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楠發現自己實在太不爭氣了,  去個鎮上而已，他就整個人激動興奮到睡不著，他以為隻有自己是這樣,  結果第二天在餐桌上一看——

    一水兒的黑眼圈。

    因為黑，他看起來反倒像是唯一一個沒黑眼圈的那個了。

    行吧,  對於今天的鎮上之行,  大家看來都挺期待的。

    唯一一個沒什麽期待的大概就是當歸了←他原本就是鎮上來的，然而他還是掛了一對黑眼圈，杜楠覺得原因大概在自己。

    他在炕上烙了一晚上餅，影響到對方休息了唄！

    於是,  瞅瞅對方的黑眼圈,  杜楠將小肉巴掌朝對方張開,  露出裏麵一顆蛋。

    “讓我吃嗎？”那人朝他笑了笑,  半晌拒絕了他“不用了,  我也有一顆呢。”

    杜楠就將手裏的雞蛋輕輕碰在他眼睛上，在那薄薄的眼皮上滾了滾。

    不是讓你吃的，是讓你熱敷一下。

    “對啊！熱雞蛋敷眼可以褪黑眼圈啊！”杜楠他爸立刻被點醒了。

    這天早上杜家誰也沒吃成雞蛋,  雞蛋都用來敷眼睛了。

    她們是坐牛車過去的,  看著老杜家一家子都坐在牛車上，村裏正往地裏走的人都覺得新奇。

    “鎮上有啥好事嗎？不年不節的，怎麽一家子都出去啊？”問話的是大牛他阿公,  杜嬰嬰特意叫住了他,  要他和大牛家說一聲，自己全家要去鎮上，杜楠和當歸也去。

    杜嬰嬰就抿抿嘴“是有些小事要辦……主要還是杜楠,  他這不是太黑了嗎？他爸是個沒用的,  把這活兒交給他這麽些時日了,  杜楠還沒白回來，我就想著親自帶他去鎮上看看，看看有什麽霜啊粉兒的，能把他塗白。”

    杜楠驚呆了。

    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奶，他不明白怎麽這口鍋就扣他頭上了，明明是他奶想去挑鶴啊……

    看著兒子的小模樣，他媽就笑眯眯的摸摸他的頭頂那啥，你奶她臉皮薄嘛，還特能忍。

    和村裏大部分家裏但凡有點啥好事立刻宣傳的全村皆知的人不同，杜嬰嬰絕對不說。雖然閨女有了好差事這件事不可能瞞一輩子，可是在她們牽著鶴回來之前，老太太是絕對不會主動和人說的。

    好東西隻有到了自己手裏才算是自己的東西，何況哪怕是到了自己手裏，炫耀太過了搞不好也就不是自己的東西了←杜嬰嬰非常懂得悶聲發大財的道理。

    “還是你想得周到！”大牛他阿公卻信以為真了，瞅了瞅杜楠，又想想自家好像也沒比杜楠白多少的外孫孫，他趕緊摸著兜衝過來，硬是塞給她一塊碎銀“不管你給肚腩買啥，一定給大牛買一份。”

    他們家大牛也得美白！

    他這一衝立刻點醒了其他人，這會兒正是大家去地裏幹活的時候，不止大牛家的人，春雪家、杜英家、杏花兒家也至少有個人在場啊，甭管是不是直係親屬了，是親戚就沒有看著別人家的娃都美白就自己家落下的道理，一下子，另外幾家也都過來給杜嬰嬰遞錢了，有碎銀的遞碎銀，沒碎銀的就遞銅板。

    當歸這村子好像不太窮。

    領完代購任務，杜家人繼續坐著牛車往前走，小村莊在她們身後越來越遠，村人們打招呼聊天的聲音也漸漸聽不到了。

    春風溫溫柔柔的吹著，吹過道路兩旁剛剛萌生出一點點綠意的樹冠中，吹過杜家杏郎光禿禿的腦袋，又吹開了杜楠小帷帽上的麵紗。

    杜楠想，真美啊。

    藍天，白雲，還有褐色的、剛冒出毛毛綠的泥土。

    這是一個生機勃勃的世界！

    明明沒什麽像樣景色的田野，杜楠愣是從頭看到了尾，期間杜家人把早上敷眼睛的蛋當午飯吃掉了，這樣一來，等到她們到了鎮上便直接殺去了珍獸閣。

    珍獸閣是整個白羽鎮最高也是占地麵積最大的建築。沿著鎮上最寬最平整的路往前走，沒多久就可以看到珍獸閣的招牌了，她們過去的時候剛好是中午的飯點，道路兩側的飯店裏熱熱鬧鬧都是人，其他賣貨的店鋪裏的人流就沒那麽多了，珍獸閣也一樣。

    她們一到珍獸閣便有夥計迎了上來，另有一名夥計一路小跑著去了鋪子後頭，沒過多久便請了掌櫃出來。

    “杜師妹，吃了沒？您這是過來挑鶴的吧？”掌櫃是一邊抹嘴一邊出來的，一看剛才就正在吃飯。

    “是啊，我家在鄉下嘛，往返一次不容易，我就想著得早點出來，不想今天路上順利，似乎來的不是時候，林師姐趕緊去吃飯，我在外頭等你一會兒。”杜楠他媽笑嗬嗬道，從不避諱自己的鄉下出身，她還給她們帶了鄉下土雞蛋當禮物哩！

    將一籃土雞蛋拎在手裏，林掌櫃心下暗喜——這一籃雞蛋可不少呢。

    別看她們住在鎮上，吃食上還真不如鄉下方便，就好比這土雞蛋吧，鎮上買到的土雞蛋就是沒有杜師妹從自個兒家拎來的好吃。

    收了禮，林掌櫃臉上的笑容也就更親熱了，讓幾個小夥計繼續看著鋪子，她親自帶著杜雨涵一家向後麵走去。

    珍獸閣分為前後兩個區域，前麵是門臉，是接待客人的地方，後頭則是飼養珍獸的地方。穿過一個馬廄，一個池塘，又經過一個滿是鳥籠的房間，她們終於來到了一個滿是仙鶴的房間。

    這地方有點像前麵的馬廄，地上鋪著厚厚的草，整個房間非常高，四麵的牆沒修到頂，而是在四麵的屋簷下分別留了兩米多高的距離，她們過去的時候，有好幾頭鶴正立在四個邊的牆頭上休憩。

    房間裏充斥著草料的清香還有禽類糞便特有的臭味，即使這裏打掃的再幹淨，這味道聞起來也不太好，然而杜家卻人人臉上都是喜色。

    她們家的鶴就在這裏頭！

    杜嬰嬰立刻觀察起房間裏的鶴來。

    眼瞅著這輩子的親娘已經按捺不住了，杜雨涵連忙詢問起選鶴事宜來。

    “……咱們珍獸閣的全部仙鶴都在這個房間裏頭，目前一共有五十八頭，除去牆頭上那幾頭——”林掌櫃說著，指了指那幾頭站的最高的鶴“那幾頭鶴是咱們這兒品級最好的鶴，要給將來級別更高的管事預備著，其他的師妹你隨便選。”

    那幾頭鶴看著就很臭屁的樣子——一家子齊齊往上看去，從這個角度，她們隻能看到幾個烏漆嘛黑的鳥屁股，其中一個屁股還剛好噗通一聲掉下屎來。

    甭管杜家其他幾個人是什麽表情，杜嬰嬰看到這兒卻更是高興了，好在她老人家高興的表情也與眾不同。

    看到杜嬰嬰撇嘴的表情，林掌櫃還以為她不滿意，想到這是自己未來同級同事的老娘，她便解釋了兩句“這個……即使是仙獸，也是要便溺的，不過它們平時吃的是仙草，粑粑其實不那麽髒，也不算很臭的……”

    聽到“粑粑”兩個字，杜嬰嬰便更高興了。

    看到林掌櫃眼裏，她卻以為老人家是更不高興了。

    她表示可以理解，她老娘就不喜歡鶴，天天吵著要她把鶴弄的離家裏遠點。沒辦法，女人嘛，天生愛潔。

    然而妙翎宮的製式坐騎就是仙鶴，她實在改不了，何況哪怕不是仙鶴，改成仙馬、仙驢，那也得拉粑粑嘛。

    將空間讓給杜雨涵一家人，林掌櫃善解人意的到門口等著去了。

    瞅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忍了半天的杜老太太終於忍不住了，撲到旁邊的鶴廄旁，她開始一個一個挑選起來。

    別人挑鶴看什麽杜楠不知道，他隻知道，他奶挑鶴專看屁股，確切地說是看鶴屁股下麵拉的粑粑。

    不光自己看，她還拉著當歸一起看。

    將可以選擇的五十四頭鶴……的粑粑挨個品評一遍，她們終於挑中了一頭鶴。

    一看這頭鶴，之前一直閑閑站在旁邊任由她們選的杜雨涵嚇了一跳唬！這還是仙鶴嗎？頭頂確實一塊丹朱沒錯，可是白羽呢？這家夥怎麽幾乎是全黑的？！

    她趕緊瞅瞅旁邊沒錯啊，其他的鶴明明就頸部、後羽、尾巴還有腿是黑色，其他地方都雪白雪白，這才是她印象裏仙鶴的模樣！

    而且，看看其他的鶴，再看看她老娘給她挑的鶴，唬！它不光黑，怎麽還那麽壯！？足足比旁邊的鶴大兩圈。

    奇怪，這形容詞好像在哪裏聽過……心裏納悶了一下，杜雨涵沒有繼續想下去，現在還是阻止她娘比較要緊。

    她可不想騎著這樣一頭又黑又壯的鶴上下班！

    然而，勸阻無效，杜嬰嬰就是鐵了心的覺得這頭鶴好。

    “我看了一圈，這頭鶴拉得最多，味道也最好，它吃得也最多，你看，它又去吃了。”吃得還是隔壁鶴盆子裏的食兒。

    看著黑仙鶴大口大口啄食的模樣，杜嬰嬰臉上的表情柔和的簡直要化了。

    “母親！”杜雨涵欲哭無淚“這挑鶴不能隻看哪頭鶴拉得多的，不光是給您產肥，它還得背著我上下班呢，您看看它！”

    杜嬰嬰眉毛一豎“它怎麽啦？”

    “它又黑又胖！”杜雨涵脫口而出。

    “你兒子還又黑又胖哩！”杜嬰嬰道。

    杜雨涵難怪她覺得剛剛看到這鶴覺得哪裏眼熟了……

    想到兒子，她再看這鶴竟覺得順眼了不少。

    這個時候，一直站在杜嬰嬰身後沒開腔的當歸輕聲道“其實它真是頭好鶴來著。”

    和杜嬰嬰霸道的說話方式完全不同，當歸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語速不快，光這一點就讓人一聽他說話就心情驟然放鬆下來，這一放鬆，性子也就跟著他的語速一起慢了。

    “粑粑能看出好些問題。我沒有養過鶴，可是我養過雞，春雪他爹爹告訴我，鳥獸若是身體有問題，往往最先反應出來問題的就是它們的糞便，不管是又稀又溏，還是硬而不化，都不是好現象，那都是腸胃不好，腸胃不好的鳥獸絕對健康不了。”

    “您看這頭鶴，它雖然模樣不中看，可是它的腸胃是這裏所有鶴裏最好的，它還愛吃能吃，你看它多精神啊……”

    隨著她娓娓道來，杜雨涵細細打量眼前吃個不停的黑鶴，竟是越來越覺得好像……這真是頭好鶴？

    又打量了這頭鶴一圈，她出去將林掌櫃叫了回來，詢問起這頭鶴的情況。

    “別說，師妹您真有眼光！”林掌櫃首先給她豎了個大拇指“別看這頭鶴在下頭，論血係，它和上頭那些鶴是一個級別的。”

    林掌櫃指了指站的最高的那幾頭鶴。

    “那怎麽……”杜雨涵詫異了。

    林掌櫃便歎口氣“還不是這家夥生的慢，白羽遲遲生不出來，那些大管事們不樂意騎黑鶴，它就被剩下了。”

    “光是剩下還沒什麽，它還能吃，不但能吃還貪吃，專吃好吃的，被剩下之後，它的夥食就改成和其他鶴一樣了，然而它不幹，它就去搶其他高等級鶴的餐食。”

    林掌櫃說著，又指了指上麵那幾頭鶴。

    於是，杜家人再看向那些鶴的時候就不覺得它們站在那兒是孤傲不群了。

    原來是一群被搶了吃的還打不過的可憐鶴——杜家人心道。

    再看看還在旁邊吃吃吃的黑鶴，她們隻覺一股王霸之氣撲麵而來。

    而林掌櫃還在介紹“……搶其他鶴也就算了，它還偷吃，不知怎麽的，它還把州府仙草園的仙草謔謔了……”

    “唉喲，敢情它還是從州府過來的？”杜雨涵被唬住了。不止她，其他杜家人也被嚇了一跳。

    沒辦法，她們家住在鄉下，平時見過的來頭最大的人就是縣裏的宋師姐了，如今這鶴居然是比縣還厲害的州府裏來的……

    “那……我可以選它嗎？”這下杜雨涵有點拿不準了，這鶴來頭這麽大，她怕不是她選鶴，而是鶴選她了。

    “怎麽不成！”生怕她反悔似的，林掌櫃立刻道“都說了，除了上頭那幾頭，其他的鶴師妹你隨便選。”

    “要我說師妹你果然有眼光，一下子就選了咱們這兒來頭最大的鶴，實不相瞞，你們當真有緣分，這鶴也是上午剛剛被送過來的……”

    是被發配過來的吧——杜楠心裏默默道。

    甭管是怎麽來的，杜雨涵卻很高興，當即和林掌櫃訂下了這頭鶴。

    “我們能從食槽裏帶點鶴食走嗎？”就在林掌櫃準備歡送她們的時候，杜嬰嬰冷不防插口了“一來是沒養過這金貴仙鳥，想要看看仙鳥的吃食怎麽配，二來是怕它路上肚餓……”

    後頭這句才是您真正擔心的吧——林掌櫃連忙道“您說的有道理，我這就讓人給您準備……”

    “不必，我就從這食槽裏裝點現成的就好。”杜嬰嬰說著，從身後掏出一個大口袋。

    薑還是老的辣，敢情老太太還是有備而來——林掌櫃覺得杜師妹的娘簡直絕了。

    於是，杜楠他娘繼續和林掌櫃寒暄的功夫，杜楠就看著她奶和當歸在旁邊扒鶴槽，他看著當歸扒著扒著，趁人不注意，從地上拾起了一坨黑色的粑粑，也扒進袋子裏了。

    他奶當時就給他豎大拇指了，挪挪身子將林掌櫃這邊的視線擋住，兩個人繼續蹲在那兒扒拉了。

    等到他奶重新拎著那個袋子回來的時候，杜楠覺得自己簡直沒法直視那袋子了，他還瞅了一眼跟在他奶身後的當歸。

    這麽快就搞清楚他奶的愛好了，還讓他奶給他豎了大拇指——不愧是那個人啊！

    就這樣，在裝好鶴食（鶴屎）之後，杜家人便牽著鶴揮別了林掌櫃，重新來到了外頭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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