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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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妖,對應著人族的後天境界。

    大妖,對應著先天境界。

    太妖……

    左耳殘缺中年人打了個寒顫,俯瞰下方:“太妖入境,岑久郡縣,百萬人口都得死。”

    “太妖入境的威脅程度已經超過了先天武人化為邪魔。”

    “說起來。”

    “此事與我沒關係。”

    “我乃蒼州府鎮邪司少卿,隻管鎮壓邪魔。”

    “對,對……這是誅妖司全權負責的事兒,與我鎮邪司何幹?我應該中止探查任務,明哲保身,知曉進退,立刻返回蒼州府,便沒有生命危險。”

    左耳殘缺中年人麵露猶豫之色。

    按理說……

    他不該多管閑事……

    哪怕岑久縣的百姓死光了,責怪不到他身上。

    事後追究。

    也是府城誅妖司的重大過失。

    “道理是這個道理。”

    左耳殘缺中年人權衡利弊,有了答案。

    越權插手。

    討不到什麽好。

    隻要那頭不知在哪兒的太妖沒注意到他……

    一路回府城,愜意,悠閑,哼著小曲吹著風,就當出來逛一圈……

    好好的活著。

    不好麽。

    左耳殘缺中年人俯瞰下方的縣城:

    街道上行人們議論紛紛,擺攤的小商小販的驚奇談論,商鋪有人出,酒樓有人探出頭,一個個孩童停止了追逐打鬧。

    看到大人們壓低聲音的爭論。

    感覺到詭異、古怪、靜悄悄的氛圍。

    孩子們下意識覺得畏懼,不敢再打鬧嬉笑:“爹,娘,怎麽啦……”

    “噓,不要說話。”

    “快走,快走,咱們回家。”

    “問問那賣花的小女子,可知道這是什麽花香?整條街都能聞到。”

    絕大多數人不知道這股似乎奇花異草散發的芬香乃是妖氣。

    但……很明顯,這個香味很奇怪。

    像這種異常之事,無法勾動人們的好奇心,隻會引起警惕心。

    因為:

    異於常人,異於常理,統統代表著危險!

    唰~

    左耳殘缺中年人身形一晃,閃電般射向縣衙所在的位置。

    他想起他說過的話:

    既入鎮邪司,莫貪生,莫畏死!

    左耳殘缺中年人決定留下來,與岑久縣共進退,共存亡!

    “太妖……太妖……”

    “唯有位列三品的卿位、副司主親自出麵才能夠抗衡。”

    左耳殘缺中年人很清楚,為今之計就一個:前往岑久縣縣衙,借用元器上稟蒼州府,請來一位練氣品階的高人。

    請不來。

    或者來遲了。

    整座縣城都淪為妖族口糧。

    有多少人活下來,全看太妖的肚子飽不飽。

    而令他疑惑的是……太妖為何會出現在郡縣之地?十年前,那場戰事,明明已經結束了。

    ——

    同一時刻。

    飛雲縣。

    縣衙之內的正廳。

    先天初境陳立陽皺起眉頭,緊盯著鎮邪司的右卿趙明通:“據我所知,無論飛雲,岑久,各有一位先天初境的武人坐鎮,沒有別的先天了。”

    “先天武人,化為邪魔?”

    “是不是監天儀出錯了?”

    陳立陽不認為會有先天武人隱居在縣城裏邊。

    眾所周知。

    蒼州府寰繞靈氣長城,練武難度顯著降低了很多……武人遍地,武秀才武舉人也不罕見。但踏入先天,便是人上人,放在蒼州府也是一方大人物,有著極高的身份,地位,權力。

    若經商,富甲一方。

    若做官,六品起步,官位無空缺也得擠出一個來。

    若開辦武館,百姓們趨之若鶩,隨便一個入武館的名額都要搶破頭。

    這番話。

    當真一點不誇張。

    “好了。”

    “不必多言。”一襲深青色官袍的右卿趙明通擺擺手,道:“監天儀從不出錯,這玩意……不是咱們大乾能製造出來的元器。”

    陳立陽微微一愣:“那是……”

    他身為先天武人,位高權重,見多識廣。

    據說在大乾之外,前朝大眞仍沒有徹底滅亡,重新立國,苟延殘喘,淪為蒼禺妖國的附屬之地。

    還有大宛,大漁,大吳之類的王朝。

    距離都極為遙遠。

    中間隔著綿延不絕的山脈,無邊無際的江海,先天也難以跨越。

    這些秘聞,還是陳立陽以前參加上京會試的時候,聽到酒樓裏麵的某位世家子弟高談闊論,無意之間泄露出來的言語,也不知是真是假。

    念及此處。

    陳立陽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已經讓縣令清查卷宗,召集所有官和吏,搜尋這幾天縣城有何異常。”

    “好。”

    趙明通坐在主位,閉目養神。

    眾多後天極限的鎮邪司左卿全都抱起雙臂,立於兩側,默默等待。

    縣衙正廳很安靜。

    凜冽寒風,刮到此處,似凝固凍結一般。

    ‘但願無事吧。’

    陳立陽眼簾微微下垂,不發一言。

    ……

    時間一點點流逝。

    很快。

    眾人睜眼,扭過頭,齊刷刷看了過去。

    隻見裘縣令身穿公服,急匆匆跑來稟報:“從前日開始,縣城發生一起荒廢倉庫失火案,兩起武人凶殺案,兩起車馬撞傷行人的案子,還有大雪壓塌了幾間民宅草屋,已及時提供救助……”

    “倉庫失火!”

    趙明通豁然起身。

    整整十位武力強橫的左卿,眼神也變得肅然,落在裘縣令身上。

    這麽多視線聚焦,還有兩位先天武人的凝視,裘縣令隻覺得壓力頗大,渾身緊繃,冒出了涔涔細汗。

    直麵先天,下意識緊張,源自本能的敬畏!

    接著……

    裘縣令吸了口氣……

    “快說!”

    陳立陽有些不耐煩,催促了一句。

    “據調查,倉庫失火,與飛雲書院院長張博武有關……疑似張博武一手釀成的火災,動機不明,好像無人傷亡。”

    “人呢?”

    “啊,這……”

    “張博武人在哪裏!”

    “我命人去找,想必張博武很快就會過來了。”

    聞言。

    陳立陽麵露不悅之色:“小裘辦事太拖遝,你該親自把人找過來!”

    “……”

    裘縣令低頭,不敢出聲爭辯。

    正此時。

    鎮邪司右卿趙明通一拍公案,沉聲問道:“張博武人在何處。”

    “張博武在縣西,協助府城誅妖司之人搜查妖物。”裘縣令恭敬回話。

    ……

    縣城西區。

    城牆邊上。

    薑可嵐麵容清冷,疏離,盯著城牆角落的一處地麵:“泥土較新,此處像是被翻過……按照罪人呂子棋交代的供詞,還有幾隻鼠妖,就藏在地底下。”

    “那就難找了。”

    張博武一頭銀發,心不在焉。

    老父剛剛去世……

    昨日落棺安葬……

    他哪有心思協助薑可嵐尋找真正的妖族……這份差事,應該由縣尉施高虎出麵才對。

    奈何。

    施高虎公務繁忙,抽不出空來,拉他當苦力。

    人族,妖族,勢不兩立——張博武很有覺悟,沒有拒絕,願意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隻不過心頭縈繞悲傷,情難自禁。

    呼呼~

    一陣陣寒風吹來。

    張博武強忍著心頭傷感,正要開口給建議。

    下一刻,天邊傳來轟鳴,張博武和薑可嵐等人頓時一驚。

    隻見:

    兩道流光從天邊疾馳而來。

    一個似雷光,一個似火焰燃燒,橫跨長空,蕩開一重重氣爆,沿途留下了一條白色痕跡。

    頃刻間落到了城牆邊上。

    兩位先天武人的身影顯露,頗有威嚴感。

    見狀。

    薑可嵐連忙行禮,諸多誅妖司之人也紛紛垂首,行禮問候。

    “張博武。”

    趙明通破空而至,幹脆利落,直接發問:“前日某處倉庫失火,你可知情?”

    一同前來的陳立陽提醒道:“這位是蒼州府鎮邪司的右卿大人,你縱火燒倉庫是何緣由……你如實道來,不可有絲毫隱瞞,否則我也護不住你啊。”

    “兩位大人。”

    張博武略顯疑惑,茫然,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全盤托出:“事情還要從我的老父說起……我父是景武年間的武道舉人,先天第二境,後來淪為了廢人……我父開創了更好更快更有效的抄書方式,取代了手工抄寫。”

    “那一日……”

    “我推翻火爐……”

    張博武沒有隱瞞,講清了此事的前因後果。

    ……

    聽完。

    眾人都麵麵相覷,不敢置信。

    堂堂一位先天境界的高人,當了個抄書之人?

    這也太離譜。

    酒樓話本都不敢這麽寫。

    放著武道不重修,跑去鑽研更好的抄書技巧……薑可嵐有些窒息:她心心念念的先天境界,畢生夢想,一輩子的追求,張氏抄書人居然棄之如敝履,定是抄書把自己給弄瘋了。

    “先天第二境?”

    “那什麽養生齋的抄書人?”

    陳立陽坐鎮縣衙,閑暇之時,喬裝打扮,微服私訪,去過那幾家書肆購置書冊。

    他無法理解……

    先天境界被廢,亦可重修,何必執著於開創更好的抄書方式……

    值得嗎?

    豈不是自甘墮落,自甘卑賤?

    陳立陽搖搖頭,沒多想,如釋重負的說道:“監天儀監測到的入魔波動,就源自於張大田……萬幸啊,此人是武道廢人,入魔會喪命而不會化為邪魔。”

    “這是好事兒。”

    “我們不用擔心邪魔出世,帶來人口滅絕的災難。”

    邪魔,恐怖至極,周身散發著毀滅性靈性波紋。

    邪魔所到之處,生靈滅絕!

    唯有大乾鎮邪司掌握著鎮壓邪魔的高明手段!

    “哼。”

    趙明通瞥了一眼陳立陽,接著注視張博武,稍加沉吟,似有敬意,麵色變得溫和:“你父親,大概創造出了某些禁忌……大乾無法掌控的發明技術。”

    張博武笑容苦澀:“也許吧。”

    趙明通:“我問你,所謂更好的抄書方式是否有流傳下來?例如文字記載,圖形,半成品,殘次品,包括邊角料,統統都要銷毀。”

    “這……我已一把火燒光,沒有留存。”

    張博武遲疑了一下。

    他很清楚。

    印字術被老爹傳給方鴻。

    按理說,他不該加以阻撓……若背離老父心願,使得印字術失傳,乃是相當不孝的行徑。

    但。

    這兩天悲痛欲絕,差點忽略了印字術潛在危險。

    方鴻是個好孩子。

    奇才之資,未來可期,不該卷入這種事。

    ‘爹。’

    ‘別怪我。’

    ‘我除了是你的長子,也是飛雲書院的院長,我得對學子負責……方鴻還年輕,才後天三層,不應該跟您一樣,半生蹉跎,晚年落魄,下場淒涼。’

    念及此處。

    張博武說出實情。

    “方鴻?”

    眾人笑了笑。

    小事一樁嘛。

    隻要記載印字術的書冊不流傳出去就好了。

    找到方鴻。

    銷毀那兩本書籍。

    “哈哈哈。”

    “舒服,舒服。”

    幾個鎮邪司左卿忍不住笑出了聲。

    本以為先天武人化為邪魔。

    此次探查,極度凶險,九死一生。

    也不知能有幾個人存活下來。

    誰也沒想到!

    事情會這麽順利!

    沒有邪魔,沒有凶險,沒有一丁點難度。

    “嘿嘿,我咋覺得,這次像是出府城溜達了一圈。”

    “到郡縣,散散步,散散心……其實也挺好。”

    “行了,噤聲,等辦完事兒咱們去逛逛飛雲縣的風雅之地。”

    幾個左卿的嚴肅麵孔變愜意,勾肩搭背,有說有笑。

    見狀。

    張博武憂心忡忡:“方鴻架不住我父懇求才收下印字術的傳承……”

    “好了。”

    “你不必擔心。”趙明通三言兩句就把話說開,說透:“我們隻銷毀那個印字術傳承,不會濫用刑罰,刁難一個年紀輕輕的奇才……另外,你父親墳墓在哪?這種人物,必須遷墳,安葬在靈氣長城之內。”

    ……

    日落月升。

    夜幕一點點來臨。

    僅存的夕陽餘暉在天邊閃耀,映出紅霞,如同殘血。

    巷子裏。

    小院內。

    方鴻笑眯眯看著方夭身穿大號的圍裙,跑前跑後,燒菜做飯……方蓁蓁跟周菱角蹲在邊上,幫忙擇菜,小腦瓜湊在一起。

    兩人說著悄悄話:“菱角,你改姓了?”

    “嗯呐,我姓周啦!”

    “那你豈不是要搬走了……”

    “不搬,不搬。”周菱角馬尾辮甩來甩去,連忙說道:“爹爹給我購置了一處院落,就在蓁蓁你們家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

    “呃……好幾個隔壁。”

    方蓁蓁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捏了捏耳朵。

    正此時。

    院外傳來敲門聲。

    “方鴻可在?”

    “方鴻可在?”

    方蓁蓁和周菱角對視一眼,抬起小腦瓜。

    正在燒飯的方夭,顛顛跑出來,雙手沾著幾片菜葉子。

    她感到奇怪。

    天都快黑了。

    怎麽還有人敲門來訪。

    在縣城,日落之後,街道上基本沒人……唯有東區,仍舊是燈火通明的熱鬧喧囂。

    “我去開門。”

    她邁開小短腿,剛要去開門,方鴻緩緩站起身:“你們別亂動,門外是武人。”

    “……啊。”

    方夭眨了眨眼睛。

    方蓁蓁和周菱角也被方鴻嚴肅臉色所感染,站了起來,有些緊張。

    “有意思。”

    方鴻皺了皺眉,洞真靈感的天賦察覺到:門外站著四位真氣境武人,還有幾個內氣境、內息境。

    好家夥……

    啥情況……

    這麽多人,武道強者,居然老老實實的禮貌敲門?

    雖然不夠他一巴掌拍的。

    不過。

    這些人恪守禮節,敲門拜訪,估計是帶著善意而來。

    方鴻披著花色棉襖,推開門,掃了一眼……一襲青衣薑可嵐,三位鎮邪司左卿,書院的幾個教習,黃鳩,呂安喬,還有養生齋的掌櫃與少女芃兒。

    ‘咦?’

    ‘此人就是方鴻……怎麽感覺有點熟悉呢,好像在哪裏見過。’

    薑可嵐盯著方鴻,姿色清冷,眼底閃過微不可查的疑惑之色。

    片刻之前。

    右卿趙明通下令,找到方鴻,銷毀印字術傳承。

    薑可嵐也被指派,過來幫忙。

    鎮邪司,誅妖司,乃是不同的暴力機構部門……

    奈何是一位右卿親口下令……

    薑可嵐不好拒絕。

    她跟著鎮邪司的幾個左卿,先是到了養生齋,又前往飛雲書院,沒找到方鴻,最後通過教習黃鳩和呂安喬得知了方鴻住處。

    “方鴻!”

    黃鳩急聲道:“張氏抄書人臨死前傳給你的東西,務必銷毀!”

    呂安喬小聲提醒:“蒼州府鎮邪司右卿大人下令,遍尋縣城,日落之前,必須找到你,這幾位左卿大人奉命而來……你別擔心,別緊張,等會問話,有什麽就說什麽,左卿大人們不會刻意為難你。”

    說完。

    呂安喬退到一邊。

    那幾個鎮邪司左卿打量方鴻,麵露善意,樂嗬嗬道:“方鴻,張氏抄書人研究的印字之術……”

    方鴻:“在我這兒。”

    方鴻開口時,理清了頭緒。

    他的實力沒暴露……

    既如此……

    索性去昨日租用的那間倉庫,隨便拿出兩本書,敷衍過去就好了。

    印刷術,不可能銷毀。

    那是張大田畢生的心血,象征著人族的智慧結晶。

    再說了。

    張大田生前叮囑過。

    隻要不翻開,不查閱其中內容,就沒有任何危險。

    ‘就這麽辦。’

    ‘目前不是橫空出世的最佳時機。’

    ‘穩住……穩住……穩住才有無限光明的前途。這些人上門索要,很禮貌,很客氣,沒強取豪奪,便拿兩本書給他們應付差事。’

    方鴻心念電轉,有了決定。

    正常配合公務就行了。

    明麵上,後天三層的境界,是個很好的掩飾,又有著奇才之資,這些人不會蓄意刁難。

    後續的話……

    待到事情過去了……

    應該沒人會注意到他,又能恢複平靜的小日子,慢慢地發育變強。

    ……

    這時候。

    院門口。

    夕陽漸漸落下山。

    最後的黃昏餘暉也快要消失。

    眾人看著方鴻,催促道:“快,快拿出來,將其銷毀。”

    旁邊。

    養生齋掌櫃早已經瑟瑟發抖,他嚇得臉色發白:“方鴻啊,張大田那老頭子當真可恨,死了還給你留下這麽大麻煩,驚動府城官老爺,專程來此……要我說,那老頭活著,也是個下獄問斬的死罪。”

    “一死百了。”

    “便宜他了。”

    掌櫃的很是氣憤。

    芃兒抿嘴,不敢吭聲,縮在最後麵。

    教習黃鳩,呂安喬則是點頭:“掌櫃說的在理。”

    “勞累鎮邪司高人跋涉數百裏,屈尊降貴,親自來縣城問話。”

    “那老頭不當人子,不當人子。”

    緊接著。

    見方鴻皺起眉頭,鎮邪司左卿好心解釋了幾句:“張氏抄書人險些連累了縣城,危害百萬人性命,乃是喪心病狂罪不可恕的瘋子。”

    “要知道,老而不死是為賊……那個老頭是禍害,入魔暴斃,實屬活該。”

    “自取滅亡,罪有應得,不值得同情憐憫。”

    “確實。”

    “他該死。”

    “張氏抄書人有罪,重罪!”

    眾人紛紛開口痛斥,義憤填膺的樣子。

    聞言。

    方鴻不禁輕歎:“你們……太無禮了。”

    一瞬間。

    眾人愣在原地。

    小院門口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憑你們……”

    方鴻目光流露著悲哀之色:“也配評論一代大賢張大田?那是連我也要敬佩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