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算計
字數:7254 加入書籤
易小川呆呆的站在原地,頭頂的明月被陰雲掩蓋,身後的夜色重歸黑暗,並逐漸朝他的位置緩緩漫來。
驀然間,一道晚風吹過,帶著一種寒徹骨髓的冷意,讓茫然無措的他猛然驚醒。
抬頭看去,玉漱已經轉身離去,眼看就要走到兩段石階之間的高台上。
易小川雙拳緊握,他知道他現在必須要做點什麽,於是像要和身後漫來的黑暗賽跑般,拚了命的向前追去。
“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解釋!”
玉漱腳下不停,直到被易小川拉住手腕,方才頓下腳步,甩開對方的手掌,強裝成淡漠的表情,靜靜的看向易小川。
四目相對,易小川突然有些語滯。
他這才發現,自己要如何和她解釋呢?
他雖然是個太監,但沒切幹淨,等到天星降落,崔神醫可以利用碎屑讓他重新支棱起來?
這未免也太扯了。
亦或者,告訴她自己不是太監,隻是不小心混進了宮裏?
“其實我不是太監真不是不騙你。”易小川大腦瘋狂運轉,反複向玉漱解釋著他的身份。
避開曾經被淨身切到一半的經曆,轉而向她講述了一個名叫‘鹿鼎記’的故事,玉漱眼中的羞憤慢慢淡去。
“這麽說,你是和那位韋小寶一樣,不小心淪落皇宮的嘍?”基於這些天的相處,玉漱對於易小川輕挑散漫的性格有了一定了解,語氣雖然放緩不少,但還帶有一絲本能的懷疑。
“呃沒錯,真是這樣的,對的,差不多,差不多~~”易小川連連點頭,不斷重複確認著玉漱的話。
陰雲並沒有因兩人停下的腳步而停止蔓延,隨著易小川再次開口,黑暗逐漸將兩人淹沒,轉眼間整個鹹陽都被籠罩在了陰雲之下。
正當玉漱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冰冷的雨水突如其來的劈啪落下,這場雨來的又快又急,易小川趕忙伸手遮在玉漱頭頂,護著她朝偏殿跑去,當他們到達簷下時,暴雨已經傾瀉如柱,夾雜著一些碎冰拍打著飛簷劈啪作響。
短短一段台階的路途,玉漱和易小川身上的衣物都已經淋濕大半,徹骨的寒涼讓玉漱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簷下的宮女趕忙遞來毛巾和幹淨衣物,玉漱轉頭看了眼同樣淋濕的易小川,對身旁近侍囑咐道“夜雨寒涼,給他也準備套幹淨的衣物吧。”
易小川本想拒絕,可看著外麵一時半會停不下來的暴雨,隻得暫時留在殿中。
“娘娘,這怕是有些不妥吧?”在旁的一位近侍,本來還有些擔心玉美人把侍衛就在殿中太久會引來非議,一旦傳到陛下那裏,恐有禍事發生。
可當他看到易小川摘下頭盔的模樣,嚇得縮了縮身子,低頭行禮道“參見川公公。”
此言一出,易小川和玉漱的臉色頓時變了變。
易小川忍住想要殺人的衝動,朝玉漱勉強笑了笑,抱拳道“微臣作為外臣,逗留太久確實不妥,臣先行告辭了。”
易小川盡可能的不用‘玉美人’‘奴婢’這樣的稱呼來區別二人身份,玉漱也不主動說破,吩咐侍從取來一套蓑笠,目送他消失在長廊盡頭的背影,幽幽的歎息了一聲。
“你認識小他?”
對於易小川的解釋,玉漱心中其實還是留有一分疑惑的。
剛剛沒來及問出就已經天降暴雨,簷下又有這麽多人,更是沒機會開口。
轉身回到殿中,留意到剛剛說話的太監,一時有些麵生,於是隨口問道,“以前怎麽沒見過你?”
“回稟娘娘,奴婢德寶,這幾日剛調來這裏,娘娘瞅著麵生也是正常的,至於川公公”德寶眼中閃過一絲後悔和驚懼,弱弱的說道,“兩年前,川公公剛入宮的時候,就是奴婢在旁照顧的。”
玉漱從宮女手中拽走裙衫,擋在胸前,轉身道“你說什麽?”
“奴婢說川公公進宮前,就是奴婢在旁照顧的。”
“照顧?如何照顧?”玉漱一字一頓道。
旁邊的宮女和近侍們都看傻眼了,就連德寶自己也感覺到了氣氛不對,抬頭瞄了玉漱一眼,卻被玉漱肅然認真模樣嚇住,連忙跪在地上,慌亂道“就隻是上藥送藥其他的,奴婢什麽都沒做呀。”
玉漱看著德寶一副慌亂無比的模樣,心知其中定有內情,於是驅散殿中旁人,隻留德寶一人,道“我想問的不是這些。”
不是這些還能是什麽?當初欺辱川公公的過程嗎?德寶弱弱的問道“那娘娘想問的是?”
“我想問的是,你給他上藥的過程。”玉漱沉聲道“事無巨細的給我講清楚,不得有半點隱瞞。”
“啊?”德寶感覺自己聽錯了一眼,晃了下神,試探的瞄了玉漱一眼,見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哭喪著臉道“川公公淨身那天淨身房被落雷劈了好幾下,川公公福大命大,屋裏除了他,其他人都被劈死了。
不過,川公公雖然沒被雷劈,但也還是被落下的碎瓦橫梁砸到,受了點傷,在床榻上躺了好幾天才醒來
小的給他處理傷口時,他下麵血肉模糊,昏迷了好幾天才醒。”
聽著德寶詳細描述易小川剛入宮的模樣,玉漱心疼之餘,更是泛起一種特別不舒服的感覺,有些厭惡又有些抗拒,秀眉微微顰起,神色複雜道“這麽說來,他真是公公?”
自從嫪毐禍亂後宮以來,嬴政對於宮廷管控極為嚴苛,聽到玉漱這樣說,德寶臉上煞白,聲音也拔尖了幾分,“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呀?當初給他上藥的時候,小的摸過的呀,他下麵空蕩蕩的,確實沒了呀,您若不信,找人一試便知。”
玉漱微微頷首,揮手示意德寶退下,並囑咐他不得向外人透露此番談話,德寶也知道其中利害,連忙俯身答應下來。
暴雨連綿整夜,易小川一路回到中車府令的府衙住所,蓑笠雖然能擋住身子不被雨水打濕,卻擋不住暴露在雨中的手腳愈發冰冷。
有些事終究是瞞不住的,易小川剛開始就覺得那個叫破他身份的小太監有些眼熟,隻是腦海中一直在思考如何向玉漱解釋,所以沒能來及細想,如今走到半道方才想起,對方正是當初毆打過他的小太監德寶。
紙包不住火。
易小川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瞞多久,現如今的他,隻能寄希望於崔神醫口中的天星早日降臨,這已然成為了他唯一的希望。
次日一早,即便大雨仍在繼續,易小川頂著雨幕出宮去找崔文子,結果發現他並不在酒肆,而是去了天下第一樓。
易小川無奈之下隻好趕去酒樓,剛一進門就看見小月正倚著下巴堵起嘴,望著門外發呆。
發散的視線逐漸收攏到來人的身上,小月麵露喜色,一路小跑從櫃台趕來,驚喜道“小公公,你怎麽來了?”
又一次聽到‘小公公’,易小川心底突然閃過一絲不耐的情緒,以往的他從不會因小月這樣叫他而感到不快,如今再度聽到,卻感到莫名的刺耳。
亦或者不合時宜。
所幸,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就連他也沒有意識到眼底隱去的不悅感。
“老崔在不在?聽酒肆老板說他來這兒了。”易小川平淡一笑,目光朝四周掃去。
“就知道你不是來找我的~”小月白了易小川一眼,朝樓上努了努嘴,“喏,在二樓吃酒呢。”
易小川順著小月的視線看了眼樓梯,繞過她就要朝樓上走去,結果剛走兩步就被小月拉住了衣袖,“你先別急啊,雉姐姐和素姐姐說事呢~”
“她們找老崔?”易小川驚訝道,“老周沒來嗎?”
“周公子不在。”小月遲疑道“看她們的樣子好像是瞞著周公子來的,不過既然訂在了酒樓見麵,周公子定然也會知道的。”
小月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擺手道“算了,不說這些了。”
說罷,小月圍著易小川轉了一圈,上下打量道“聽老哥說,你和崔神醫解決了宮裏的瘟疫,陛下封賞你為中車府令,現在看來,當了官確實有點不一樣了。”
易小川餘光時不時掃向二樓,隨口道“我還是我呀?哪裏不一樣了?”
“我也說不出來。”小月做出認真思考的模樣,點頭道“可能,這就是官威吧?”
小月說著說著,自己先笑了起來。
易小川聽著小月的笑聲,輕輕的說道“人,總是要變的。”
之前的他們都隻是皇宮最底層的小太監小宮女,這個和高嵐長的一模一樣的女子就是易小川深陷黑暗的唯一一束光,而易小川自己,也同樣是她深宮大院之中唯一的慰藉。
相互依存,相互照亮。
而現在,易小川心底的光變了,變成了一輪純白無瑕的白月光,遮擋了小月,遮擋了高嵐,遮擋了他之前交過的二十多位女朋友。
猶如浪子回頭,亦或者海王上岸。
在偏殿相互照顧的那幾天,讓易小川深深的愛上了玉漱,同時也再容不下其他。
二樓廂房,
呂雉有些無奈和素素對視一眼,顰眉道“崔神醫,你真不需要搭脈嗎?”
崔文子看了眼呂雉和素素皓腕上若隱若現的雷紋,嘴角抽了一下,故作深沉的搖了搖頭,撫須道“不必了,二位夫人氣色極佳,血氣旺盛,身體自是無礙的。”
“可我們與相公都已經成親三年了,遲遲未有子嗣相公雖然說過沒有子嗣對我們來說是件好事,可這般言論聽起來卻有幾分推諉之意。”呂雉顰眉道“倘若崔神醫可否為我等夫君診斷一番?”
崔文子苦笑著搖了搖頭,歎息道“周公子並非常人,的確難有子嗣,除非”
“除非什麽?”呂雉聽到事有轉機,連忙問道。
就連素素也揪緊衣角,瞪大眼睛看向崔文子。
“想讓他和常人一樣擁有子嗣,並非沒有可能,老夫倒是可以調配一劑湯藥,待其喝上月餘,必能讓二位夫人得償所願。”崔文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微微頷首,撫須道,“不過此藥切不可讓周公子知曉,兩位可以謊稱是滋補膳食,與周公子一同食用即可。”
崔神醫是高要的老相識了,又與自家相公沒結過仇怨,更何況對方神神叨叨這麽久了,小月臉上傷疤、皇宮爆發的瘟疫,不都是被他輕描淡寫的解決了嗎?
麵對這種宅心仁厚又醫術高超的當代神醫,呂雉自是沒有半點懷疑,當即麵露喜色,答應下來。
素素眼神閃爍,表麵上不動聲色,可心裏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和先前不同的是,崔文子這次並未留下藥方,而是答應兩人過幾日調配好藥物便給她們送來,離開的路上再次強調,不能將此事透露給周寂。
呂雉和素素在千恩萬謝中把崔文子送到樓下,在樓梯拐角看到下麵的易小川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
時間也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往日的恩怨早已淡去。
三人相互見禮,客套了幾句,呂雉和素素便向眾人告辭。
易小川和小月把兩人送到門口,小月目送馬車離去,易小川則拉住了崔文子,把他請到一邊。
“老崔,你之前說的天星到底什麽時候能落下來?有沒有一個具體的時間啊?”
“也許是今年,也許是明年,具體時間我也不知。”崔文子一臉無奈的看向易小川。
易小川有些苦惱的抓了抓頭發,踱步道“今年明年那還需要別的藥材嗎?我可以提前找給你,這樣也能在天星降落之後節省時間,讓你能早點配藥。”
“不必這般焦慮。”崔文子撫須笑道“除了天星碎片之外,還需夜明珠,以及汗血寶馬的鮮血,夜明珠用上次高老板取來的那顆足矣,你趕在天星墜落前,找到一匹純種的汗血寶馬等候即可。”
汗血寶馬?易小川微微頷首。
純種的汗血寶馬雖然罕見,但以他中書府令的身份,想要找出一匹應該不算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