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立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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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維係姐妹圈子固然重要,但如果牽扯自身利益,趙盼兒會毫不猶豫選擇後者。


    莫說是周寂打了葛招娣一巴掌,哪怕將來有個什麽官員覬覦她引章妹子的身子,甚至不動聲色的暗示旁人給引章下藥。


    隻要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待到酒樓開業之際,趙盼兒仍舊可以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邀請對方參加開業晚宴,並讓宋引章登台為對方獻藝。


    至於她那個引章妹子.....大不了等一切結束,私底下哄哄就好了。


    經過一番權衡利弊,趙盼兒雖然忌憚於周寂可以參加蕭相壽宴的神秘身份,但更想趁勢收買人心,扶起葛招娣,倔強的揚起天鵝頸,義正言辭道:“招娣不是夥計,她是我們姐妹,也是酒樓的股東之一,周老板恃強淩弱當眾打人,今日之事還請給我們一個交代。”


    “恃強淩弱?”


    周寂一聽笑了,這麽多年以來,他素來以誠待人,很少與人生氣,似笑非笑的掃了眼縮在一旁可憐兮兮的葛招娣,看向趙盼兒淩厲的眼眸,嗤笑道:“盼兒姑娘,你要是想讓我有個交代,那就帶她去趟教坊和引章姑娘當麵對峙,聽一聽葛招娣之前所說幾分真幾分假,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如果她沒有從中搬弄是非,我自會登門道歉。”


    孫三娘聞言一愣,轉過身,審視的目光打量目光躲閃的葛招娣。


    她畢竟曾蒙周寂救命之恩,當初自己溺水就是周寂將她從江裏撈出,拿衣衫擋住她的身體,還幫她心肺複蘇清出嗆水。


    出於這份善緣,她對周寂自然有著很高的信任度。


    眼下酒樓頭金就差葛招娣的三十貫錢,當前要以維穩為重。


    趙盼兒輕輕拍了拍葛招娣手背,露出溫柔的微笑,示意她不必擔心,抬眸看向周寂道:“招娣年齡還小,性格直率,有時的確有些口不擇言。一母同胞的親姐妹之間也少不了磕磕絆絆,但我相信她並無惡意。”


    嘖嘖嘖,毫無惡意的搬弄是非,把原先姐妹圈的宋引章踢開,邊緣化。


    自己趁機往上爬,從一個以工代罪的夥計上位當了‘小股東’,這樣的心機待這兒可惜了,應該送去蟎清搞宮鬥去的。


    周寂通過葛招娣剛剛那番言論,看清了這個攪屎棍的本質,嘴角上揚,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陶老板在旁聽完事情原委,發現趙盼兒已有退讓的意思連忙上前打起圓場,趙盼兒早就看出葛招娣對引章意見很大,事事看不順眼,故而也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下去,勉強笑了笑,同陶老板交付頭金,招呼孫三娘和招娣在契書按下手印。


    孫三娘心緒已亂,沒有再像往常那樣暴脾氣的維護葛招娣,按了手印就退到一旁站著;葛招娣捂著青紫色的臉頰,一瘸一拐走向桌旁,卻發現沒有人搭理自己,眼底閃過一絲羞惱憤恨,拇指抹過嘴角,沾了血水印在自己的名字上。


    哪怕當上夢寐以求的酒樓東家,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開心。


    三人心思各異的按下手印,與陶老板約好七日後交割尾款,周寂和杜長風作為見證人同樣留下名字,將契書交給趙盼兒和陶老板雙方。


    ............................................................


    這才交付頭金,趙盼兒就已砸鍋賣鐵,不惜引入葛招娣的外資才湊夠六百貫錢。


    眼下還有七天就要交割尾款,周寂不由好奇趙盼兒究竟怎麽才能湊夠尾款的六百貫。


    顧千帆真就那麽有錢?


    還是說.....有事宋娘子,無事宋引章?


    大致算了一下宋引章在茶樓的分成,不知不覺周寂已然走到教坊門前。


    渺渺靡靡的歌聲伴隨曲意婉轉的琵琶從院裏傳來,周寂在階前止步,抬頭看了眼天色,折身返回茶樓,喚了個夥計去池府請池衙內過來,從他那裏打聽宋引章的現況。


    


    一聽‘師父’召喚,池衙內當即舍了腳上的蹴鞠,向麵前認識有些時日的‘趙衙內’告了個罪,準備動身前往茶樓。


    ‘趙衙內’見識過池衙內的球技,對他這個師父頗為好奇,於是在旁追問能否帶他同去,池衙內滿口答應,一路上各種炫耀,聽得‘趙衙內’心馳神往,恨不得馬上見到周公子,討教蹴鞠技藝。


    待到茶樓,夥計將兩人引至二樓雅室,周寂看到池衙內多帶一人過來,並未感到驚訝。


    目光掃過‘趙衙內’身後的兩個扈從,心念一動,視線落在他的腰間環佩,大致猜到對方可能是皇室之人。


    相互打過招呼,趙衙內自稱趙吉,父親在外地為官,近日搬來京城,與池衙內因蹴鞠相識,一見如故。


    還說你不姓‘高’。


    周寂表情古怪的看了池衙內一眼,看得池衙內一頭霧水。


    “師父怎麽又用這個眼神看我?”


    周寂隨手拈起一枚幹果核桃,神色幽幽道:“我隻是稍稍有些慶幸,還好你不姓‘高’。”


    卡~突然一聲脆響,猶如晴空霹靂,核桃碾作渣滓,驚得趙衙內和池衙內心頭一凜。


    高人不愧是高人,看起來年紀輕輕,給人的感覺卻是比太學院的夫子還嚇人。


    趙衙內敬畏的看了周寂,悄悄瞥了眼同樣嚇了一跳的池衙內,學渣遇到學渣的親近感油然而生。


    有旁人在,周寂不好多說什麽,叫來一個戲班的武生領趙衙內去後院指點身手,留下池衙內問起有關宋引章的事情。


    池衙內神情稍稍嚴肅起來,“宋娘子擔心沉如琢知道好好提醒過她的事情,尋機報複好好,這些天和她疏遠了許多,教坊的人隻當是兩人因宋娘子壽宴出風頭之事有了嫌隙,沉如琢也沒有起疑心......”


    “近日三司使林荃林大人準備舉辦宴席,沉如琢告訴宋娘子隻要能像蕭府壽宴那晚博得林計相青睞,說不定能求得脫籍。”池衙內有些無奈的垮下肩膀,攤手道:“這宋娘子也不知怎麽想的,好好之前都已經提醒過她,她還是執意要去......”


    “林三司...就是你之前提到過的那個嗎?”周寂問道。


    “對,就是他。”池衙內憤憤道:“三司掌管天下財權,林荃又有計相之稱,這人附庸風雅又好色成性,沉如琢坑害的那些女子大多都是獻給這個老色痞玩弄。”


    “這姑娘看似怯懦柔弱,骨子裏卻是比她那兩個姐妹還要偏執、要強.....”


    周寂腦海再次浮現宋引章時常提起的那句話,輕歎一聲,問道:“宴會是在哪天?”


    “這月十九,也就七天後。”


    池衙內遲疑道:“師父也打算去?”


    “引章姑娘獨自一人堅持到現在,若我出麵,她這些天所付出的努力,又算是什麽呢?”


    周寂走到窗前,抬眸看向蔚藍如洗的天空,指尖稍作掐算,皺眉道:“不過,以她個人對付沉如琢和林三司終究有些凶險,七日後汴京將有一場堪稱災劫的狂風暴雨,就在那場暴雨之中預設一記後手吧。”


    池衙內被周寂那句‘狂風暴雨’吸引,全然沒有注意後麵的話。


    作為東京十二行行首,其中碼頭漕運亦歸他管,雖然這老天酷熱難當,看起來絲毫沒有下雨的意思。


    但本著對周寂的信任,池衙內還是悄悄記下這個消息,決定回去以後就讓何四找人巡查城中渡口,就當是以防萬一。


    ................................................................................


    而在另一邊。


    時間一天天過去,距離尾款交割的期限越來越近。


    趙盼兒往皇城司跑了無數次,最初的滿懷信心到現在已然有些身心俱疲。


    整個皇城司上下一口咬定顧千帆還沒回來,實則他從北地使團私下返京,沿途崩壞傷口,已然送到南衙休養,如今還在昏迷。


    孫三娘和葛招娣也是想了各種辦法,由於葛招娣和陳廉鬧掰了,她不好意思自己去找陳廉,最後還是孫三娘去陳廉家問了一趟,然而陳廉的娘和兩位姐姐雖然客客氣氣地接待了她,可都說不知道陳廉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還有兩天就是交付六百貫尾款的最後期限,如果她們還湊不夠錢,非但是望月樓,她們連茶坊的地契也贖不回來了。


    趙盼兒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又去了一趟皇城司,也又一次失望而歸。


    夜幕深沉,烏雲遮月。


    孫三娘和葛招娣聽到了趙盼兒推門的聲音,孫三娘趕忙上前,詢問道:“怎麽樣了?”


    趙盼兒深一步淺一步的走在庭院間,肩膀耷拉下來,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儀表形象,麵無表情,壓著心底翻湧的苦楚與憤滿,努力維持平靜道:“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問了皇城司的人,他們說,他不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趙盼兒說完看向孫三娘和葛招娣,眼眶已經隱隱泛紅,“三娘,招娣,連累你們了,不過我還是想要相信千帆一回。”


    事已至此,除了相信別無他選。


    孫三娘和葛招娣上前安慰趙盼兒,表示不管趙盼兒做出什麽決定,都會追隨。


    次日一早,心存僥幸的趙盼兒還是沒有等來她的atm....啊不,六百貫錢。


    無奈之下,趙盼兒隻得提前一天找到陶老板,希望他能再寬限幾日。


    趙盼兒先前來來回回修改契書的日子,陶老板早就失去了耐心。


    契書上麵寫的清清楚楚,無法交割尾款,就算合同作廢。


    他是個生意人,與趙盼兒平日也沒什麽交情,斷然拒絕了再推七天的請求,沉聲道:“趙娘子,咱們東京可不是你們錢塘,做生意,就得按照契書來,白紙黑字,一個字都不能差,你明天要付不出那六百貫,對不住,那這筆生意就隻能告吹了。”


    交涉無用,趙盼兒隻能選擇及時止損,收起了之前賠笑討好的嘴臉,坐直身子,威脅道:“那按照契書,我們交給你的那六百貫頭金,也得退一半回來。”


    “趙娘子放心,契書既然寫了,一切就按契書來。”


    經過周寂先前提醒,趙盼兒已經修改了退還頭金的條目,不過陶老板根本不在乎,既然吃不了六百貫的便宜,賺個三百貫也還不錯,就當是對方翻來覆去折騰這麽久的補償了。


    “我還有事,趙娘子自便。”


    陶老板拂袖而去,趙盼兒再也無法維係一直以來的涵養,氣惱的摔了茶盞,滿腹委屈的找上了杜長風。


    皇城副使顧千帆不知去向,富商獨子陳廉離京未還,一向‘自立’的趙盼兒實在立不起來,隻能找杜長風尋求幫忙。


    “趙娘子,你別著急,我既然做了中人,那這事我也有責任。我家裏還有點餘錢和房契,這就去取出來,該當的當,該借的借,湊夠三百貫應該沒問題。”杜長風一邊安慰哽咽無助的趙盼兒,一邊幫她想辦法。


    尾款交割需要的是六百貫,杜長風即便賣了房子就隻有三百貫,剩下三百貫根本湊不夠啊。


    趙盼兒紅著眼眶,哽咽著拒絕杜長風的好意,杜長風焦急踱步,關心道:“湊不夠也要湊啊,要不然,你茶坊沒了,望月樓也沒了,你來了一趟東京,那豈不是鏡花水月一場空嗎?”


    一句‘鏡花水月一場空’生生在趙盼兒心裏紮了一刀。


    可不是麽...


    賣了錢塘的茶鋪,搬來了所有的積蓄,找歐陽旭歐陽旭壞了官名也要逃離京城;跟了顧千帆...守這麽多年的身子隨隨便便就獻了,到頭來,人財兩空...


    趙盼兒心中淒楚,卻又無可奈何。


    杜長風猶豫片刻,不知該不該開口,見她這幅楚楚可憐的模樣,咬牙道:“要不...你去找周公子看看?他們同福茶樓生意極好,較之城中有名的酒樓也絲毫不差,拿出六百貫應該不是難事。”


    “周公子.....”趙盼兒腦海閃過一個優雅端莊,從骨子裏透出自信驕傲的冷豔女子,麵色微微沉重,當即打消了找周寂求助的打算。


    然而,除了周寂以外,她在京城認識的人裏,能一次拿出三百貫錢的就隻剩下一個...


    一個不久前她才剛剛報複過的人。


    池蟠池衙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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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暗示’那段,身居高位其實暗示就不用暗示,隻需透露出一個信號,沉如琢就主動物色美人兒巴結上官了,這種事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張好好這點說的清清楚楚。


    不管是威逼利誘,還是自薦枕席,哪怕是下藥,也和上峰官員沒有半點關係。


    別問,問就是下麵的人自作主張安排的,事情敗露當即切割,該怎麽處理怎麽處理,反正上峰官員‘潔’身自好,什麽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