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你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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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章...”
姐妹多日未見,好不容易合好,眼看又要不歡而散,孫三娘有些慌亂的站起身來,試圖叫住宋引章,宋引章停下腳步,站在光亮與昏暗的邊沿,朝趙盼兒和孫三娘笑了笑道,“三娘,別多想,我的樂籍還在教坊,再不回去,元使尊知道該怪罪了......明天我再來看你們。”
趙盼兒接話道:“我送送你。”
“馬車就停在巷口,盼兒姐今天奔波勞累一天,還是早些休息吧,不用麻煩的。”宋引章輕輕搖頭,臉上掛著溫和平澹的笑容。
“這有什麽好麻煩的呀~~天色都已經這麽晚了,就算不送你,我們也該栓門了,正好順路少跑一趟。”孫三娘端起燭台,拉著趙盼兒朝宋引章走去,隻留葛招娣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涼亭下,默不作聲。
隨著腳步聲漸漸遠去,陳廉私宅的大門傳來伊呀的閉合聲,葛招娣騰騰直跳的心仍舊無法平複,短短片刻功夫,冷汗已經打濕後背,臉色煞白如紙,眼裏時不時閃過怨毒的幽光。
失去了宋引章和孫三娘的信任,以後的日子,怕是難熬了。
葛招娣很清楚。
盼兒姐既然肯為她說話,就表示願意收她做‘姐妹’,隻要拿出之前討好、巴結孫三娘的手段,老老實實當個小跟班,讓盼兒姐看到她順從、聽話,那就可以繼續留下當她的‘酒樓四東家’。
送完宋引章回來,孫三娘和趙盼兒經過涼亭,看到葛招娣還在原地動也不動,兩人對視一眼,孫三娘終究還是心軟了一些,輕歎一聲,開口道:“知道錯就行了,別傻站著,你也回房歇息吧。”
葛招娣悄悄抬頭瞄了趙盼兒一眼,見趙盼兒闔目示意,這才低聲下氣道:“那我先去燒些熱水給你們清洗。”
孫三娘神色複雜的看向葛招娣可憐兮兮的背影,眼裏閃過幾分惋惜與難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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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宋引章如約來到桂花巷,姐妹三人坐在桌旁吃著早點,一切彷如最初那般,有說有笑,暢想未來。
葛招娣知道這種時候能不露麵最好不要露麵,所以默不作聲的端來飯菜,便回到廚房蹲坐在灶台旁邊一個人吃飯。
這樣一來,哪怕被她們姐妹三人看見,也能觸動她們的惻隱之心,博取同情。
一陣扣門聲響起,孫三娘前去開門,原來歐陽旭尋訪完抱一仙師回京複命,昨晚見了杜長風,杜長風特意前來告知她們。
聽聞歐陽旭從今以後,隻想關心功名利祿,不再過問前塵舊事,孫三娘瞟了杜長風一眼道,“他真這麽說的?”
“真的,我親耳聽到的。”杜長風正顏道,“我覺得還是挺真心的。”
“歐陽旭的真心能值一百錢嗎?他當初不還是信誓旦旦地跟盼兒姐許下三世之約。”宋引章麵露懷疑道。
顧千帆不知所蹤,夜宴圖對趙盼兒來說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經曆這麽多,趙盼兒已然看開許多,前塵往事彷如隔世,釋然道:“多謝杜夫子替我們打探此事,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歐陽旭既然這麽說了,起碼他表明了一個態度,就是暫時不想和我們交惡。”
“有道理。”孫三娘讚同道,“歐陽旭剛回京,肯定有很多事要忙,這檔口要是鬧出什麽事兒,就是給他自己添麻煩。”
宋引章頷首道:“要真是這樣,倒也是件好事。咱們還得忙酒樓的事兒呢,誰有空搭理他。”
杜長風猛然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哦,對了,歐陽好像還不知道你和顧皇城的事,我也沒告訴他,想著讓他多個忌憚.....”
話音未落,就感覺腳麵被人踩了一下,杜長風悶哼一聲,耳畔傳來孫三娘毫無語氣波動的聲音,‘喝茶!’
氣氛突然陷入沉悶,杜長風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一時不知如何補救,隻得低下頭,乖乖喝茶。
趙盼兒勉強笑了笑,輕咳一聲道,“望月樓那邊還有些事兒要忙,我就先告辭了。”
“盼兒姐,我和你一起吧。”宋引章站起身來,追上去安慰趙盼兒。卻被趙盼兒婉拒,“招娣陪我去就行了,你先去忙教坊和戲班的事兒吧。”
聽到葛招娣的名字,宋引章秀眉微蹙,停下腳步。
孫三娘不願大家再次鬧僵,打起圓場道,“反正同福茶樓和望月樓也順路,我去收衣服,盼兒和招娣先行一步,引章稍稍等我一會兒。”
剛剛還在這一張桌上喝茶,怎麽突然一下就散了?
後知後覺的杜長風放下茶盞,慌亂起身,跟在孫三娘身後道:“我幫你收衣服。”
不多時,趙盼兒和葛招娣從庭院離開,杜長風鼓足勇氣,向孫三娘表露了心跡。
看著孫三娘雙手捧著杜長風送給她的鞋麵絨花走來,時而滿心歡喜,時而惆悵歎息。
宋引章擺弄著手中的花籃,拈起一枚茶果,小心翼翼的擺盤裝飾,帶有幾分揶揄調笑道:“歎什麽氣呀~嫁過去當官人娘子,不挺好的嗎?”
“是挺好的,可我就怕萬一,他也跟顧千帆...周舍...沉如....”孫三娘煩悶的揉了揉頭發,說到後麵驚覺失言,有些擔心的看向宋引章。
宋引章手上不停,有些無奈的抬頭看向孫三娘,隨口道:“大家都是姐妹,不用顧忌的,我知道三娘沒有惡意,周舍、沉如琢他們的名字,你隨便提。反正他們在我眼裏,就和這樹枝一樣,沒什麽區別。”
宋引章說著,不以為意的抽出一枝鮮花,卡察一下剪斷枝丫。
剪刀清脆的咬合聲在安靜的氛圍中格外響亮。
孫三娘心中一凜,倘若再讓宋引章遭遇周舍、沉如琢這樣的人渣,她毫不懷疑宋引章會用剪刀.....
孫三娘趕忙壓下心底這個驚悚的想法,有些怕怕的看了宋引章一眼,端著木盆來到桌旁坐下,關心道:“那天之後,他再沒找過你啊?”
“有切結書在手裏,他敢!”宋引章自信滿滿的揚了楊下巴,得意道:“那天我設計反製沉如琢,參加晚宴的大半賓客都看到他在林府的醜態.....聽教坊的姐妹說,現在大街小巷到處都在傳,他跟林三司的侍女不清不楚,被我給發現了,結果我一氣之下就拿琵琶砸斷了他的雙手。”
卡~
又是一截花枝剪斷的脆響。
孫三娘低頭看了眼鋒利的剪刀,隻覺脊背生寒,遲疑道:“他的手真斷了?”
宋引章點了點頭,承認道:“斷啦~~不過,不是我弄斷的,是林三司。”
“林三司以為推脫到我頭上就可以壞我名聲,殊不知我即得柯相誇讚,越是這般剛烈,越是坐實‘風骨’之名。”宋引章撩了下耳畔滑落的發絲,笑道,“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男人啊,他就是個樂子,隻能拿來陪陪笑,解解悶,別想著什麽天長地久。”
宋引章一副過來人的模樣發表長篇大論,說著朝孫三娘湊近身子,一臉壞笑的撞了下她的肩膀,揶揄道:“所以三娘姐,你要是喜歡杜夫子的話,想嫁就嫁唄,大不了以後煩了,再跟他和離也行呀...反正他長得也不賴,你也不吃虧嘛~”
“他長得不賴嗎?”孫三娘無意識的拾起一朵小花在指間摩挲,突然反應過來,趕忙仍在桌上,又羞又急道:“誰...誰說我喜歡他了!”
“難不成,是我喜歡他呀?”宋引章歪了歪頭,故意調笑道。
“哎~你別光說我啊~!”孫三娘臉皮終究還是比宋引章厚了一些,掃了眼桌上精心布置的花籃,表情古怪道:“就是一些果子,擺弄的這麽精致,準備送給誰呀?”
突然提到花籃和果子,一抹紅霞從宋引章臉頰俏然泛起,慌亂的伸出雙手擋在花籃上麵,結巴道:“我我我...我沒給誰,帶回去自己吃的。”
“自己吃?我才不信呢~”孫三娘一眼瞧出宋引章拙劣的演技,嗤笑一聲,活動著手指逼近宋引章腰肢道,“要是自己吃,用得著弄得這麽花團錦簇?說實話~~否則~~~~”
宋引章平日抱著琵琶,氣力雖然不素,可孫三娘是殺豬出身啊!論氣力,宋引章哪裏是她對手。
實力懸殊,宋引章果斷認慫,舉手投降道:“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這還差不多。”孫三娘輕輕哼了一聲,挽起衣袖朝宋引章亮了下拳頭,揚了揚下巴示意道,“說吧~”
宋引章眼神躲閃,有些遲疑道:“聽說周公子喜歡吃茶果,我想著他平時幫了我....我們那麽多,所以就帶點過去給他嚐嚐。”
“......”
果然如此。
其實在追問宋引章的時候,孫三娘心裏隱隱約約已經有了猜測,聽到宋引章親口承認,臉上的笑容收斂,猶豫片刻,認真道,“你喜歡他?”
“啊?我...”宋引章下意識的想要否認,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看宋引章這般反應,孫三娘哪能不明白,隻是周公子和杜長風顧千帆兩人的情況不同。
杜長風娶她是要做正妻的,如果顧千帆沒拋棄盼兒的話,也是說好的娶作正室。
而周公子.....
孫三娘腦海閃過兩道氣質迥異,驚豔絕美的女子身影,出於姐妹情誼,還是開口道,“那你知不知道他和司藤小姐、小葵姑娘之間是什麽關係?”
宋引章臉色微變,瑩潤晶亮的眼眸也變得有些暗澹。
“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喜歡他?”孫三娘神色複雜的看向宋引章道,“難道你想做妾?”
“沒有...”宋引章失落的搖了搖頭,輕聲道,“我已經不再是個清白女兒家了......我隻是喜歡他...隻是喜歡......”
“這是什麽屁話!我還連孩子都生過呢!你嫁過人,他不也成過親呢!”孫三娘脾氣向來火爆,怒其不爭道,“按你這麽說,咱們大宋的寡婦難不成都得守一輩子寡?你呀,光想著別人會嫌棄,可萬一人家就偏偏就喜歡憐惜你這種曆盡磨難的小娘子呢?”
聽到孫三娘的安慰,宋引章心中一暖,眼眶不自覺有些濕潤。
不過,越是感動,宋引章越是堅定自己的看法,擦幹眼淚,認真道:“周公子和司藤小姐亢儷情深,他們又對我恩重如山,無論怎樣我都不該破壞他們的感情。”
想到那個經常以‘債主’身份自居,聲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周寂的紅衣女子。
孫三娘越發心疼引章。
小葵姑娘至少還有一個理由跟在周公子身旁,而引章.....
孫三娘輕歎一聲,站起身來把宋引章抱入懷裏,輕輕撫摸著她的腦袋,喃喃低語道:“真是個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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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昏迷多日的顧千帆終於醒來,聽聞趙盼兒出事,不顧身上的傷勢就命陳廉備車去桂花巷。
由於陳廉這段時間離開汴京,所以並不清楚具體情況,以他對顧千帆的了解,在親自確定趙盼兒沒事前,肯定聽不進去旁人勸說。
顧千帆虛弱的躺在車廂,自己查到的昔年隱秘不斷在腦海浮現。
何為造化弄人,這就是造化弄人。
待他查清一切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和趙盼兒再無可能。
馬車行至西街汴河一側,突然向前一傾,緊急停了下來。
“頭兒,是盼兒姐,還有池衙內。”陳廉瞥見趙盼兒身後的葛招娣,壓低聲音,朝車廂裏說道。
顧千帆挑起窗簾一角,一眼就看到清瘦憔悴許多的倩影,壓低聲音,沉聲道:“別告訴她我在車上,替我問她,為什麽跟池蟠在一起,是不是受了什麽脅迫?”
“頭兒,你真不見她?”
“快去!”
陳廉聽出顧千帆語氣的不耐,隻得跳下馬車,走到趙盼兒拱手道:“好久不見,盼兒姐。”
趙盼兒默不作聲,轉眸看向停在旁邊的馬車。
陳廉連忙提高聲音,試圖吸引趙盼兒的注意力,“幼~這不是池衙內嗎?盼兒姐你之前不是和他有過節嗎?怎麽現在這兒跟他走一塊了?”
“你是自己想問,還是替別人問的?”
趙盼兒麵向陳廉,視線的餘光仍停在馬車隨風輕浮的車簾上。
她知道,顧千帆就在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