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逐一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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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眸間,四目相對,周寂頷首一禮,聽著陳舊的木質樓梯傳來咿呀輕響,燭台放回桌上,那位書院教習裝扮的女子已經走到了他跟前。

    周寂臉上沒有露出絲毫驚訝,而那名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周寂之後,平淡疏離的目光中卻閃過一絲驚異。

    “你是何人?與知守觀有何關係?”

    周寂低頭看了眼身上配有道家雲紋的長衫,啞然失笑,“我非知守觀之人,世界尋道之人亦非隻有知守觀一家。”

    餘簾了然,神色仍舊平淡,凝固在舊書樓中的空氣卻好像重新開始流通。

    “想必教習便是書院三先生吧?”周寂摸了摸鼻子,敏銳感知到封鎖氣機的壓迫逐漸消散,微笑道,“在下周寂,特意前來拜訪夫子,尋求無矩之境。”

    餘簾安安靜靜描了十年簪花小楷,方才養成這般溫婉,聽到周寂言辭間似與夫子同輩論交的意味,即便再怎麽欣賞對方書法,卻也泛出一絲不悅之色。

    “這幾日恰逢書院報名會考,閣下想見夫子可與大唐、南晉、月輪、北燕等地的學子拜入書院,若能登上二層樓,夫子自會見你。”

    周寂若有所思道,“夫子這會兒不在書院?”

    餘簾沒有回答,而是神色淡漠的看向周寂,雖未說話,但在眼神裏,透露出‘逐客’之意。

    周寂聳了聳肩,倒也沒有死皮賴臉的待著,既然對方都說了,等有弟子拜入門下時,自會現身,那就等陳皮皮登上二層樓那天,再來拜訪也不遲。

    朝餘簾拱手一禮,周寂緩步退出,萬籟俱寂,夜色微寒,恍惚間一聲寒蟬啼鳴,舊書樓大門無風自掩,燭火一一熄滅,在晴朗無月的深夜中,浸入了黑暗。

    彼時。

    極西之地,黑夜漫長。

    一輛馬車停靠在北荒盡頭的荒漠上,亮起一簇照亮廣袤夜空的搖曳篝火。

    一位須發盡白的老人,一邊看著遠處荒山峻嶺,一邊吞著口水,視線止不住的往火堆旁搭著砂鍋偷瞄。

    篝火旁,一個腰間揣書的中年男子不緊不慢的拿起一塊粗布折疊成方墊在砂鍋蓋子上,徐徐掀起,鮮嫩的魚香隨著白氣在鍋口冉冉升起,猶如饞蟲般悄悄溜進夫子的鼻間。

    這片荒漠是沒有魚的,就算是綠洲有水源的地方,也找不到大澤湖特有的青鯉。

    大澤位於南晉,南晉北上數千裏便是青峽,穿過青峽關隘便是大唐邊境,大唐地域由南到北橫跨數千裏,北方盡頭才到草原金帳,茫茫草原廣袤無際,直到昊天世界的最北端,也就是雪峰北荒,其間相隔距離何止萬裏?

    遠行萬裏捕捉肥美鮮魚,再折返北荒荒漠,這位一舉一動看起來都慢吞吞的中年男子隻用了夫子一個打盹的功夫。

    天涯咫尺,此為無距。

    夫子伸手攏了攏飄來的香氣,撲鼻輕嗅,“慢慢呀,都多長時間了?你是想餓死老夫嗎?”

    “快了,快了。”

    李慢慢嘴上說著快了,手上卻仍舊慢條斯理的拿起水瓢往鍋裏加了半瓢清水。

    砂鍋蓋子掩住鍋口,溢散的香氣鎖回鍋中。

    夫子無奈的直起身子,重新坐正,看著大唐所在的方向,掐指一算,歎息道,“算下來我們已經來北荒一年了,慢慢,明天啟程,回大唐吧。”

    經過一年觀察,北方的黑夜越來越長了,並且正在以緩慢的速度向南方擴散,天地偉力、晝夜交替,便是夫子也無可奈何。

    他所能做的,隻有每隔十年前來探查一番,既是觀察傳說中的‘永夜’之密,亦是尋找兩個本不應該存在在這一世代的兩人。

    北荒的太陽還未升起,大唐的天色就已經大亮。

    既然猜到夫子暫時不在書院,周寂便打算搬出客棧,先在長安尋一處較為清靜的落腳住所,等哪天夫子回來,再去拜訪也不遲。

    尋到中介牙子幫忙物色,周寂自己在城中隨意閑逛起來。

    走過人來人往的街道,跨過小橋,將流水拋在身後,叫賣聲、小吃的香氣、各種香料的味道組成了繁華熱鬧的東大街。

    走了大半天,周寂倒是有些餓了,現在他兜裏錢不少,自不用在旁邊的地攤上吃一碗酸辣麵片湯湊合,目光掃過城中河畔的一家酒樓,周寂朝那兒走了過去。

    這會兒已近晌午,應是飯館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可在周寂走到門口時,卻發現大堂空空如也,隻有一位中年男子腰挎長劍坐在大堂正中,背朝大門而坐。

    酒樓是吃飯的地方,連吃飯都不解劍,想來這人並不是來吃飯的。

    小二掀起後廚簾帳朝大堂正中的那人瞄了一眼,然後躡手躡腳的朝周寂走來,一臉歉意的攔阻道,“真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今日不便接客,要不然,客官還是先去別處吧?”

    曾為盜聖的周寂深知某些江湖人士死要麵子的習性,你讓我走我就走,那我還要不要麵子啦?

    古往今來,這些為了麵子的人在江湖上大多活不了太久,因為這些人要麵子,別人也要麵子,要麵子的人多了,為麵子而死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周寂性格向來就是與人為善,瞧見小二一副比哭還難看的討好笑容,心中他也是擔心自己枉丟了性命,於是愈發好奇,掃了眼那位中年劍客,本想就此離去,卻聽那人開口道,“既已來了,那便請進吧。”

    小二有些猶豫的看了周寂一眼,周寂眉頭一挑,他雖然不喜歡麻煩,但也不是一退再退的人,抬腳邁入店中,在小二和劍客詫異的目光下,坐到了劍客的對麵。

    他能感覺到對方從容平靜語氣下的不容置疑,足以看出,這位中年劍客平日隻習慣發布命令,並且不允許下屬質疑自己命令。

    偏偏,周寂這人吃軟不吃硬。

    “兄台要坐這兒?”那位劍客好奇的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素色長衫繡著道韻雲紋,看起來頗有幾分俊逸出塵之意,周寂同樣觀察著對麵的這位中年劍客,氣質出眾,相貌堂堂,眉宇間的散發出的爽朗之氣給人一種莫名的信任感,能有這般氣質之人身邊總是少不了兄弟,即便他此時隻有孤身一人,周寂也能感覺到,他手下的兄弟應該很多。

    “不可以嗎?”周寂似笑非笑道。

    “自然可以。”中年人笑道,“兄台坐在這裏,某是怕待會兒影響了兄台的食欲。”

    “這倒是個問題。”周寂笑道,“那就勞煩後廚手腳麻利些,早些吃完早些離去。”

    中年人微微一愣,像是明白了什麽,朗聲笑道,“既如此,勞煩小二再上一桌酒菜吧。”

    招來小二點了些酒菜,中年人和周寂不緊不慢的吃著飯菜。

    門外喧嘩漸漸消散,酒樓內的平靜就像是會傳染一般,擴散到了整條街市。

    周寂抬眸看去,街道看似空無一人,卻又隱藏著數十近百道氣息,透露著冰冷的殺氣似乎連夏日的暑氣都被壓低了幾分。

    中年人握緊手中劍鞘,抹去了嘴角的酒漬,一雙眼光射寒星般看向周寂,沉聲道,“動手吧!”

    “動手?動什麽手?”周寂感覺到一股氣機朝自己探來,忍不住笑道,“閣下莫不是誤會了什麽?”

    “你不是漕幫請來的人嗎?”中年人眉頭微皺,露出一絲疑惑。

    周寂這才恍然,明白自己的那句‘早些吃完早些離去’引起了對方的誤會,啞然失笑道,“我初來長安在城中閑逛,隻是想找一處地方吃飯,並不認識所謂的漕幫。”

    中年人這才明白自己鬧出個大烏龍,扶額道,“如此確是朝某誤會了。”

    察覺到空氣中越來越重的肅殺之氣,中年人沉聲道,“既是誤會一場,勞煩兄台先隨小二從後門離開吧,若此後朝某有幸活下來,再找兄台敬酒賠罪。”

    說話間,一道刀光劃破窗戶朝兩人飛射而來,中年人本想躲閃,但周寂就在自己跟前,若是自己閃過,刀光恐會傷及無辜。

    想到這裏,中年人拔劍出鞘,轉身的瞬間,便看到刀光在觸及自己身前數尺的位置就開始節節粉碎,臨到跟前,隻剩光斑點點,隨風飄散。

    洞玄?知名?符師?念師?

    中年人詫異的瞄了眼神色如常,在桌前自斟自飲的周寂,不過此時他已來不及細想,隨著刀光被破,數十道身影從大門魚貫而入,將酒樓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

    光天化日之下,在大唐都城的繁華街道鬧出這般動靜,就連周寂都有些側目,“他們這麽多人,你的人呢?不會就你一個吧?”

    中年人持劍而立,擋於酒桌之前,一臉慎重的看向四周殺手,淡淡的說道,“我今日邀請漕幫幫主前來議事,約好各自一人,不帶手下,結果他卻派出了漕幫全部精銳而我的人應該也已經殺到他的駐地了。”

    “好家夥,拿自己當餌兒,跟人玩換家呀?”周寂看著中年人在堂中廝殺的身影,挑眉道。

    一簇簇鮮血四處噴灑,轉眼屍體已經布滿一地,周寂能看出此人劍術修為極為不凡,同時在出手間似有隱藏境界之意,真正實力應該與書院前院的幾位教習相仿,按這個世界的劃分,步入洞玄有段時間了,

    適才出刀之人並沒有周寂這般感知,他所能看到的隻是手下精銳前赴後繼的死去,而他們要殺的那人卻不見絲毫疲憊。

    不能再等下去了。

    隨著中年人一劍刺入殺手胸口,麵前這個漕幫精銳的身體突然左右撕裂,血液噴灑的同時,一柄厚背寬刀朝周寂當頭劈來,森然的刀氣帶著濃重的血腥,轟然一聲砍在了一道淺藍色的法力屏障上。

    一時間,刀身攜帶的血液四濺而出,沿著半透明的護體罡氣慢慢流下,周寂詫異的看著被反震飛出的彪悍刀客,疑惑道,“你要殺他,幹嘛找我呀?”

    “久聞朝小樹交友甚廣,你既與他同桌,剛剛又幫他擋下一刀,不殺你殺誰?”刀客滿臉橫肉,冷聲道,“且不管你是念師還是符師,今日都別想活著走出這裏!”

    刀客一揮手,原本守在屋外的精銳幫眾湧入酒樓,天空中幾道信號竄天而起,漕幫駐地方向再次趕出一批幫眾,朝城東趕來。

    “他說我是你朋友?”周寂無奈的看了朝小樹一眼。

    “他說的不錯。”

    朝小樹擋開三柄同時砍向自己的長刀,退到周寂身旁,氣息隱隱有些不穩,“不管今日結果如何,你都是我朝小樹的朋友了。”

    廝殺過後,整個酒樓的大堂早已一片狼藉,隻剩大堂正中擺放著唯一一套完好如初的桌椅,周寂坐在桌前,眼看刀客和漕幫殺手將朝小樹和自己團團圍住,

    掌心虛握,一道淺藍色的電弧從指縫傳出,瞬息便已擴散至整個大堂,刀客修為深厚隻覺體內真氣一滯,手腳四肢也為之僵直失控,而他旁邊的漕幫幫眾們卻已倒下大片,在原地不斷抽搐,卻是連起身都起不來了。

    “這是什麽邪術!念師竟然可以招引天雷?”刀客雖然憑借爆發血脈之力掙脫了電弧的侵擾,但看著周寂指尖再次出現的近乎紫色的深藍電弧,刀客倒退半步,臉上露出一絲懼意。

    “什麽邪術?這可是正宗的懸不,玄門雷法。”周寂撇了撇嘴,指尖一彈,刀客耳畔仿佛聽到驚雷響起,聲震整個長安。

    南門道觀,李青山指尖的棋子像是被平地而起的這聲旱雷突然嚇掉,打亂了原本大劣的棋局,起身看向門外,皺眉道,“師兄,你剛剛可聽到了什麽?”

    顏瑟伸手撥動著被李青山弄亂的棋子,拾起剛剛掉落那枚,遞還給他,笑道,“不過是一聲旱雷罷了,有何驚奇?”

    李青山嘴角一抽,看了眼顏瑟遞來的棋子,再看了眼馬上就要被吃掉的大龍,輕咳一聲,一把抹亂了棋局,“這幾日朱雀大街驚神陣似有異象,我懷疑與驚雷有關,待我推演一番,他日有空再找師兄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