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

    隨著煙塵散盡，天間的積雲逐漸退去，原本錯綜複雜的江南小巷如今變成一片殘垣斷壁，徐脂虎以袖掩鼻輕咳幾聲朝廢墟看去，不由露出錯愕表情，“鳳年這是”

    好不容易能在大姐跟前炫耀一次，風頭全被周寂給搶了。

    徐鳳年收刀歸鞘，既感激又無奈道：“老周，你怎麽也來了？”

    “逛街的時候看到那天刺殺你的嗬嗬姑娘，所以就一路跟過來嘍~”周寂走到涼亭旁邊，拂袖將飄蕩的塵土扇走，扶好石凳坐下，揶揄道：“嘖嘖嘖~明知這一路到處都有人想殺你，出門還不請李劍神隨行，你也真夠膽大的。”

    在周寂出現的時候，徐脂虎還以為是徐鳳年刻意安排，如今聽到周寂所說，原本溫婉柔和的目光頓時有了變化。

    徐鳳年猛然感覺一道鋒利的目光從身後探來，一時間，如芒在背，額間刷~的一下蒙上一層細密冷汗。

    “啊哈哈~那什麽我這不是相信你嗎？”徐鳳年大腦瘋狂運轉，眼神飄忽，注意觀察著徐脂虎的神色變化，輕咳一聲，正顏道：“有你在，管她什麽嗬嗬姑娘還是別的姑娘不都是手到擒來。”

    “”

    怎麽感覺哪裏不對？

    周寂低頭看了眼手裏端著的花盆，連忙解釋道：“這小子是在故意拱火！”

    藤蔓直起身子，兩片藤絲左右互搭，宛如抱臂而立的傲嬌女子，嫩芽微微上揚，分出一縷藤絲延伸開來，朝徐鳳年指了指。

    “明白！”

    周寂露出森然獰笑，嘴角上揚，從地上攝起一枚瓜子，屈指彈向徐鳳年。

    隻見一道灰影在麵前晃過，徐脂虎還沒搞懂怎麽回事，就見徐鳳年上半身猛然後仰，如同撞到什麽東西一樣，踉蹌半步方才站穩。

    徐鳳年呲牙咧嘴的捂著額頭，苦著臉道：“嗬嗬姑娘要殺我，也沒見你出手這麽利索。”

    “那哪能一樣？我放她走是因為她雖然想殺你，但好像對你沒什麽殺心。”周寂端起花盆，在徐脂虎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輕輕撫摸藤蔓嫩芽，抬眸道：“教訓你那一下是我聽我家夫人的吩咐。”

    你家夫人

    徐脂虎遠嫁江南，雖然被盧家排擠，久在深宅大院宛如透明人，卻也不曾斷過與北椋那邊的聯係。

    所以她自然收到過有關周寂的情報消息，但知道和看到是兩碼事。

    真當徐脂虎看到這位平日看起來很好說話的俊朗公子，含情脈脈的對待一株普通藤蔓時，她腦海中的第一反應就是：

    未來某天，徐鳳年接管北椋王位，新婚大典上，當著三十五萬北椋鐵騎，以及北椋州郡百姓的麵，牽著一根山藥宣布這就是北椋王妃。

    徐脂虎搖了搖頭，甩開心裏雜念。

    看來得盡快謀劃薑泥和鳳年兩個人的事情了。

    北椋徐家的子嗣傳承可不能斷在鳳年身上。

    徐脂虎思慮極重，周寂留意到她的眼神變化，並不知道她在胡思亂想著什麽，察覺到嗬嗬姑娘已經走遠，於是便向兩人告辭離去。

    徐脂虎看向徐鳳年，留意到他眼底閃過的一絲羨慕，不由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學武之前各種不屑一顧，學了武功才知道什麽叫碗裏的沒有鍋裏的香。

    徐鳳年看著一片狼藉的巷道，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達到這般實力

    陽城城外。

    嗬嗬姑娘朝不遠處的山林的快步急行，突然看到一個渾身帶著披蓑戴笠的魁梧身影擋在跟前，腳步猛然一頓，看向從伏將紅甲身後走出的男子，垂擺的手掌泛起了一抹幽幽白光。

    趙楷束起披風，遮擋懷裏的木匣，露出一絲微笑道：“從蘆葦蕩追到陽城，姑娘想殺徐鳳年，我也想殺徐鳳年，我們目的一樣，不如聯手合作？”

    “一千兩黃金都是我的。”嗬嗬姑娘發出‘嗬嗬’冷笑，抬起手掌在麵前左右翻看，不屑道：“滾！不然，殺了你！”

    “如果是為了賞金，一千兩全都給你，事成之後，我加錢給你都行。”趙楷笑道。

    “我不信。”嗬嗬姑娘冷笑一聲，隨口道。

    趙楷不死心道：“那你想怎樣？”

    嗬嗬姑娘臉上冷笑收斂，盯著趙楷的眼睛，認真道：“徐鳳年是我的獵物，別人不許碰他。”

    趙楷雖然聽從大師父的吩咐去龍虎後山找到了釣魚的趙家前輩，可徐鳳年身邊畢竟是李淳罡和周寂兩位高手。

    其中周寂三番兩次放過麵前這位嗬嗬姑娘，如果能勸她聯手刺殺徐鳳年最好，但要是如果不能勸說

    “姑娘可真霸道。”

    趙楷歎息一聲，從披風裏麵同樣伸出一隻手，並沒有像嗬嗬姑娘那邊並掌為刀，而是輕輕彎曲，自信從容的打了個一聲響指。

    身後的金甲上前一步，不遠處的叢林隨之傳來一陣低沉的凶獸嘶吼。

    黑白色的紋路在灌木叢中若隱若現，極度的危險湧上心頭。

    趙楷打完響指的手臂頓時僵住，自信從容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那又怎麽樣？”

    嗬嗬姑娘挑釁的朝他揚了揚下巴，露出輕蔑的笑容，“滾！”

    “好嘞~！”

    趙楷沒有絲毫猶豫，他來找嗬嗬姑娘隻是想為刺殺徐鳳年的計劃加上一道保險，如今事不可為，他立馬選擇放棄，手臂縮回披風，縮肩點頭道：“那我就先滾了。”

    噗~

    立於樹梢的周寂看到趙楷如此能屈能伸，差點笑出聲來。

    視線從趙楷離開的方向收回，落在了樹下的嗬嗬姑娘身上。

    周寂莫名有種感覺，這個嗬嗬姑娘好像並不是真的想殺徐鳳年。

    亦或者，並不是純粹為了那一兩千黃金要殺徐鳳年。

    想到這裏，周寂伸手探入虛空，掏出了之前捏的那隻純金棒槌，手掌一鬆，任它自由落體。

    嗬嗬姑娘聽到頭頂傳來樹枝壓斷的聲音，抬頭看去，落葉紛紛飄落，一隻金燦燦的大塊頭從天而降，在眼裏不斷放大。

    嗬嗬姑娘秀眉微顰，抬手向前揮去，隻見一道白色的刀罡從棒槌當中掠過，金錠一分為二，砰~的一聲砸在身前，濺起大堆泥土。

    “又是你！”嗬嗬姑娘麵沉如水，瑩亮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忌憚。

    連續兩次交手，她都不曾在對方身上占到任何便宜，如今再次被人追上，嗬嗬姑娘橫於身側的掌刀多了幾分一往無前的決然之意。

    “記得你說過，有人花一千兩黃金讓你殺徐鳳年，這裏的黃金足有千斤，可否告訴我是何人雇姑娘的？”周寂浮空而立，步步走到嗬嗬姑娘身前。

    身後的密林悄然寧靜，散發著某種奪人而噬的凶戾氣息。

    周寂回頭瞥了眼蓄勢躍起的黑白凶獸，隻聽一聲‘嚶嚶~’的夾子音響起，蓄勢待發的大熊貓原地蹦了三寸，直立起來的身子順勢低俯下去，眨巴著圓滾滾黑亮亮的眼睛，薅了一把身旁的野草放嘴裏咀嚼。

    嗬嗬姑娘眼角的肌肉抽搐，本想趁周寂回頭的間隙近身突襲的動作也停在了半道中。

    這頭鐵憨憨乃是楚域異獸食鐵獸，平日凶蠻暴戾，欺軟怕硬，如今竟被對方一眼瞪成了憨憨，甚至比自己生氣時還要老實。

    嗬嗬姑娘抬起的手刀放了下來，凜冽的白色刀罡也隨之消散不見。

    周寂看到大熊貓本想去r幾下，但注意到它嘴裏咀嚼的半截草藤，低頭看了眼手裏的花盆，猶豫一下，還是沒有上前。

    誰知道這玩意兒從蚩尤坐騎怎麽變成這熊樣的，萬一在吃竹子之前有段吃草的演化經曆，那把司藤擱它旁邊，司藤豈不是要打死自己？

    周寂把花盆往懷裏護了護，轉身看向停手的嗬嗬姑娘笑道，“不打了？”

    呸呸呸~

    看到周寂轉身，大熊貓趕忙吐出嘴裏的野草，麵目猙獰，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

    “打不過，不打了。”嗬嗬姑娘擺了擺手，眼神朝這頭鐵憨憨瞟了一下，示意它快逃，然後像是想起什麽一樣，指向趙楷離開的方向道，“對了，剛才還有一個要殺徐鳳年的人，往那邊去了，剛走沒多久。”

    “哦，那人叫趙楷，我認識他，二品上的修為，專程留給徐鳳年磨刀用的。”周寂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是讓嗬嗬姑娘為之凜然。

    周寂注意嗬嗬姑娘偷瞄的視線，轉頭看向身後。

    大熊貓從樹上扒拉著藤蔓，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著，瞧見周寂轉頭看它，跟著抬頭望了過去，四目相對，水汪汪的眼睛寫滿了無辜和好奇。

    周寂嘴角抽搐，伸手捂住花盆，旁邊挪了幾步，背朝大熊貓道：“我對姑娘沒什麽惡意，隻是想知道究竟是誰雇傭了姑娘。”

    “靖安王趙衡。”嗬嗬姑娘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不是他。”周寂搖了搖頭，“姑娘住在陵州城，自從徐鳳年離開北椋就一直跟隨到這裏，趙衡真有能力在徐驍的眼皮底下提前這麽久謀劃，也不至於連負責青州所有財政的王林泉的真實身份都不清楚。”

    被周寂戳破謊言嗬嗬姑娘一點也不氣惱，平靜道：“其實是離陽皇室。”

    “趙楷是皇座上那位的私生子，倘若你真是離陽皇室派來的，早就被韓貂寺扒皮了。”周寂撇了撇嘴，質疑道。

    也許是受徐鳳年影響，此時的他儼然化身‘大聰明’，自信滿滿的逐條分析，挨個駁斥。

    說到最後，周寂歎息道：“在我看來，你這一路與其說是殺徐鳳年，更像是在暗中保護，保護別人不能殺他，保證他要死在你的手裏。”

    嗬嗬姑娘眼中閃過一絲波動，沉默片刻，問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你相信天命嗎？”

    天命又是天命

    周寂無奈扶額，總感覺似曾相識，不過對方既已打算開口，他還是強打精神，幽幽道：“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別人，別人也曾問過我。”

    低頭看向隨風輕擺的司藤，恍惚間，好像看到了那個向天空焚香的熟悉身影。

    當時的他問過司藤同樣的問題。

    藤絲輕觸指腹，輕柔的如同撫慰。

    周寂抬眸道：“如果我說我信，你下一個問題是不是要問我，如果天命要人死呢？”

    嗬嗬姑娘默然，沒想到周寂已經知道自己要問的是什麽。

    正待她露出一抹灑然微笑時，清澈明亮的眼睛猛然瞪大，瞳孔猶如地震般劇烈顫動，下意識後退半步，就連心跳脈搏都好像停滯了半拍。

    “那這就不是我的天。”

    “那這就不是我的天。”

    兩個聲音交疊重複，周寂旁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身著紫羅蘭的絲絨披肩，內襯藤紋刺繡的奇特服飾的絕美女子。

    遮掩了曼妙的身姿，掩不住刻在骨子裏的驕傲。

    冷豔，霸氣。

    驚豔到讓人自慚形穢，絕美到與這個世間格格不入。

    嗬嗬姑娘甩了甩頭，再看向周寂時，那位女子已然消失不見，隻有他手裏端著的花盆，明明巴掌大小的藤蔓，無需支架攀附，依舊傲然獨立，彷如剛剛看到的那位女子一般。

    嗬嗬姑娘心神一顫，隨之頹然，“天命真的可以改變嗎？”

    “當然。”周寂轉頭看向身旁，明明空無一物，卻仿佛在注視著什麽人。

    “在我到來的那一刻，天命就已經改變。”

    “”嗬嗬姑娘目瞪口呆的看向周寂，許久方才噗呲一聲笑了起來，眼睛彎出兩道淺淺弧度，歪頭道：“聽起來像是唬人小姑娘，不過我還是願意被你唬一次~”

    “有人告訴過我徐鳳年的天命”嗬嗬姑娘抿緊嘴唇，臉上的笑容緩緩褪去，“是將眾叛親離，淒涼慘死。而我要殺他，是想讓他不那麽淒慘的死去，與其曆經磨難，不如讓我親手送他上路，至少在死去的時候，感覺不到什麽痛苦。”

    “啥玩意？”

    周寂這個傻眼，這尼瑪是什麽邏輯，你聽說徐鳳年會慘死，所以你想親手殺他，讓他死的時候沒那麽慘。

    周寂聽完嗬嗬姑娘所說，儼然一副地鐵老人臉。

    ‘這姑娘長得明明還行怎麽有點不大聰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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