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高屹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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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時,明政殿剛送走了沈群梅,皇帝吩咐了轎輦相送,比起皇後,他心裏還是更信沈群梅的。大魏建業之後,在軍事上多仰仗王氏之力,保軍穩國安,卻沒想到,王家的女兒,心胸大過天。如果說沈群梅是一隻溫順的貓,那麽王玉真就是一條凶狠的狼。他時時刻刻不在提防,擔心王家篡權,擔心魏氏天下,擔心自己的性命。

    以忠臣挾製權臣,用奸佞引出奸佞,放縱權貴,窺伺時局。這是他延續了許久的法子,隻為能夠拉扯、調和、把控、了結。

    不算高明,但確實是心術。

    “審山瀚,什麽時候了。”他有些疲累,以手揉搓著眼眶,低聲問道。

    審山瀚忙走至大殿一旁,看了看水滴漏,觀銅尺之刻度,微微心算,方道“回陛下,已經是四月十九,早子時整了。”

    “哦,這個點了。”皇帝沉吟少頃,“去建章宮通傳一聲,讓他二人先歇息吧,不過要羅保朝擬定一份告示,讓敕事監加緊告知官員,就說明日暫罷早朝三日,除三寺、訴事閣、東宮所屬之外,各自在府衙司事,無事不必覲見,有事也先告知訴事閣,不得有誤。”

    審山瀚一一記下,不敢混淆,剛答應著要退下。

    “哎!回來!”皇帝驀地喊了一嗓子。

    審山瀚一個愣神,忙不迭地轉身恭候。皇帝即道“錯了,不是明日,是今日。”

    審山瀚微微一怔,方又低了低頭,“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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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夜,宮內秉燭高照,幾乎人人無眠。

    官博識做事還算得力,控製住了懷安坊的事態,雖然沒有查出什麽來,但沒有民怨,才是皇帝想要的結果,真相可以慢慢查,但民眾決不能跟著摻和。

    官博識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他一下子攥住百姓的脖頸,派官員偽裝成普通民眾,到處尋找知情之人,或暗捕,或訓示,更甚至動了私刑,隻一晚上就讓知情者一字不敢提,不知情者一句不敢問。整個東都仿若安然無事,昨夜真就是一場煙火而已。

    再加上清晨起來,那聲聲悅耳的鳥鳴,穿梭房屋瓦舍時,給人莫名的心安。倘若這都不算太平景象,恐此天下便無太平可言了。

    再看羅府。羅沉因夜間太困,不願意挪動回屋,故而直接在羅明房裏睡著了。這一大早,他被窗外的鳥鳴吵醒,惺忪睜眼,正躺在羅明的榻上,而弟弟早已不知在哪裏。他摸索著床鋪半天,覺得口渴,方張嘴喚著“小碗,小碗……”

    言語至此,小晴快步走了進來,手裏把著一條長巾,是用溫水浸過,專門醒神兒用的,名曰“勤師”。她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就給他抹了一個整臉,羅沉因此猛然驚醒,一把甩開了毛巾,大口喘著氣,眼睛瞪得老大。

    “公子醒了。”小晴很是得意,便轉身去倒了一口杯水,遞到他麵前。

    羅沉方撐坐起來,接過杯子,喝盡一杯。

    “可還夠?”小晴遂問。

    羅沉道“再來一杯。”

    小晴方又去倒水,羅沉於是問“明兒呢?”

    “二公子在院子裏讀書呢。”小晴倒灑了一些水,便放下杯子,先找抹布。找來找去沒見到,遂用那塊毛巾擦了擦水漬。

    “怎麽起這麽早?”羅沉回身探頭去看窗外。

    “二公子凡能下床,都出去讀書,但因為病情反複,很少早起,今日之所以起這麽早……”說到這兒,她笑著看了看羅沉,“公子自己想想,昨夜是誰把別人踢下了床?”

    她一邊說一邊笑,羅沉才明白過來,是自己睡覺不老實,把他踢下了床。因是很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才道“你去讓小碗給我帶一身衣裳來我換上,我先出去看看。”

    “公子不喝水了?”小晴奉杯上來。

    羅沉擺了擺手,翻身下床走入庭院。彼時的羅明,正捧著一卷《清言》在默讀,他這些日子小臉確實見瘦,但是那股子憨厚感還是不減。他坐在一隻石凳子上,守著一爐君子抱枝頭,嫋嫋白煙從踏海麒麟香爐中湧出,淡香清麵,君子之氣。

    “你倒是勤奮好學。”羅沉一屁股坐在了石桌上,伸手撥弄著小香爐。

    羅明抬頭,睜著大眼看著兄長,泠泠道“許久不起身,都快睡塌了。”

    “想去上學嗎?”羅沉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

    “等你身體好了,咱們一起去吧。”羅沉的手指輕而有節地敲打著他的肩膀,“我自己去怪沒意思的。”

    羅明一皺眉頭,問道“哥你是又想偷懶?”

    “才不是!”羅沉一扭身子,“就是感覺沒意思,每天都看著同樣的人,做著同樣的事,看見太子要恭敬,看見小侯爺要謹慎,看見老師要遵從,翻書、讀書、聽書、背書,無趣。”

    “可是每日學到的知識不一樣啊。”

    “話雖如此,可文字與人,終歸不同。”

    “是書內的東西無趣嗎?”

    “無趣。”

    “老師講述的不好嗎?”

    “不好。”羅沉輕輕捏住了自己的耳垂,慢慢揉搓,“我倒不是厭煩那些道理,我隻是厭煩那些不停說道理的人,我不喜歡他們用自己的心裏話來教訓我,人與人,終歸是不一樣的,別人走過的路,我走,就一定可行嗎?”

    羅明聽著聽著,陷入了深思,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哥哥說得對。我們好像被別人的言語束縛住了。他這個人,一旦沉思起來,臉上總是浮現許多迷惘的,往往伴隨著呆怔的眼神與下沉的嘴角,很容易令人發覺。

    “你這小腦袋瓜子裏,別想太多了。”羅沉低頭看了看弟弟,推了推他的腦袋,旋作一笑。

    正這時,小晴在院門口遙遙喊了一聲“公子,夫人傳話,讓你們趕緊洗漱規整,來客人了。”

    兄弟二人相對一看,羅沉揚聲道“小碗給我送衣服來了嗎?”

    “已經吩咐小廝去了。”

    “那先給我們打水來!”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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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待畢,兩人來在正廳堂。隻見羅沉穿著一身湖綠色的公子服,係著一條黃寶石錦花腰帶,掛著一枚海心石雕琢成的玉璧,雲紋潛蛟,頗有古氣。再看羅明,蕊紅色綁帶抓了一個發髻,天青色的衣裳和羅沉相得益彰。兄長姿颯顏爽,幼弟憨厚可掬。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這一家子門庭有福。

    “收拾還算齊整。”玉懷璧看了兩個孩子,麵上笑著。

    “給母親大人請安了。”羅沉格外正式地行了一個大禮,不難看出,他的心情極好。

    羅明也跟著行了個大禮。

    “起來吧,難得休息一日,你們還這樣做派,不嫌累。”玉懷璧也是剛從演武堂課練結束,還未更換衣服。

    “不知道今天誰人來訪,讓我們也出來會客了。”羅沉揚了揚麵龐,甩了一甩發帶的絲絛,很是神氣。他心裏也清楚,母親既然沒有換衣服,來人必然不是什麽要緊的。

    玉懷璧遂道“你看那是誰。”

    兄弟二人跟著她的眼神轉頭去看,一旁海州圖的屏風裏忽然走出來一個人,群青色的緊袖衣,內襯芙蓉色的小衫,領子邊兒一圈水波紋,腰環粟玉合扣帶,手裏托舉著一個梧桐木小盒子,開口便說“猜到沒,是我。”

    “早知道是你。”羅沉一點也不意外。

    高屹有些不解,疑惑道“不可能吧,怎麽就猜出來是我了,是不是報信的丫鬟說漏了嘴?”

    羅沉隻是淺淺一笑,並不言語。而羅明站在一旁,虎頭虎腦地應著“不隻是兄長猜到了,連我也猜到了,玉姨的衣服都沒有換,這麽早來家裏的客人,還要我們來相見的,隻能是同輩之人了。”

    許是聽高屹說話有些認真,羅明也認真起來。

    滿堂聞言,具是朗聲笑了出來,尤其是羅沉,笑得直搖頭。玉懷璧方坐著,也慢悠悠地站起來,連擺了擺手,笑道“你們三個且去後院玩耍就是,想吃什麽就吩咐他們去,隻一樣,不許出門了。”

    三個人自是說好,攜手攬腕著出了門去。看著三個孩子轉身出去後,玉懷璧才敢鬆懈精神,一下子又坐倒,一旁的丫頭要上來攙扶,玉懷璧舉手示止,她麵色顯得十分凝重,心神不寧,雖然昨夜敕事監在東都內各家通傳時,也順帶到羅府告知無恙,可夫君一夜未歸,玉懷璧自然不能安心。她還正打算再去一趟高家,問個究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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