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意識融合,遲聿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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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盛湯的手短暫的僵了僵,盛好之後,她把碗放下,從燉盅旁邊的那個袋子裏拿出一個瓷白色的調羹。
她故作平靜的做著這一切,但內心並不平靜,隻有她自己知道。
故意岔開了話題問他“現在起來喝湯嗎?”
遲聿安靜的看著她。
“那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顧鳶又問,始終不繼續剛才那個話題。
他還是沒回答。
顧鳶無視了他臉上的淡漠,繼續說“當時你的情況很突然,隻能我開車送你來醫院了,好在你沒有事。”
“那還記得那裏嗎?”他終於說了話。
隻不過這話讓顧鳶很茫然,沒反應過來他說的‘那’裏是指的‘哪’裏,便問“你說的是哪裏?”
趴在病床邊的穗穗好奇的望向媽媽,她可是聽很清楚,於是她把剛才爸爸說過的話重複給媽媽聽“吃魚問媽媽還記得那裏嘛。”
顧鳶對女兒笑了一下,哄道“媽媽現在要照顧爸爸,你自己去那邊玩好不好?”
“嗯,好。”
穗穗很乖很聽話,點頭說好,然後自己去了沙發那邊玩耍。
等女兒走開,顧鳶這才問遲聿“我沒聽懂,你剛才說的那裏是指哪裏。”
遲聿“我停車的地方。”
停車的地方顧鳶當時沒有仔細觀察過周圍,當時也隻是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熟悉,現在遲聿自己提起,顧鳶不禁回憶了一下。大概是時間線太久遠的緣故,即使仔細回憶也想不起來那裏是什麽地方。
她問遲聿“我不記得了,那裏是哪裏?”
問完,她聽到了遲聿的回答。
他說——
“那個地方,是五年前你離開古水村遭遇山體滑坡的地方。”
“在那裏,”遲聿看著顧鳶的眼睛說“你遇到了危險。”
話落下,顧鳶臉色迅速煞白一片。
遲聿的話迅速將她拉回到記憶的空格裏,一些已經快淡忘掉的記憶也如潮湧那般再迅速把空格填滿,如走馬觀花的形式在腦海裏回放了一便。
那晚一場傾盆大雨導致了路段發生山體滑坡,從古水村回穗城的途中,她坐在後座,開車的是道安,銀河倒瀉般的雨勢衝刷下來讓她知道了那晚雨勢有多可怕,還有掉落下來那塊大石頭砸在引擎蓋上隻差一點點的致命一擊。
難怪她總覺得停車的那裏有一點點熟悉,卻又想不起來在那裏發生過什麽。
現在回憶被填滿之後,顧鳶的臉色變得很蒼白。
並不是時隔五年之久的心有餘悸,而是遲聿讓她不得不回憶了一遍,他知道,他也記得……所以,他已經全部想起來了嗎?
……她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當初文霏不是說過他永遠都不會想起,可是如今……
顧鳶震驚的望向他。
隻見遲聿的唇瓣綻開了一點笑意“你在那裏經曆過一場生死,我以為你記得很清晰,原來,你都快忘了啊。”
都快忘了……
是快忘了。
如果你現在不提起的話。
可你為什麽要提起!
你為什麽又想起了!!
此刻顧鳶的臉色微微泛著蒼白,說話時唇齒之間有些輕微的發顫。而她還捏著調羹的手慢慢收回,準備放回碗裏。
明明那隻手握著的是調羹,顧鳶卻覺得比盛了熱湯的燉盅還燙手。
對上遲聿深沉黝黑的眸子,她唇畔反複翕合好幾次,每一句話都在嘴邊,卻無從開口說起。
“顧鳶,你在害怕什麽?”
隻是透過一個眼神,遲聿便看穿了顧鳶的所有偽裝。
也正如遲聿所言的一樣,顧鳶在害怕。
四目相對之下他依然是那樣清冷淡漠的表情,而他此刻也正用這樣的表情和目光看著她——
迅速移開了與他對視的目光後,她放下了碗和調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之間微微泛紅,昭示著剛才握著調羹時指尖有多用力。她盡快熨帖好自己心中的波濤翻滾,但這次沒敢於他對視,而是低頭看著他手指上的血氧儀問“……你,還想起了哪些?是已經全都想起來了嗎?”
如果這時候她都還不明白,這場突如其來的昏迷帶來的會是什麽,那麽她真是夠遲鈍的。
似是如她所願,她聽到他說
“……想起了,在悉尼的那夜。”
“你跟我說過的那些話。”
“也包括,你對我做過的事……”
隨著他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落下。
顧鳶瞳孔巨震,她用力的咬住了下唇瓣,被牙齒咬住的那一片微微泛著青白色,那樣的力道似乎再用一點點就能咬出血來……
她仍舊不敢抬頭看他。
怯懦軟弱到無法直視他被她欺騙過後,含著恨意的雙眼。
若是含恨,那也還好。
可是無情無欲清冷淡漠到極致,那才最是傷人。
遲聿將顧鳶此刻所有的情緒變化全都盡收眼底,他看到了她的慌張、逃避、怯懦、後怕、以及那一抹悔。他不禁想,她當真是帶著悔意的嗎?在強行剝奪了他的記憶之後,讓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她真的對此有過悔意嗎?
不管他怎麽呼救,她都不願意救他。
甚至反手將他推入深淵。
“我求你不要送走我的時候,你有那麽一刻心軟過沒有?”
她聽到他問。
她是回答得上來的。
隻是,不管她的答案是怎樣,都沒有任何意義,做過的事情抹不掉,她給他帶去過的那些傷害太深,即使擠了膿結了痂,依然是一個醒目到刺眼的疤。
“顧鳶,我一遍遍求你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心軟?”
“我說哪怕你不愛我也可以,別把我送走,我什麽都不要,隻想你不要把我送走,讓我留下……那時候你怎麽不心軟呢?”
“我為你自殺才好不容易來到了你的世界,我為你自殺了兩次隻因為不顧一切的想到回到你的身邊。”
“你看,重來一次我依然堅定的向你走來。”
“可你呢……顧鳶,你對我做了什麽……”
你將我推向深淵。
你不救我。
此刻遲聿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如此清晰的再在顧鳶耳邊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當時不覺。
如今顧鳶突然才突然驚覺,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曾經麵對遲聿那麽絕望的時候,她是怎樣狠心不顧他的意願將他推進了深淵。她說服自己的那些話,不過是官宦堂皇為自己開脫讓自己更加心安理得的理由罷了。當她意識到自己可怕的時候卻又很快安慰自己隻是為了將來,她特立獨行且固執的認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但她在做這些之前從來沒有顧忌過遲聿的感受。
她問過他想要嗎?
沒有問過。
她擅自剝奪了他的所有。
哪怕就在幾分鍾前,她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不管是平行世界,還是這輩子,或是下輩子,她都對不起他,都欠著他太多太多……
“那你,恨我嗎?”顧鳶輕聲問。她的指甲已經快陷進肉裏,但此刻她卻感覺不到痛。
遲聿扯唇“如果我說恨,你會難過嗎?”
顧鳶還沒點頭,眼淚已經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臉頰上赫然是一條淚痕,遲聿看不得顧鳶哭,那樣他會認為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無法原諒,才令她這麽傷心難過。
他突然撐著身體起來,夾著血氧儀的那隻手伸到她臉頰上,努力的想要替她逝去那淚痕“不要哭,鳶鳶不要哭。”
顧鳶哽咽的應著“好。”
他說“不要難過。”
顧鳶也說“好,不難過。”
淚痕被他擦掉了,他將她擁入懷裏,即使沒有太多的力氣,他也拚盡了所有的力氣擁抱著她。
“鳶鳶,我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
顧鳶感覺自己快喘不上氣了,不是因為遲聿抱她時用了多大的力氣,而是內心裏的愧疚像一塊巨大的千斤墜壓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而遲聿最怕顧鳶皺眉,此刻看著顧鳶痛苦的表情,心絞隱隱作痛,一場昏迷讓他看起來像大病了一場,臉上還泛著一抹病態的蒼白和羸弱。
剛才說出這些來不是表達他心中的恨,而是他的所有委屈。
他不會恨顧鳶,永遠不會。
哪怕她拿著一把利刃親手插進他的心髒,他也不會恨她。
……
在古水村時,當權燼和遲聿的意識還沒重合那幾天,他在權燼和遲聿的身份之間反複交換。變成遲聿的時候他什麽都知道,等變回了權燼以後,所發生過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他在慢慢試探,且小心翼翼的感知著當下的一切。
他真的回來了。
當他意識到自己回來的時間不會長久,等意識消弭之後自己還是會沉睡,他還是害怕這樣的情況,更怕被顧鳶發現。
他不敢告訴她自己回來了。
如果被她得知他回來,她會不會再狠心到不計一切把他送走?
她會!
看,他如此篤定。
可如今為什麽又願意親口說出來?
因為在昏迷沉睡中那個巨大黑洞將他吞噬的絕望,讓他以為自己已經再一次被她送走。可當他醒來之後,意識到夢裏的一切隻是前兆,一切,還沒有發生。
她總會知道的。
等到被她發現,再在某一天他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悉尼的那一幕重新上演,一切對他太過殘忍,他何不自己親口說出來。
他努力的做著爭鬥,想要與權燼融合,不想再這樣反複沉睡。
終於,兩個意識重新融合了。
不再是分開的個體,而是重新變回了那個主體,他是遲聿,也是權燼,他們是一個人。
他真的,回來了。
……
這一晚上對顧鳶來說是難眠的一夜。
她窩在遲聿懷裏,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一個翻身都能讓他下意識攬緊了她,生怕會消失。她的後腦勺枕著他的胸膛,時而看看窗外的月色,時而,轉過身來看看遲聿睡著的容顏。
他會驚醒。
不知道是怕她走掉,還是怕她趁著他毫無防備之時再次將他推進深淵。
顧鳶多次想安慰他,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可話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無法開口。
承諾不是隻用來說,況且她連說這樣承諾的資格已經沒有了。她需要去做到,讓他安心,讓他不再驚醒,眼裏不再有失望和絕望。
晨曦破曉之時,遠邊的天際出現了魚肚白,預示著今天會有很好的天氣。
遲聿醒來的時候,身邊還是空無一人。
昨夜她什麽時候離開的,他知道,他的清醒和她保持同時,她做什麽他都知道。
是以為他睡著了連夜去謀劃一個更好騙的方法,把他送走是嗎?
顧鳶啊,你還真是費盡心機。
其實你不用再送我走,隻要我願意,我會永遠離開你,永遠離開你的世界,絕對不會再幹踏足你的世界。
……
病房是醫院最好的病房,起床後遲聿去了衛生間,十幾分鍾後他出來,赫然看到站在衛生間門外的顧鳶。
她的神情有些焦急,看到他出來,這才平複一些,立即問“你在裏麵做什麽?”
遲聿看到顧鳶,詫異也隻是一瞬即逝,神色淡淡的回道“進衛生間,能做什麽。”
顧鳶解釋“我的意思是……”
遲聿打斷她的話“已經想好用什麽新辦法了嗎?”
顧鳶怔愣,沒明白他這話的意思“什麽?”
遲聿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走到床邊坐下來,顧鳶轉過身,與遲聿的目光對上。他的臉色仍舊是清冷冷的,但嘴角卻刻意的揚起一抹笑,對她說“這次已經想好怎樣送我離開?或者,已經想好用什麽辦法把我騙去悉尼?”
顧鳶“……”
她早年聽過一句話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就算從良了,也沒有人會相信他會做好人。
就現在的情況而言,遲聿會心裏邊揣測她會把他送走也實屬正常。
“我……”
她話還沒說出口,被遲聿冷漠的聲音打斷“顧鳶,如果你還是要做跟當初一樣的事,不用弄那麽麻煩,也不用你親自動手,我會自己消失。”
“我……”
她的話仍然沒有說出口,再次被遲聿冷漠的聲音打斷“你知道我這次是怎麽回來的嗎?因為意念。因為我迫切想要回來見到你的意念。”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自嘲式的笑意“在古水村那個地方,腳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很重要的回憶,都說觸景傷情,我觸景卻助我衝破了我的意念讓我的意識回來。”
顧鳶冷靜的看著不太冷靜的遲聿。
這種情況下,無論他說什麽她都沒有理由去反駁。
但有個事情她得提醒他,她走到他麵前來,看著他那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商量一下吧,你可不可以不要總是打斷我說話。你說了那麽多話,而我隻能說一個字,可不可以讓我多說幾個字?”
遲聿還以為她要說什麽,聽到這句話之後微微一愣。
隨後,他抬頭,目光迷茫的望著顧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