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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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鏡?那是何物?”
    莫山山茫然的看向周寂,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寂和她大致解釋一番眼鏡的作用,莫山山雖有些將信將疑但還是朝周寂欠身一禮道,“如此,勞煩公子費心了。”
    莫山山說著抬起頭來,清亮但又有些空靈的眼眸靜靜的凝視周寂,著上前兩步,一縷淡淡的香氣帶著呼吸的暖風好似拍打在他鼻尖。
    這回輪到周寂傻眼了,眼看莫山山越貼越近,周寂喉結滾動,下意識的後撤半步。
    莫山山見到周寂脖子間滾動的‘珠子’略有好奇,高度近視的她從未與男子這般近距離接觸,再加上墨池苑向來隻有女弟子,對於男女之事諱莫如深,她所知所學大多是從書中而來,可字帖與詩文裏哪有寫過‘喉結’的存在。
    不過好奇歸好奇,從小學到的禮儀以及作為墨池苑‘山主’的修養,不至於讓她貿然伸手去觸碰其他男子的脖頸咽喉。
    留意到莫山山的視線變化,周寂低頭看了眼,並未發現衣服、領口有何異樣,再抬眸時,莫山山已經又前半步再次逼近。
    再往後退就要桌邊了,周寂視線餘光掃了眼身旁的書桌,卻見莫山山朱唇輕啟,輕聲道,“公子不是要檢查小女的眼疾嗎?”
    周寂這才反應過來,看著莫山山幹淨無邪的雙眸,不由暗啐自己一口,忙說道,“啊,對,檢查眼疾...檢查眼疾。”
    在她以往的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是朦朦朧朧的,相距十步以內才能看清人臉,哪怕同門師姐妹在走近之前,她也隻能通過模糊的輪廓以及聲音、動作舉止辨識對方身份。
    屋外靜謐的湖麵漾起道道漣漪,莫山山第一次這麽近距離、長時間的去注視一個陌生的男子。
    雖然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就算之前的攙扶亦是一觸即分、淺嚐輒止。
    可即便這樣,也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體驗。
    有點惶恐、不安......又並不覺得討厭。
    ...........................
    嗯,並不討厭。
    ...........................
    在沒有樹脂眼鏡的時代,高度近視所需的鏡片隻能通過燒製玻璃或是尋找天然水晶手工打磨,這些東西在墨池苑都不方便完成。
    再加上他一個陌生男子,出入墨池苑著實不便,於是便在大致檢查完莫山山的視力之後,周寂便沿著書桌側邊挪出身位,向莫山山提出了辭行。
    其實早在昨晚借宿的時候,他和莫山山就已說好今天一早就會離去,適才進到墨池苑裏找莫山山,便是為了和她告辭,若不是因為眼鏡之事耽擱些時辰,怕是他早已離開莫幹山,朝南海而去了。
    “視力檢查的差不多了,待我把眼鏡做好就給山山姑娘送來。”
    如春風和煦般的溫暖逐漸遠離,聽到周寂要走,莫山山心裏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但又聽到他還會再來,原本空落落的心卻又莫名泛起一絲期待。
    莫山山突然想到一事,低下頭從腰間摘下一枚玉佩,遞給周寂道,“若公子下次再來,可從山門而入,隻需亮出此玉,墨池苑弟子便不會相攔。”
    周寂接過玉佩在莫山山麵前晃了晃,小心收入懷中,莫山山看著周寂炫耀的模樣,嘴角不經意間揚起一抹自然的弧度,這一抹令人驚豔的笑顏讓周寂看得一呆,不過迅速緩過神來,和莫山山揮袖告別。
    莫山山本想將周寂送出門外,剛一出門卻隻見周寂一步邁出,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
    大唐長安。
    時近正午。
    濃密的大霧籠罩在書院前山。
    伴著悠揚禮樂,大唐親王以及公主李漁,還有朝廷數部官員從草甸下方走來,緊隨其後的是各國的使節,以及來自西陵神殿的數十位神官道人。
    此時距離二層樓開啟還有整整半天的時間,書院學生們早早集體到場,雖然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都不敢奢望自己能進二層樓,但也沒有一個人願意錯過這樣的時刻。
    寧缺自然也不例外。
    隻不過他刻意提前過來,自然不是為了像遊客一般癡癡傻傻坐在草地裏吸霧霾。
    而是走進空空蕩蕩的書院,然後遙直順著後方的斜巷,穿過竹林,圍著那片濕地逛了兩圈,然後走到舊與剛剛睡醒的教習打了個括呼,掀起前襟,向樓上走去。
    不知道是因為時間尚早還是別的什麽緣故,東窗畔的書桌旁,沒有出現女教習的稚細身影,寧缺微微一怔,走到西窗畔的書桌上,看著桌上留下的“宀”露出古怪的表情。
    左右看了眼,確認女教習並不在此,這才提起毛筆在“宀”的部首下麵,續寫了一個‘叔’字。
    然而最後一筆剛剛落下,就看到一隻纖細修長的柔夷從旁邊伸來,抽走寧缺續寫的字,將它揉成了一團。
    “二層樓大考馬上就要開始,你不去前山等著登山,來舊做什麽?”女教習一日既往的清冷端莊,但寧缺卻從這份平淡淡的語氣聽出一絲‘殺氣’。
    寧缺表情一僵,下意識吞了口口水,訕訕道,“見過先生。”
    “昨晚有個很漂亮的紅衣女子前來書齋找周先生,燒了學生一副價值一千兩的字,學生想來問問先生知不知道周先生去到哪裏?何時才能回來?”
    聽完寧缺的話,餘簾轉眸掃了他一眼,清澈的眼眸好似能看透他的內心一般,讓他有些略感不安。
    “燒你字的人是那位女子,你找周寂又有何用?”餘簾輕描淡寫道,“至於他去到哪裏,何時回來,我又怎會知曉?”
    禍水東引失敗,寧缺也不著惱,不管結果如何,目的已經達到。
    自小從死人堆裏掙紮活命的他有著自己的那份小聰明,就在他打算告辭的時候,卻聽餘簾突然開口道,“如果你今天放棄進二層樓,我可以為你介紹一位不弱於柳白的強者為師。”
    寧缺聞言一愣,瞧著餘簾並像開玩笑的語氣,沉默片刻,這才笑了起來,“先生還真是一點虧都不吃呢~”
    介紹強者為師是真,勸他放棄二層樓也是真。
    真實背後的本質卻是想要動搖他的信念,亦或者堅定他的信念。
    這是一隻帶毒的餌,算是懲戒他剛剛過於明顯的禍水東引,但隻要放下這份餌料,自己的心境將不會再有絲毫動搖........寧缺本來是這麽想的。
    “她...她怎麽也在這兒?”
    來到前山,這幾日被人常掛口中的天才皇子已經到了,看到這個溫潤儒雅的俊秀青年寧缺並不意外,他意外的是這位隆慶皇子旁邊的另一個人。
    一個紅衣似血,和四周格格不入的冷傲女子。
    葉紅魚!
    寧缺心裏一跳,不過卻也晃過神來,在他看來,葉紅魚既是西陵神殿頭號人物,此行長安和西陵二號人物一起前來倒也正常。
    隻是令人好奇的是,二層樓名額隻有一個,倘若葉紅魚爭到名額,難不成要辭去神殿裁決司大司座的身份,投奔大唐書院?
    隆慶掃了眼身旁的大司座,心裏同樣泛起了嘀咕。
    他是一個自信的人。
    作為光明之子,被譽為世間最美男子,一連串的頭銜把他捧到了年輕一代極高的位置,這一場的考核,他本以為勢在必得。
    可如今隨著葉紅魚的突然加入,局勢變得隱隱有些失控。
    他又自信不輸給在場的所有人,卻沒有勝過葉紅魚的自信。
    留意到眾人傳來的視線,葉紅魚神色淡然,目光遠遠眺望迷霧盡頭的朦朧後山。
    夫子地位超然,絕非想見就能見到,她雖對二層樓的名額並不感興趣,但為麵見夫子卻還是要走上那麽一遭。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如今的後山隻有一個懷裏揣著隻大黑傘的小侍女正站在另一個頭戴高冠的男子身旁,對即將上山的寧毅少爺翹首以待。
    至於夫子.....早在這個小侍女毫不費力的穿過他層層設計,爬上山頂之前,就感覺到心神不寧,好似危險臨近,於是便叫上大弟子李慢慢,兩人消失原地,再次前往荒野‘遊曆’去了。
    二層樓的考核說起來異常簡單,隻需穿過濃霧爬上山頂拿到李慢慢另一半水瓢的人就算通過。
    山雖高險,但對於這些年輕的修行者們來說,不可能是真正的障礙,這種考核看上去真的很像很多人最開始想的那般兒戲,但事實上開啟,夫子選擇親傳弟子的考核不可能是兒戲,所以山路不可能好走。
    無盡的威壓好似在他們身體上壓下無比沉重的巨石,每走一步都顯得那般痛苦和吃力,像是在與整今天地抗爭那般,越發艱難。
    葉紅魚早已能到知命境界,但在麵對夫子所設的關卡時仍舊無法抵禦天地大勢,隻不過這些痛苦和艱辛對她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她所登上的大司座之位亦不是請客吃飯買來的。
    隨著霧氣越發濃密,山頂仍未可見,登山之人卻也隻剩她與隆慶、寧缺三人。
    迷霧中,往日種種眼前浮現,葉紅魚好似回到了當年般弱小與無助,隻是這次沒有了那柄古樸劍光的相助,麵前那個黑衣人滿眼盡是*邪的暴虐,仿佛就要繼續那晚被人打斷的暴行。
    手邊,隻有彎折扭曲的燭台尖刺,葉紅魚狠狠紮向自己肩頭,鮮血四濺,痛入骨髓。
    便是這一瞬間的劇痛喚回她的清醒,抬腳邁出下一層石階,自己已經出現在西陵神殿,隻有修煉...再修煉,才能在這個黑暗到令人生怖的地方活下去。
    這裏是最後一道關卡,每一步便是一年,葉紅魚在這裏好像重新經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但在幻境的人生裏,卻是那晚沒有獲救的另一種可能。
    葉紅魚低頭看去,手邊燭台早已不見,可她仍能感覺到自己手中像是持握著一件東西,一件讓她格外安心,卻又迫切想要找到的東西。
    最後一層台階邁過,濃霧驟然一清,遠處山林似乎還有淡淡的薄霧,但那些薄霧都隻是山泉瀑布自然生成,並無其他玄妙。
    看了眼手上的劍,所有記憶湧回腦海,葉紅魚抿緊雙唇,記起了她此行上山的目的。
    找劍、亦是找人!
    回頭看去,隆慶皇子早已不見了蹤影,山道上隻剩寧缺一個人的身影,雖然艱難,但卻在步步向前。
    正待她打算摘下水瓢的時候,一道頂天立地的淩冽劍氣從旁邊傳來,葉紅魚眼前驀然一亮,轉身看到一隻高高的發冠,以及一柄‘方直大’的鐵劍,眼中的精光頓時黯淡下去,恢複了平日的清冷。
    “葉姑娘既非前來拜師,水瓢自然不用取下。”
    葉紅魚從對方的高冠和鐵劍上認出對方身份,拱手道,“有勞二先生了。”
    君陌微微頷首,目光掃了眼從遠處跑來的小胖子,高傲的神色終於軟化幾分。“十二師弟,你且帶這位葉姑娘去後山見過老師吧。”
    “葉紅魚!”陳皮皮心裏咯噔一下,神色複雜的叫出葉紅魚的名字,然後反應過來,湊近君陌小聲說道,“二師兄,老師和大師兄不見了。”
    眼看考核結束,老師不見了?
    君陌聽完一愣,不禁有些傻眼。
    以往夫子出遊之前總是會和幾位弟子交代一番,然後再從容離去,很少像今天這樣悄無聲息的離去,連聲叮囑都沒有。
    抱著大黑傘的桑桑雖然聽到了兩人的竊竊私語,但並沒有太過在意,此時的她注意力全放在了快要登上山頂的寧缺身上。
    什麽夫子不夫子的,她隻求少爺可以平安。
    另一邊的葉紅魚就沒有這麽好的心態了。
    得知夫子如今不在山上,亦不知何時才會返回,心境還未完全平複的葉紅魚眼神愈發黯淡,握緊手中劍鞘,低語喃喃,聲音隻剩苦澀:
    “尋找十年,曆經周折...如今,又要無功而返了嗎?”
    葉紅魚心有不甘的亮出手中長劍,詢問君陌可曾見過使用此劍之人,可惜在十年前,君陌和餘簾都在院外沒有親眼目睹誅仙鋒芒,而陳皮皮並非劍修,又已年代久遠,僅僅隻是看著眼熟,卻也不敢發表個人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