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戩怒火中燒，有些失去冷靜，試圖掙開寸心的拉扯，卻見周寂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朝他輕輕搖頭。
    楊嬋擔心二哥會不顧一切殺上天庭，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跟著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懇求道：“二哥，事情大概六兄弟和哮天犬都已經告訴我了，你別衝動，我剛聽母親似乎在喚你回去，不如先隨我們一起去看看母親吧？”
    “是啊楊戩，你能不能不要再意氣用事了，你這樣伯母和楊嬋也會擔心的呀！”寸心連連點頭，又拽了拽楊戩的衣袖，擔憂道。
    楊戩看著自家妹妹眼裏閃爍的淚光，心頭好似澆了一盆冰水，逐漸恢複了理智，轉眸看向周寂，周寂感受到手底下逐漸鬆懈的氣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手掌。
    “抱歉，回來晚了。”
    楊戩輕輕搖頭，滿臉的痛苦與自責：“不關周大哥的事，是天庭.....天庭在我們攻打瑤池的時候派人下界害了我娘，要說回來晚了...應該是我才對.....如果我們早一點回來，也許事情就不會是這樣了。”
    “二哥...”看到自家二哥這般痛苦，楊嬋心裏也不是滋味。
    “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適才我聽伯母氣息孱弱，似乎還在咳嗽，我們快過去看看吧。”周寂輕歎一聲，示意寸心在前領路，寸心反應過來連忙往裏走道：“這邊。”
    楊府後堂。
    一縷苦澀的藥味從旁邊的窗戶縫隙飄出，還沒進入廂房周寂就已經聞到。
    瑤池身體太過虛弱，不宜吹風，寸心打開側門等眾人進屋就把房門掩住，楊戩兄妹快步朝床榻位置走去。
    “娘，你怎麽會...怎麽會...這樣？”楊嬋眼眶濕潤，一開口，淚水就再沒能忍住。
    屏風輕紗薄縵，依稀看見一個岣嶁的身影撐著床榻試圖起身，一陣咳嗽響起，周寂繞過屏風，寸心連忙走到桌旁倒了一碗藥湯從周寂身旁經過，快步朝床邊走去。
    “謝謝你，寸心，還是我來吧。”楊嬋的聲音傳來，周寂掀起垂簾，目光落在靠坐在楊嬋懷裏的瑤姬，哪怕已經聽到梅山老六和哮天犬的話，但還是心裏一緊。
    先前的瑤姬雖說早已為人母，但由於位列仙班長生不老，除了氣質有些成熟以外，外表看起來其實如楊戩兄妹的‘姐姐’一般年輕貌美。
    如今，秀發如瀑變為滿頭華發，就好像是要把她因修為維持了數千年的青春容顏盡數收回一般，麵前這位老嫗，手臂幹枯得如老樹盤根，臉上堆滿的皺紋深如溝壑，隻能依稀看出瑤姬的樣子。
    “二郎，你如果還認我是你娘，就不許去天庭報複！”瑤姬喝過藥湯，臉上恢複一絲氣色，看向床邊站著的楊戩，沉聲道。
    “可是他們都把你害成這樣！”楊戩見瑤姬又要生氣，撇過頭，懊惱道：“這般卑鄙無恥的天庭，當時我們就不該聽信王母娘娘的鬼話，從天庭撤兵！！”
    “不要怪罪天庭，這其實是我自己的選擇。”瑤姬搖了搖頭，幽幽道，“我身為天庭長公主，鎮守欲界六重天，本該知法守法，卻在下界緝拿三首蛟時遇到你們的爹爹動了凡心....知法犯法，觸犯天規，所以才釀成如今的結果。”
    “娘！你怎麽還在為天庭狡辯！難道你後悔....後悔了？”楊戩神色複雜，難掩臉上的傷痛。
    “傻孩子，娘雖然錯了，但從不曾後悔....”瑤姬吃力的抬了抬手，楊戩上前兩步蹲在床榻旁邊。
    瑤姬一隻手搭在楊嬋的手背，被楊嬋輕輕握住，另一隻手輕撫著楊戩的腦袋，目露柔光，慈祥道：“娘這段時間已經想明白了，周公子說的對，天規之所以存在，就是要限製神仙的欲望，讓他們恪盡職守，避免私心.....娘感謝遇到你們爹爹，是他給了娘不曾體會過的‘家’的溫暖，更要感謝你們，是你們給了娘體會到了為人母親的喜悅....”
    “娘...”“娘...”
    “那是娘漫長歲月裏最開心、最幸福的一段時間.....”瑤姬身體本就虛弱，休息一會兒才有力氣繼續說道，“娘並不後悔，但作為掌管欲界四重天的長公主，娘知道錯了....”
    “鎮守欲界六重天是娘作為神仙的職責，娘卻享受著長公主的尊崇地位，拋棄了自己所應承擔的責任.....天庭眾神各司其職，倘若天規不加約束，個個動了凡心，如何維係天庭正常運轉？三界平穩安定？”
    瑤姬抬頭看向穹頂，仿佛透過屋頂的瓦片穿越萬丈高空，回到天庭與玉帝麵對麵，“如今天庭削去娘的仙籍，娘反倒輕鬆了許多.....隻希望天庭眾神引以為戒，既為天神，在其位就當謀其政，以公心大過私心...莫要做出逾越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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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天際，天庭瑤池。
    玉帝神色複雜的看著麵前老嫗，眼裏既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不忍。
    “陛下一個人在想什麽呢？”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玉帝提起衣袖沾了沾濕潤的眼角，拂袖散去麵前幻影，轉身看向走來的王母娘娘，沉默片刻道，“朕記得娘娘幾次三番勸朕詔安周寂上天？”
    王母娘娘不知道玉帝為何突然提起此事，見他麵色不愉，還以為他還在為周寂拂了天庭的麵子而生悶氣，小心打量著玉帝的神色，試探道：“陛下的意思？”
    “不妨...再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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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楊府內堂。
    周寂目瞪口呆的聽完瑤姬所言，張了張嘴，卻又不知應該說些什麽。
    周寂當時看到鎮壓瑤姬的鎖鏈是玉帝用神通凝練，需得瑤姬真心認錯才能破解...突然想到曾在現代世界與某人搶遙控器追劇的時候，看得那些仙俠玄幻古偶劇，男女主為了情情愛愛動不動就要舉世為敵、毀滅世界，一時有感而發，沒想到瑤姬居然當了真...還一直琢磨到現在...
    其實聽到天庭是趁王母娘娘詔安他們的時候，聲東擊西派人來灌江口謀害瑤姬，周寂就察覺有些不對。
    天庭為了阻擋他們，精銳盡出，幾乎把能調的天兵天將全給調來了，若非金蟬子和觀音菩薩突然出現，怕是他們已經打入瑤池，找玉帝王母當麵要人了。
    這般危急關頭，即便玉帝派人來灌江口，以瑤姬實力自然也能輕易應對。
    現在看來，怕是瑤姬根本沒有反抗的打算，而是坦然接受了天庭的責罰。
    “即便真是如此，娘親的過錯，爹和大哥已經用自己的命償還過了，玉帝也不至於廢去母親的修為，這未免也太過分了！”
    楊戩麵露不甘，大哥楊蛟和父親楊天佑的死讓他恨死了天庭，若非為了梅山兄弟和哪吒寸心他們，王母娘娘的詔安他是斷難接受！
    經曆了這麽多，瑤姬已然磨平了心氣兒，某種含義上，她的成長環境和寸心很像，觀念自然也會受到成長環境的影響，輕歎一聲，幽幽道：“如果神仙動了凡心，隻需舍棄仙籍就能免去責罰，神仙去去留留，天規又何來威懾可言？”
    楊戩搖了搖頭，並不認可瑤姬的這番言論，他也曾聽過周寂指責玉帝的那番話，被周寂搭救，在昆侖山修行的那三年，自然而然的受到周寂的觀念影響，麵沉如水道：“若是天規錯了呢？玉帝專橫傲慢，用條條框框的天條約束眾神，卻沒有一條是用來約束自己，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十日臨空、放出弱水，這樣的天條本是就是錯誤的！”
    錯了，那就要改...
    不知不覺，楊戩心底第一次閃過了修改天條的念頭。
    看著麵前的一家三口，周寂心底幽幽長歎，緩步退出房間。
    寸心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旁邊，瞧見周寂離開，這才反應過來，道了聲為瑤姬準備湯藥，跟著離開了房間。
    過了一會兒，哮天犬終於從南海趕了回來。
    海水苦澀，根本不能入口。
    哮天犬落到廚房外麵想找水喝，剛一進門就看到一股嗆人的白煙撲麵而來，濃鬱的藥味和柴火的濃煙讓他忍不住連打好幾個噴嚏，散開煙霧看到寸心手忙腳亂的在為瑤姬煎藥，頓時有了主意，湊上前去和她聊起主人身上的某種‘怪病’。
    周寂坐在院裏的涼亭旁邊，看著池麵漾起的道道漣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已近八月，早秋的枯葉從樹梢飄落，其中一隻掠過周寂眼前，遲遲沒有傳來落在地上的輕微響動。
    周寂掃了眼水中逐漸走來的倒影，沉聲道：“伯母怎麽樣了？”
    楊戩看著手心好似一觸即碎的枯黃樹葉，神色複雜道：“剛才說了太多話，可能有些累了，這會兒剛剛睡下，三妹說要留在身邊照看。”
    “那就好...”周寂微微頷首，兩人陷入沉默。
    楊戩將手裏的那片枯葉放入水池，沉聲道：“周大哥，不知你今後有何打算？”
    “打算....”周寂歎息道，“原本打算等了結弱水之事，就找個地方閉關修煉，沒想到又出這檔子事，說起來，伯母這般是聽信我的緣故，待她傷勢平穩，我再離開吧。”
    “周大哥千萬不要這樣想，如果沒有周大哥相助，怕是在桃山，我娘就被金烏大陣活活曬死了，周大哥的恩情，我們一家沒齒難忘...”楊戩一臉真誠的解釋道。
    “隻是恰逢其會罷了，談不上恩情不恩情的。”周寂啞然失笑，搖了搖頭道。
    正如同寸心的成長環境造就了她官本位的大小姐思想，瑤姬的出身讓她下意識的維護天庭秩序，周寂的原生家庭哪怕千年萬年仍舊影響著他的性格。
    兩人閑談片刻，楊戩突然想起一事，詢問道：“等我娘傷勢平穩，周大哥可否多留幾日？”
    “哦？為何？”周寂疑惑道。
    楊戩看向廚房上空升起的白煙，仿佛看到那晚在雲霧繚繞的月下，那個清冷姣美的白衣仙子，沉默片刻，眼底閃過一絲掙紮道：“我在送弱水上天之前，曾說過要迎娶三公主，周大哥既然要走的話，可否請周大哥參加完我們的婚禮再走。”
    “那是自然。”周寂聞言笑道，“這段時間發生這麽多事，是該有件好事衝衝喜了.....那她答應你了嗎？”
    “還沒有...”楊戩沉聲道。
    “.....”周寂微微一愣，瞧他不像開玩笑，遲疑道：“我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楊戩心裏一鬆，正顏道：“還請周大哥教誨。”
    教誨...周寂頓時明白了什麽，無奈扶額，意識到對方說起此事是想找人開解，輕歎一聲，沒想到自己也有給人當情感博主的一天。
    不過嘛...被人說教的滋味不好受，但說教別人的就有成就感多了。
    周寂扶了扶鼻梁並不存在的眼鏡，沉聲道：“你娶三公主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報恩？”
    楊戩猶豫片刻，輕輕搖頭道：“我對三公主更多的是責任...”
    “責任...”
    不是喜歡，也不是感激，而是責任...
    周寂輕歎一聲，追問道：“那對嫦娥仙子呢？”
    周寂突然提起嫦娥仙子的名字，楊戩罕見的閃過一絲慌亂，瞳孔震動，儼然一副‘你怎麽知道’的模樣。
    “自從你學會騰雲以後，每到月圓之夜就會拿出那條白綾抬頭望著月亮，這事兒還是玉鼎真人告訴我的呢~”周寂果斷賣掉玉鼎真人，忍不住笑道。
    楊戩冷靜下來，決定改天就回趟昆侖山找師父喝喝茶，拱手抱拳道：“事關仙子清譽，還請周大哥為我保密。”
    “咳....”周寂輕咳一聲，避而不答道：“要是你妹也看出來呢？”
    “三妹？”楊戩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道：“你告訴她的？”
    “那什麽...三姑娘曉得輕重，不會對外人說的。”周寂故作嚴肅，麵沉如水道：“總之，你和寸心在生長環境、接受的教育和性格、經曆上都是千差萬別，若是僅憑‘責任’而在一起，之後相伴漫長的歲月裏，定會因三觀不合產生無窮無盡的矛盾....望你慎之又慎。”
    周寂說罷，故作高深的瀟灑離去。
    楊戩無奈的搖了搖頭，透過水麵看到日月同天，抬頭看向依稀顯露的月亮，想起周寂的提問，喃喃低語道：“嫦娥仙子...大概是如天上的這輪明月吧？憧憬...卻又觸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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