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魔子向南 第四百六十七章這天下沒有那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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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與小竹正式告別之後,古青陽便帶著他身邊的這些人回到了樊琅琊兄妹居住的大漠小屋。
    這一來一回,已然是足足花費了三天的時間。終於,在第四天清晨他們又回到了這裏。
    這一天的清晨依然還是以往的時候一樣,晨霧不濃,初陽已烈,讓冰冷的大地迅速變得炎熱不已。
    然而,在以往的時候,樊琅琊因為要四處為了妹妹而奔波,所以他從不會注意這些所謂的風景。
    而樊琳琅也向來不會關心風景。
    這些年來,她每天都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慶幸她自己還活著。
    然後,便要痛苦地見證她哥哥為了她能活命不斷地奔波,看到她的哥哥為了她,一再地去付出。
    可今天不一樣了。
    在回來的路上,古青陽就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古青陽說他會親自開爐煉丹,治好她這傷病。
    對此,她自是激動的。然而,在激動不已的同時,她的內心深處也有一種極其複雜的痛苦衍生。
    回來的這一路上,隻要她沒有入睡,她便會望著眼前天地,靜靜地凝望著夜幕白晝之下的大漠。
    也許她是真的在欣賞風景。
    也許,她其實也隻是在想著其他的事情。然而,莫要說別人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事情。
    即便是她自己,也一樣是不知道她自己到底在想什麽事情。因為她的心情正變得愈加複雜。
    或許是因為她哥哥樊琅琊半輩子如一日的付出,又或許是因為她那充滿了痛苦的半生光陰。
    總而言之,歸根結底她是活在矛盾之中的。
    這麽多年以來,樊琳琅的心裏一直都有兩個聲音存在。
    這第一個聲音時常會告訴她,像她這樣的人其實還是死了比較好。因為這樣一來,大家都能得到解脫。
    如果她死了,她的哥哥就不需要再不計代價地幫她收集天材地寶,不必千方百計地為她續命。
    而她也不需要再被束縛在這具極度虛弱的軀殼之中,不必再被那種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
    這的確是一種解脫。
    可另外一個聲音也會告訴她,如果她死了她的哥哥也絕不會獨活,也一定會隨她而去的。
    因此,她其實也很矛盾。一方麵她渴望以死亡作為她的解脫,因為死亡的確是最簡單的解脫方式。
    可她若是真的這樣做了,那她不是辜負了她的哥哥嗎?那她哥哥這些年來付出的一切不就沒意義了嗎?
    ……
    兩個聲音,一求死一尋生。
    她時時刻刻活在矛盾之中,卻終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許在別人看來她隻是比較嫻靜不愛說話。
    可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會這樣隻是因為她太過於痛苦了,她已經苦到說不出任何話了。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能活到今天還真是一個奇跡。
    畢竟,同樣的先天之症若是發生在其他人的身上,其他人說不定早就在痛苦之中隕落。
    而她卻能默默地扛住一切,哪怕扛不住,也會以一股近乎瘋狂地韌勁苦苦地堅持下去。
    然而古青陽出現了。
    起初,當古青陽提到那命魂融血丹的時候。她的確是想要把古青陽趕走,甚至是想要殺死古青陽。
    因為她真的接受不了用她的哥哥作為材料煉丹的事實。
    可當古青陽告訴她,她的哥哥不僅不會死,而且隻要成功了,她就能變得像個正常人一樣的時候。
    她雖無言,但她那壓抑了半輩子的求生欲望,卻是被古青陽完完全全地激發出來。
    那一刻,那種欲望就如洪水海嘯一樣衝擊著她的內心。
    那個時候的她,就像是一個被人扼住咽喉即將窒息的人。而古青陽則是那個為她拿走那雙手的人。
    或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再去看待這人世間的一切,心裏才開始有了和以往不一樣的感覺。
    然而那感覺究竟是什麽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說不清。
    而在現如今,在這個清晨,當她再度踏上這土地,她卻是覺得她自己就好像是變了一個人。
    這幾天經曆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一樣,就像是一場甜蜜至極的夢。
    她清楚地認知到,如果是為了這個夢的話,那她絕對是甘心付出所有的。即便是死,她也在所不惜。
    其實她還是渴望解脫。
    隻是早早就通曉人事的她心裏也清楚,從古青陽拿到養魂草的那個瞬間開始,她就欠了人家的債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不管是憑她的能力,還是憑她哥哥的能力,他們兄妹倆這輩子都換不清這個債。
    也許她心中的複雜痛苦,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於此。
    她的痛苦,既是有著源自於對過去的傷感窒息,又是有著對古青陽的感激還有愧疚。
    因為身體的緣故,她在很早之前就已經認清這個世界。
    她深知,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的東西。
    樊琅琊也在很早的時候就告訴過她,人欠下的債,終究都是要還給別人的。
    然而,她該怎麽還呢?
    或者說,她能怎麽還?
    回到故居之後,樊琅琊和第五山河已然是開始按照古青陽的要求,開始細致地布置一切。
    接下來,古青陽可就要開爐煉丹了,這絕對是一件大事。隻要稍有差池,煉丹失敗都是小事。
    這些年來,為了給妹妹樊琳琅續命,樊琅琊這個煉藥師也算是自學成才了。
    可也正是因為他自己就是一個煉藥師,所以他才會懂得煉藥煉丹過程中的那些凶險。
    古青陽的恩情於他而言,已經是無法償還的大恩了。
    現在,古青陽更是要為了他們兄妹二人煉藥煉丹,他當然不可能讓古青陽出事。
    因此,當古青陽拿出那些法陣禁製的陣圖之時,他也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開始一絲不苟地布陣。
    對於人族骨修而言,無論是煉藥煉丹還是煉器,哪怕是稍微受到一點打擾都是大忌。
    因此,但凡是煉藥師或者是煉器師,基本上都是精通陣道的。
    畢竟,隻有布陣的本事提升上去了,自己的生命才會有保障。
    而如此一來,第五山河也算是真的開了眼界。
    論打鬥方麵的戰力,樊琅琊的確是比不上他,更比不上古青陽。
    但若是隻論對陣道的造詣,樊琅琊卻是實實在在的宗師級人物,那般造詣已經可以直追古青陽了。
    可以說,在年輕一輩中,他第五山河見識過的最會布陣的人,除了古青陽,就非他樊琅琊莫屬了。
    然而,布陣非一日之功。
    準備丹爐,準備在藥成丹成之後救人更是如此。因此,從清晨等到夜晚,救人的事也才剛剛開始。
    而如此一來,倒是使得對這件事很是抱有期待的樊琳琅有些心急。
    因為她也明白,煉藥之前準備的時間越長,煉藥的過程往往就越是凶險,越是艱難。
    而如此一來,她心中的愧疚之意也就更為強烈了。
    在古青陽他們默默為此而努力的時候,她有好多次都想要開口,但她又不知道她應該說些什麽。
    所以直到夜幕降臨,她也隻是默默地看著這個世界,沉默。
    樊琳琅的狀態在她哥哥樊琅琊看來倒是沒有什麽不對的,因為樊琅琊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樊琳琅。
    在樊琅琊的認知之中,他的妹妹一直都是這樣,不愛說話始終都沉默著,就是這樣的一副模樣。
    然而,他看不出什麽。
    可古青陽隻是無意中的一眼,卻是就能看出樊琳琅的不對。看那一眼的瞬間,他想起他的螢兒。
    在很久之前,古青螢時常也會這樣。那是因為他們在那個時候的日子實在是太苦了,不值得笑。
    但後來的古青螢就不這樣了。
    因為他在長大,他在變得越發地了解他的妹妹。漸漸地,他通曉熟悉古青螢的喜怒哀樂。
    他懂得該如何討她的歡心,他知道怎樣才能讓她綻放笑顏,讓她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而現在,他能看得出來,其實樊琅琊所欠缺的正是這樣的能力。
    大抵是因為命運太苦,所以這對兄妹已經忘了該怎麽好好活著。
    對此種狀況,古青陽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因為曾經的他們其實也是這樣,隻不過是他學會了改變而已。
    而現在,在做完了這一天的事情之後,他默默地來到了樊琅琊的身邊坐下。
    此刻,這個麵僅十四五歲的姑娘正抬頭望天。她凝望著蒼穹,看著那繁星點點,神色也略顯幾分迷離。
    然而古青陽沒有直接打擾她。
    她喜歡這樣看著天,看星空,古青陽就由她這樣看下去。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發覺身邊多了個人。
    “葬仙大哥,我——”
    “什麽都不需要多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若是真的想還,那就別讓我們的努力白費。”
    “人生在世,有的人是為自己而活,有的人是為別人而活。而無論是怎樣,這些活法其實都對。”
    “接下來的七天,且珍惜。”
    “我決定了,每天晚上都舉辦一場篝火晚會,隻有我們四個人。吃吃喝喝,隨心所欲。”
    ……
    聽到古青陽的話,樊琳琅的俏臉上不由得浮現出笑容。
    但很快,當她結束憧憬之後她就習慣性地換了一副苦瓜臉。
    古青陽看了她一眼,心裏也明白她這是又沉浸到痛苦之中了。
    然而要改變她這樣的人,絕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長久之事。
    他剛才說是要以七天為限,舉辦什麽篝火晚會,也隻是因為他想要最大程度地激發樊琳琅的求生欲望。
    他深知,唯有如此,唯有讓這個小丫頭認識到人世之好,讓她對這個世界還有很多留戀之意。
    在麵對真正的生死一刻時,她才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心想著去死。
    不然的話,要是還讓她像現在這樣時刻都是個小苦瓜,到時候就算是把丹藥煉了出來也沒用。
    因為她若是想要獲得新生,她就必須得扛住重新塑造身體的痛苦。而那樣的痛苦,可是無比恐怖的。
    重塑身體的痛苦他就經曆過,而且,當時他多半的時間都是處於無意識的狀態。
    可縱然如此,他仍然會將那樣的痛苦記得清清楚楚。
    隻憑這一點,就已經足以讓他為這個未經修行之苦的姑娘擔憂。
    像他這樣的人,畢竟是真正習慣了骨修生活的骨修。可樊琳琅,歸根結底也還是個凡人。
    讓一個凡人來承受骨修都未必能承受的痛苦,這絕對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情。
    可人生在事,何談公平?
    活下去的權利根本就是人自己爭取到的,他能為她提供的不過就是一個機會。
    這件事最後的結果究竟如何,不止是要看他,更要看樊琅琊、樊琳琅這對兄妹的意誌是否足夠堅定。
    而現在看來,現在的樊琅琊就和當初的他一樣,就是一心想要拯救妹妹的餘生。
    因此,他隻擔憂樊琳琅。
    這丫頭畢竟是年齡尚小,雖是經受了長久之苦,但那種突然爆發的痛苦卻未必是她可以承受住的。
    “葬仙大哥。”
    “怎麽了?”
    就在古青陽怔怔出神的時候,樊琳琅的呼喚讓他清醒。而緊接著他就看到對方那無比認真的眼神。
    這樣的眼神讓他心中一緊,但古青陽還是強製讓他自己鎮定下來,淡定地開口詢問。
    “你到底……為什麽救我?”
    這一刻的樊琳琅僅僅地咬著她的嘴唇,她的臉色蒼白至極,美眸之中流露出複雜之色。
    古青陽就這樣看著她,他深知這個丫頭現在雖然還算鎮定。可實際上她一定已經是緊張到了極致。
    不然,她也不會有這種反應。
    那咬嘴唇的樣子,真是跟很多年前的古青螢如出一轍。隻是如今,曾經的人已經不在了。
    但古青陽還是淡然一笑,問道:
    “救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需要。”
    “應該……需要吧。”
    最開始,樊琳琅給出答案時還很是堅定。但她在察覺到古青陽那真摯的眼神之後,她就不夠堅定了。
    故而,在給出了一個極其肯定的答複之後,她又低下頭,眼神略微躲閃地給出另外一個答案。
    “嗬嗬哈哈哈——”
    “我會救你,可能僅僅是因為你有一個好哥哥吧。”
    “你的哥哥很好,就像我曾認識的一個人一樣好。”
    “你也有一個妹妹嗎?”
    聽到樊琳琅的反問之言,古青陽的身軀不由得一震。繼而,他的重瞳深處閃過一縷傷感。
    他倒是真的沒想到,樊琅琊這個不怎麽懂得人世複雜的小丫頭,居然能聽出另外一層意思。
    但很快,古青陽還是沉聲道:
    “讓一個肯為妹妹付出一切的哥哥在付出一切之後還是失敗,這天下不該有這樣的道理。”
    他這句話勉強算是一個答案,但在他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他那平淡的語氣中還是有無法掩飾的波動。
    樊琳琅本就是一個敏感的人,在古青陽說出這一番話的時候,她的眼眶微紅,看向身邊這個青年。
    月光如水,大漠微涼。
    在夜幕中,那個青年在說完這些話後就沉默了。他那自然垂落的漆黑長發遮住了他的臉頰。
    但就在樊琳琅看向他的時候,一陣陣清風吹來,拂麵而去。他的長發被這夜風吹起,露出麵龐。
    那個瞬間,樊琳琅看到這個青年的臉上滿是溫柔的笑。
    那樣的笑,她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在別的男子臉上看到。
    在她的印象裏,這樣的笑容隻有她的哥哥才會擁有。
    可在如水月光的拂照之下,她也察覺到,那個青年的臉上還有兩道不是很明顯的淚痕。
    他哭了,他想起了一個人。
    這一刻,他也揚起頭看向這繁星點點的天穹。滾燙的熱淚一滴又一滴的流淌而下。
    那是他的淚,還是她的淚?
    等古青陽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懷中已經多了一道嬌小的身影,正帶給他些許溫暖,為他驅走涼意。
    “螢……螢兒?”
    古青陽低頭看向樊琳琅,驚訝地發現對方的姿勢,和很久以前古青螢抱著他的姿勢相像到了極致。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鬼使神差地喊出這突兀的一聲。但很快他就意識到,懷中人非故人。
    “完了。”
    同一時刻,遠處。第五山河看到這一幕,隻是默默地拿手蓋住眼睛哀歎了一聲。
    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就說嘛,古青陽這個習慣以魔頭行徑做事的家夥,怎麽突然就這麽熱心了呢。
    原來是這樣!
    “這天下沒有那樣的道理。”
    此刻的樊琳琅有些忘我,在抱住古青陽之後,過了許久她也說了一句話。這句話也讓古青陽徹底沉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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