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聽著那些聲音，已是將死之人的老殿主並沒有多言。他隻是默默地坐在那裏，有一口沒一口地喘著氣。
    他的氣數已經盡了，生命也已經走到了盡頭。這些年來他做了不少事情，也為那些事情付出了大代價。
    他是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在人間遊曆的，當初他遊曆人間時，人間還是一片安寧祥和。
    那個時候的確是天下太平。
    而現如今——
    今時不同於往日，往昔有關美好的一切事情都已經是一去不返。時代在變，人心在變，這世界在變。
    他是一個已經參透了人生和修行的人，他明白什麽是人生，更明白什麽是修行。
    他深知……有些結果不是隻靠人力就能改變的。
    但為了讓芸芸眾生能擁有一個更美好的未來，他還是願意奔波，願意為了所謂的未來拚盡他的全力。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麽做的。
    長生殿在推演之道的造詣是遠不及天機神閣的，所謂術業有專攻，長生殿在戰力方麵確實是勝過後者。
    但若要論推演天下大勢，看穿人族和其他生靈種族的未來……這種事情就不是長生殿的人擅長的。
    他作為長生殿的老殿主，曾在很久之前推演過大荒世界的未來。
    正是因為他自知他在推演之道方麵的造詣不夠深刻，所以他才會去遊曆人間，走遍整個大荒。
    他當初一算，一算起疑，一算之後就是再算……為了得到一個明確的結果，他嘔心瀝血地算了無數次。
    從百算不得其果的時候開始，他就知道……這就是他修行路上的一道坎兒，事關大荒未來和他的生死。
    作為長生殿的老殿主，他所看重的自然還是大荒眾生的未來，而並不是他自身的生死。
    可這也讓他明白，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當他剛剛開始遊曆時，他的心境是不能平靜的。
    因為他也在擔憂，他害怕他不能在有限的時間裏找到答案。
    但到後來，隨著他的足跡遍布整個大荒。隨著他走的越來越遠，眼中的生靈種族也不再是隻有人族。
    當他開始以更為宏大的目光開始接納整個世界的時候，他的心境就開始變得愈加平穩了。
    很久很久之後……他確實是通過這次遊曆得到了一個答案。
    他不能確定他得到的答案是否就是他想要的那個答案，因為這答案竟是一個人。
    “古青陽。”
    想起這個名字，想起擁有這個名字的那個年輕人，老殿主不由得陷入到一陣恍惚之中。
    想想當初，他剛遇到古青陽的時候，他本是十分歡喜的。因為古青陽心中有大善之念，有小善之意。
    說起大善……古青陽有一顆肯讓天下人人都有飯吃的寬宏之心。古往今來，有多少人能有這樣的心？
    至於小善……那就更不用多說什麽了，古青陽的小善就與他那個妹妹有關，這是他早就看透的一點。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碧血丹心令才會立刻認可古青陽。
    他會在那時候把碧血丹心令給古青陽可不是他一廂情願，而是多重因素疊加在一起之後的結果。
    隻可惜……古青陽不單單是有著走上神道的資格，古青陽更是有著轉而走向魔道的可能。
    他當初就看出了古青陽有成為神道骨修的潛質，他也看出了古青螢是身懷魔骨。
    那種時候，若是讓其他的正道骨修來麵對那種局麵。
    其他的正道骨修多半是會用手段滅殺古青螢，然後再引導古青陽走向他們那所謂的正道。
    這一類的手段他當然也會用，可他是根本就不屑去用這樣的手段。而且他也知道古青陽的心性。
    這種手段若是放在別人身上，別人或許還真有可能會一輩子都歸心正道，甘心做那正道之人。
    但古青陽不會是那樣，絕不會！
    他從沒有忘記古青陽說出那一番話時的模樣，他深深地記得，那個在北境生存的少年到底有多麽不凡。
    隻是他沒有想到，縱然他放棄用那些手段幹預古青陽的成長，任由其順其自然地成長下去。
    到頭來，古青陽還是成了魔。
    而且古青陽這一墮入魔道還是墮入地異常徹底，一入魔途便成了那所謂的滅世之魔。
    事到如今，即便是那些什麽事情都不知道的凡人也知道古青陽這個名字，知道古青陽是絕世大魔頭。
    按理來說，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如果換做別人，別人一定會徹底放棄古青陽，不再對其抱有希望。
    可他不一樣——
    多年以前……當他知道古青陽修了魔道的時候，他也很惋惜。那個時候他也覺得古青陽沒救了。
    可到了後來，當他知道古青陽是同時修成了神道魔道的時候，他就知道他找到的答案是對的。
    古青陽的確是與大荒世界的未來有關，而且還是莫大的關聯。
    神道、魔道，這兩種大道就猶如那正道骨修和魔道骨修一樣，一向都是兩兩相對的存在。
    可古青陽確實是做到了神道魔道一肩扛，讓兩種注定勢不兩立的力量殊途同歸，凝結於同一本源之上。
    這是一個奇跡。
    這是一個在過往的古史之中從未出現過，在以後的歲月裏可能也不會再出現的奇跡。
    幾年以前，當長生殿集結眾多道統對古青陽展開圍殺的時候，他曾以長生殿的秘法探查過古青陽。
    那次探查的結果如他所料，多年不見，古青陽果然是成長到了極其恐怖的地步。
    那時候的古青陽修為才僅僅隻有第七境，但他卻能憑借他的硬實力鎮殺第八境甚至是第九境的骨修。
    這樣的戰力，也隻有至強命骨的擁有者才展露過。
    然而古青陽的戰力也不單單是隻有這樣，那個時候的古青陽對上第八境、第九境的骨修，是能殺。
    對上第十境以及第十境以上修為的骨修，則是能活。最起碼也可以留住一口氣就是不死。
    這樣的實力放在骨修的世界裏絕對是逆天的，而更讓他這個老殿主感到難能可貴的則是古青陽的心。
    他在那個時候也曾以神識之術進入古青陽的內心世界，讓他驚訝的是古青陽的心竟一直都沒有變化。
    十幾年以前初見的時候古青陽是什麽樣，十幾年以後再見，古青陽就還是什麽樣。
    初衷不變，初心不改。
    這種事情都是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難，古往今來真能說到做到的人向來都是鳳毛麟角。
    古青陽正是這樣的一個人。
    故而他選擇與古青陽談心，然後他才結合了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最終做出順應他本心的選擇。
    他的選擇和別人不同。
    同樣都是麵對古青陽，別人的選擇就是殺死古青陽，讓大荒世界不再有這樣的隱患存在。
    當然了，想殺古青陽的人裏也確實是有那麽一部分人，他們圖的就是古青陽的神通傳承。
    而他的選擇則是支持古青陽。
    在那場他自覺壽元無多的旅行之中，他為了找尋一個答案走了很遠的路。最後他得到很多答案。
    他深知……這個無垠的大世界就是這樣，它一定會曆經歲月洗禮，曆經滄海桑田，最終就是天荒地老。
    人族會經曆興盛和衰敗，其他的生靈種族也一樣。若隻是一味地為人族著想，這個世界將會不再發展。
    在這個世界上，並不是隻有人族才配被稱之為是生靈。
    萬千生靈種族都有追求自由的權利，也有追求強大的權利。
    長生殿的確是人族的道統，按理來說也該為人族謀求福利。
    可是……若是真想讓人族長盛不衰，那就必須要有能包容一切生靈的胸懷。
    如果不能以更高的目光去看待時局，當時局因某些生靈種族的崛起而變得混亂時，就不可能看清時局。
    看不清時局，長生殿就有可能會把人族帶入毀滅。
    這絕不是駭人聽聞的說法，而是在陳述一個隨時可能成真的事實。
    而且古青陽也的確不凡，那是一個注定要震鑠古今的年輕人。
    他在古青陽的身上看到了一種極其特殊的特質，那是一種可以無視任何陳舊規則，憑心而行的特質。
    在心胸狹隘之人看來，這樣的特質也許就是任性。可在曆經世事滄桑的他看來就不是這樣。
    任性？
    在骨修的世界裏，任性恰恰是最需要實力的事情。如果沒有實力，純粹地任性隻會給自己招惹來禍端。
    古青陽可是一個聰明的人，他相信那個年輕人絕不會做出那樣愚蠢的事。所以……古青陽有這個實力。
    歲月會流逝。
    時代在發展。
    萬事萬物、萬物生靈……隻要是存在於這大荒世界的東西，就通通都會迎來一次又一次嶄新的變革。
    而人族已經有太久都沒有經曆過重大的變化了，盡管人族看上去始終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可實際上，那些凡人的日子是愈加地苦不堪言。
    而擁有各種強大能力的骨修，則是愈加地貪婪，愈加地無視弱小。骨修們似乎是愈加喜歡爾虞我詐了。
    這樣的發展趨勢，在他這位長生殿的老殿主看來絕不是什麽好事。果然，事實也和他想的一樣。
    隻是他也沒有想到，到頭來，他長生殿竟也不像從前了。
    他本以為這些門徒們會成為他堅實的後盾，會幫助他力挽狂瀾，阻止整個人族的瘋狂和墮落。
    但現在看來，是他錯了。因為他的門徒們也已經是徹底瘋了，他們看著他，眼中已經沒有崇敬的光。
    將昔日那麽崇敬之光取代的光是貪婪的，他隻用一眼就能看出，這些門徒現在就是一群執迷不悟的人。
    所以，他已經不需要再說什麽。
    他知道……事到如今，縱然他真的跟這些人說些什麽也是無用的，這些人啊，他們隻會關心他們自己。
    正道？
    現在的正道簡直是要比魔道還要更像魔道，魔道爭奪修行資源尚且還會強取豪奪，還算是取之有道。
    那些自詡正道的骨修呢？什麽陰謀詭計，什麽爾虞我詐的手段……他們可是什麽有用就用什麽。
    至於所謂的仁義道德，所謂的心存正義……那些東西就像是一張又一張麵具。
    它們存在著。
    卻並非是存在於那些正道子弟的內心深處，而是被那些正道子弟像戴麵具一樣戴在自己的臉上。
    哪怕是在正道相互之間，也沒人知道那一張張麵具之下所隱藏著的究竟是一張張怎樣的臉。
    “正道之魔。”
    “正道之魔！”
    “正道之魔——”
    “嗬哈哈哈——”
    ……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個為了心中的正道奉獻了自己一生的老人，最後看過一眼身邊的人群。
    他記住了這群人的臉色神情，記住了他們每個人的真麵目。他用盡全身的力氣高呼他的遺言。
    “正道之魔。”
    這四個大字被他一連以三種不同的語氣強調了三遍，聽得那些人臉色劇變，聽得他自己滿麵笑容。
    直到氣絕而亡的前一刻，他更是展露笑容，發出了他人生中最豪邁的一次大笑。
    回望他的一生——
    他始終都心懷天下，惦念著芸芸眾生，在曆經世事滄桑之後還想要引導人族重回正途。
    可他才剛剛看透了一切，他的生命就已經走到了盡頭。他都沒來得及做完他最想做完的事……
    這算不算是一種遺憾？
    他渴望為古青陽正名，想要告訴整個長生殿，更想告訴整個天下，古青陽擁有古神不滅經的傳承！
    他希望古青陽為人族帶來人族應該經曆的變革，從而讓人族擺脫陳腐規則的束縛，真正走向新生。
    可到頭來，天下人根本就不聽他這個垂死之人的話，就連他的徒子徒孫也會覺得他是徹底瘋了。
    他擁有的時間終究還是太過於短暫，以至於讓什麽事情都想要做完做好的他，沒能做好一件事。
    仔細回望，好好回想。
    他這才發現，原來世人早就陷入癲狂，原來世人皆是像那飲酒大醉的酒客一樣，唯願長醉不複醒。
    唯他一人是真正清醒的。
    這算不算是人族的悲哀？
    這算不算是他一人之幸？
    ……
    諸多問題，他理不清了。
    他也不會再有時間去理清這些問題了，因為多次施展長生殿秘法企圖改變某些事情結果的緣故。
    他曾多次遭受秘法施展之後的反噬，以至於讓原本就壽元無多的他以更快的速度走向死亡。
    如今，他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死亡是他的歸宿，是人生終點。
    他有些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
    他有些不放心，最終隻能苦笑。
    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本是想要說幾句善言，奈何奈何……他連這樣的機會都不曾真正擁有。
    “老殿主——”
    隨著那個老人緩緩地倒下，匍匐在地喪失了最後一縷生機，在場眾人無不驚愕。
    盡管他們知道他們的老殿主已經是活不長了，可他們也沒能想到，他們的老殿主竟會是走得這般早。
    “老殿主啊——”
    “您說說您，您走就走吧，倒是把宗門的傳承留下啊。您這一走可叫我們怎麽辦啊——”
    “老殿主，您老人家倒是一走了之，一了百了。我等還需誅魔，我看還是先把老殿主的仙軀封存吧。”
    ……
    一道道聲音響起，皆是有悲傷之意。發出聲音的人無不是涕淚橫流的樣子，有人更是宛若杜鵑啼血。
    可他們之中，又有幾個人是真的為了這個老頭子而哭泣呢？也許是真的有幾個，也許是真的沒有吧。
    “師尊！”
    同一時刻，感受到自己與師尊之間的聯係被徹底斬斷的李若蘭如遭雷擊，她癱倒在地發出哀鳴。
    盡管在這之前她已有預感，可真到了事情成真的那個瞬間，她還是難以承受住那種極致的悲傷。
    痛！太痛了！
    時間還是像往常一樣流逝，她的心就好像是被一把刀子剖開了，就算是再合到一起也還是有了傷痕。
    “師尊！”
    突然，李若蘭猛然起身，恢複盤坐的姿態，盡心盡力地維持著天啟之式的運轉。
    她仍然還是堅守著她的位置，任由天道之力經由她的身體湧向那些人族強者。
    她的師尊隕落了她當然悲痛。
    可戰爭還沒有結束，古青陽也還沒有被他們給徹底鎮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告訴她自己，正是因為她師尊是長生殿的老殿主，她才不能給她的師尊丟臉。
    越是這個時候，她就越是應該穩住。現在正是考驗她的時候，若是無法承受這悲痛，誰來主持大局。
    誰，來為人族力挽這滅局？
    人族不能亡，世界不能滅！
    她是李若蘭，是長生殿的繼承者也是正道的未來。她這陣營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在這個時候倒下。
    唯獨她，不行，不能！
    同一時刻，人族與獸族之間的大戰也進行到最為慘烈的階段。盡管人族這邊的援軍是源源不斷的。
    可獸族的一眾強者，實力也的確是恐怖至極。不管人族這邊來了多少人，它們都能給人家打回去。
    “哼，一群畜生而已！”
    終於，又有一道道聲音響起，滿是冰冷之意。那是人族的新援軍，他們的到來也象征著這局勢的變化。
    “誰敢傷我族唯一真主！”
    就在眾多強者再度向樊琳琅殺去的時候，三道聲音於同一時刻自戰場之上響起。
    緊接著降臨的，就是三道強橫至極的恐怖氣息。與此同時，更有三道巨影憑空顯化各自的身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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