,隻會本能地跟著前麵的人走。
    布蘭特稍微好一點,異種需要一次次接近無光之海,所以對於冥界犬的叫聲,他的抗性更強一點,幾乎能夠和柯根媲美,隻是走路有點頭重腳輕,好幾次摔倒在地,忘記自己還是人類的形態,習慣性地在地上爬。
    狗狗們倒是沒有受到太多影響,畢竟他們從無光之海返回過不止一次,隻是在受到攻擊時有些失神,之後就恢複了正常。
    不過為了不顯得太突出,他們很聰明地模仿了柯根帶著的三個旅遊團成員,又結合了一點布蘭特的表現,光明正大地開始四腳著地行走。
    他們寸步不離跟在葉槭流身後,表現得好像失去理智,以為自己變成了狗。
    葉槭流受到的影響更輕微一點,畢竟他感受過“飛蛾”的氣息,也直視過占據第一重曆史的“赤杯”,雖然那次的代價由“懷特”承擔了,但那次之後,他也具備了一定的抗性,不至於像其他人一樣在地上痛苦打滾。
    一群人終於安置下來,柯根生起了篝火,接著開始看護他帶的旅遊團成員,三個人神情呆滯地坐在旁邊,涎水不停從嘴裏流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正常。
    布蘭特其實已經沒什麽事了,但麵對柯根,他也不敢向葉槭流要平板,隻能和旅遊團成員一樣張大嘴發呆,假裝自己神誌不清。
    火舌舔舐著枯枝和落葉,細微的火星從篝火裏飄出來,葉槭流握著柯根的黃金吊墜,走回布萊克麵前,嚐試壓製狗狗們身上的感染症狀。
    數據視野裏,葉槭流能夠看到他們身上浮現出一行行文字,他打開桌麵,果然看到桌麵上多出了新的按鈕,環繞在按鈕邊的倒計時暗示著某種不好的結果。
    【來自海洋的感染】
    【感染遍布海洋的每一處。祈求光明的力量來挽救,或者祈求終局的力量來終結,後者恐怕難以忍受。你可以放任不管,但最好不要。】
    既然猜想過迷霧是為了彼世之王的行獵而散布的,葉槭流自然也能猜出襲擊他們的就是傳說裏彼世之王馴養的冥界犬。
    從柯根的表現,不難猜出霧之宮廷很了解彼世之王和冥界犬,葉槭流本來打算問問他怎麽才能解決冥界犬帶來的感染,沒想到他主動提醒,還借給了葉槭流能夠驅散感染氣息的遺物。
    黃金吊墜散發出明淨燦爛的光芒,仿佛熾烈到極致的陽光,在光芒中,布萊克身上的水泡開始縮小,腐爛的痕跡漸漸消失,綻開的血肉也重新愈合,不再像剛才那樣粘稠而膨脹。
    但柯根說過是高階燈遺物,這枚吊墜隻是2階遺物,感覺還是不夠保險,要不等會去漫宿之上看看怎麽給狗狗們消個毒好了,以三重冠冕之位的位格,驅散無光之海的感染估計也不是問題……葉槭流思緒發散,簡單琢磨了一下。
    隻是這種驅散方式估計挺疼,狗狗們很努力保持不動,但還是忍不住躲了兩下,鮮紅的眼睛微微垂著,委屈地嗚嗚了一聲。
    等感染的痕跡完全消失,葉槭流收起黃金吊墜,問:
    “感覺怎麽樣?”
    “很疼!”布萊克尼羅諾爾齊聲說,又補充道,“不過沒關係,已經結束了,很快我們就會好起來的。”
    葉槭流也挺心疼狗狗們,拍拍布萊克的腦袋,嘴角勾了勾:
    “辛苦你們了,做得很好,去休息吧。”
    得到誇獎,狗狗們頓時又高興了起來,就差搖尾巴了。
    冥界犬的襲擊太過突然,葉槭流無暇和布萊克交流,但他們毫不猶豫地采取了代價最小的行動。
    讓葉槭流判斷,彼世之王豢養的這些冥界犬並不算太強,大約等於第四等階的天命之人,畢竟彼世之王養了不是一隻冥界犬,而是一大群。
    不過它們的形態和能力都格外詭異,擁有的特性也與八條道路都不相似,更是可以無視等階差距感染任何看到它們的生命,換成其他天命之人,幾乎沒有可能從它們口中逃脫。
    而在閉上眼睛之前,葉槭流的數據視野就記下了周圍環境的全部細節,他完全能夠在腦海中重構戰鬥場地。
    布萊克的提示雖然模糊,但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再加上葉槭流並不需要擔心受傷,隨時可以用不可破壞的身體部位去阻擋冥界犬的利齒。
    這幾個條件結合起來,讓他在冥界犬麵前擁有了無與倫比的優勢。
    他靠著幾件3階遺物和冥界犬周旋,最後借助柯根丟過來的燈遺物,終於將三隻冥界犬全部解決。
    雖然這枚吊墜隻是一件2階燈遺物,但特性是燈道路少見的攻擊能力,不溢價的情況下,200萬歐元也很難拿下,為了買它,柯根估計是傾家蕩產了吧……不過想想看,這完全是出於生命安全的考慮,如果撞上彼世之王的行獵,沒有高階燈遺物,恐怕根本沒有活下來的機會……葉槭流摩挲了兩下手中的黃金吊墜,向著柯根走去。
    他對於柯根其實挺有好感,可惜這位向導是霧之宮廷的成員,信仰也很堅定,而且不可能離開愛爾蘭。
    就像一直沒有給他們這個密教起一個響亮的名字一樣,葉槭流也不打算大張旗鼓招募太多信徒,一方麵是他不打算發展一個教徒遍布現世的龐大教團,另一方麵是隨著他自身等階提升,等階太低的信徒已經幫不了他什麽了,幫助他們成長起來又需要付出太多精力。
    唯一的問題是,高階天命之人不太可能是自己成長起來的,正常情況下,如果我想要高階的信徒,勢必要去挖其他神靈的牆角……嗯,反正已經挖了四個了,多挖幾個也無所謂……葉槭流淡定地想,一邊將黃金吊墜還給了柯根。
    “謝謝。”他在柯根的對麵坐下,微微一笑,“我想我們對彼此都不太了解。”
    旁邊就是受傷的奧茲,葉槭流順便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口,發現柯根處理得挺好。
    幸好不需要我做什麽……反正就算是外科醫生,沒有藥品能做的也有限……葉槭流暗暗鬆了口氣。
    柯根接過黃金吊墜,珍惜地收進衣服裏,才抬起頭,對著葉槭流露出笑容——依舊看起來不太友善。
    “希望它有幫助到你。”他簡單寒暄了一句,說,“重新介紹一下,約翰·奧柯根,霧之宮廷的向導,信奉守護愛爾蘭島的迷霧之主,你呢?”
    葉槭流,某個不知名密教團體的首腦,同時是“天地之燈”……你說的我都知道了,甚至我還知道你們這個神秘組織從上到下都很窮……葉槭流在心裏接了一句,才嘴角弧度不變地回答:
    “目前我僅僅是一個興之所至的遊客。或許我會找到我的信仰,但不是現在。”
    艾登·諾蘭依舊噙著微笑,但柯根從他的微笑裏窺見了一絲無趣。
    他對於這個話題不感興趣——柯根意識到了這一點,隨即有些訝異。
    天命之人會開啟道路,無不因為他們渴望著什麽,力量,美貌,生命,或者探索奧秘本身。沒有天命之人會放過擺在麵前的知識,越是才華出眾的天命之人越是博學多聞。
    可艾登·諾蘭對這些不感興趣。
    在外界,冬的天命之人或許沒有啟的天命之人稀少,但人類對於這條道路依舊知之甚少,柯根見過許多和霧之宮廷接觸的密教團體,他們無不對這個信奉灰王的教團懷抱著好奇。
    什麽樣的情況下,一個天命之人才會對未知失去興趣?
    想起艾登·諾蘭剛才話語裏的漠不關心,他對於自身的無所謂,對於痛苦的習慣和漠然,在戰鬥中展現出的殘酷和暴力,他的向導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展現出的那種強盛的保護欲……柯根似乎明白了什麽,也明白了為什麽艾登·諾蘭會選擇布萊克當他的向導。
    他見過久病不愈的患者,他們對自身的漠然總是相似的,越是能聽到倒計時的鍾聲,那種毀滅的欲望越是會以種種形式發泄出來,對生命的渴望也會越發無法控製。
    想到這裏,柯根抬頭看去,艾登·諾蘭的臉上仍然掛著彬彬有禮的微笑,仿佛貼上去的紙麵具,沒有多少真實的溫度。
    沉默了幾秒,柯根不再追問艾登·諾蘭的來曆,而是說起了剛才的意外:
    “我猜你的向導沒有和你說過這個,剛才我們遇到的是彼世之王馴養的冥界犬,現在是祂行獵的季節。祂離開彼世行獵時,灰王會布下籠罩荒原的迷霧,來提示我們不要誤入。”
    由於柯根在場,布萊克他們放棄了變回遺物,不過他們的行為也起到了作用,至少現在柯根眼中,他們隻是運氣比較好的普通人。
    葉槭流一邊想著,一邊配合地問:
    “彼世之王?”
    “在愛爾蘭的神話裏,祂是統治彼世的永生之王,‘彼世’是靈魂終將前往的、充滿黃金與鮮花的樂土,威爾士的神話稱呼那裏為‘安溫’,不過你們恐怕更習慣稱呼那裏‘無光之海’。”柯根解釋了一下。
    果然霧之宮廷的半神知道得會比布萊克他們更多……葉槭流盡量不顯得自己很好奇,放下奧茲的腿,隨意地說道:
    “我第一次知道無光之海也有統治者。”
    “因為有關它的概念總是在消逝,哪怕我們現在談論它,當你離開這座島嶼,它依舊會逐漸消逝。”柯根注視著跳動的火苗,“尊敬的萬物之灰允諾我們可以銘記,也是因為祂的允許,迷霧之主才會照拂我們這些在荒原上謀生的人。”
    萬物之灰是骨白鴿的尊名之一,灰王果然是他的眷屬,狗狗們猜得倒是沒有錯……葉槭流適時展現出疑惑:
    “既然這樣,你應該知道怎麽避開這位彼世之王行獵的路線,為什麽會遇上冥界犬?”
    柯根的麵龐微微發紅,不知道是被火光映得還是尷尬:
    “通常來說,這不會是荒原上可能遇到的危險,我們的確會避開彼世之王行獵的季節,但這次祂的行獵突然提前了兩個月……諾蘭先生,如果你接下來沒有別的計劃,我建議你盡快離開愛爾蘭。現在行獵還沒有真正開始,愛爾蘭仍然屬於冬之準則,但過不了太久,愛爾蘭會變成彼世之王的領域,祂也會將無光之海的感染帶來現世。”
    無光之海的準則會被彼世之王帶來現世?灰王是骨白鴿的神靈侍者,這樣想的話,骨白鴿一直守望在無光之海的邊緣,難道是在注視無光之海裏的變化?看來現在的確不是拜訪異種的好季節……葉槭流望向不遠處的布萊克,食指在身下的橫木上叩了叩,很快做出了決定。
    如果繼續往北尋找異種,就算能夠趕在行獵開始前找到,也有不小的概率會撞上冥界犬,這種詭異的生物既難以對付,殺死之後也不會留下遺物,殘留物反而有著相當糟糕的負麵特性。
    【冥界犬的殘骸】
    【謹慎保管!不要把它放在任何事物周圍,定期清理它擴散的部分,並且轉移位置。或許會有用到的時候。】
    葉槭流深深懷疑,這個描述的意思是連墨綠桌麵都可能被感染,需要他經常擦桌子才行。
    他輕輕歎了口氣,點點頭,說道:
    “感謝你的好意,我會考慮的。”
    柯根沒有幹涉他的決定,隻是沉默地點頭,繼續照看他的三個團員去了。
    他的注意力被團員吸引,葉槭流估計,這位向導暫時不會關注他這邊的動向了。
    他起身離開柯根對麵的位置,來到布萊克旁邊,狗狗們已經從背包裏翻找出了帳篷,剛剛搭好了葉槭流的那一頂。
    葉槭流拉開帳篷的拉鏈,剛鑽進帳篷,忽然身後布料動了動,布蘭特探進一個亂蓬蓬的腦袋,嚴肅地望向葉槭流。
    “你想要平板電腦?”葉槭流有些疑惑地揚了揚眉。
    “那個等會再說,”布蘭特一臉和他不太相符的凝重神情,“我剛剛忽然想起來,有一位古老的冬之漫宿行者常年居住在愛爾蘭島,祂是異種的庇護者,我的家人會離開布林湖,應該也是遵從祂的意願。”
    雖然布蘭特的消息的確很重要,葉槭流還是忍不住深深地覺得這家夥不靠譜。
    什麽叫忽然想起來?你在家門口那麽失魂落魄,難道就一點都沒想到過這種可能嗎?
    這個念頭剛一萌生,葉槭流忽然怔了怔,有了個可怕的猜測。
    剛剛想起來,也就是說關於漫宿行者的記憶一直存在在他的腦海裏,隻是現在才複蘇……記憶……冬之道路包含了消逝和銘記……那位漫宿行者已經抵達了。
    這個猜測很好證實,葉槭流視線微微移開,打開了墨綠桌麵。
    一個全新的方形按鈕出現在桌麵中央,淡藍色的按鈕上繪製著戴著寬簷帽的鳥頭骨。
    深深吸了口氣,有了之前的經驗,葉槭流平複心情,點開按鈕,目光掃了眼窗口裏的文字。
    【某人已至】
    【征兆已經足夠明顯——迷霧散去,寒意逼近,白霜籠罩在月光下。訪問者被你的壯舉吸引,我們可以認為她並無惡意,但不要忘記她的身份。】
    淡藍色的卡牌上,穿著一身複古黑色長裙、戴著黑色寬簷帽的鳥骨靜靜和葉槭流對視。
    【追思女士】
    【道路:冬】
    【階段:漫宿行者】
    【描述:記憶是一種相見的形式。追思女士正在桌邊靜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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