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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中秋夜。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嗝...幹杯!”

    唐鶴握著七寶琉璃酒壺,臉色坨紅的對著天際的一輪圓月手舞足蹈。他幹瘦的身量在皎白月光的照射下像是一根頭大身小的細蘆葦。院裏起了風,清風自身後將紅衣吹拂而起,身影隨風搖曳,仿佛隨時都會伴著夜風飄然而去。

    來送月餅時,賀青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

    站在小院門前,隔著一排細細的黑鐵柵欄,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隻是眼波柔軟,靜靜的看著院內傻笑的唐鶴。

    靜看了半刻,賀青鬆喉嚨裏不由自主的擠出了一聲無奈的長歎,一把推門而入,急忙將站在白玉小桌上手舞足蹈的醉貓攙扶了下來:“哎哎哎,你可真是...快下來!就不怕摔了....”

    歪著腦袋,眨巴著眼,唐鶴從璀璨星夜上挪開了臉。

    恍恍惚惚的側臉瞧去,嗯,好一襲月白。情不自禁的揉了揉醉眼,待瞪大一雙霧蒙蒙的杏眼瞧去時,月白又變成了上等好玉雕琢的碧玉簪。

    咯咯而笑,伸手,利索拔下,藏進懷中:“好東西,我的。”

    賀青鬆撩了撩垂下的頭發,有些哭笑不得,將手上提著的月餅輕放在了小桌上,心道自己就是個保姆命,他拽著唐鶴的衣袖,一把奪去了那醉貓攥在手心裏的酒壺。

    “別動,安生些!”

    魔音入耳,唐鶴一個機靈,身形一抖,待昏昏然的目光落在墨發如瀑的賀青鬆身上時,瞬間滿麵春風,紈絝氣十足的嚎了一聲:“小美人,嗝~大爺——這就來!”

    賀青鬆終於忍不住,重重彈了一下唐鶴的腦袋,卻不料,唐鶴熱情十足,他不但沒有招架住反而又被撲了滿懷。

    簡直無奈至極。

    賀青鬆撈著唐鶴,四顧了淩亂的院子,雖然無奈居多,但他心裏確確擔憂極了,作為死黨,賀青鬆對唐鶴了如指掌,今日是中秋團圓夜,卻也是明珠宰相府將唐鶴除名的日子。

    可清官尚且難辦家務事,唐家的事情又豈是他一個外人可以過問的。

    “啪!”

    聽見腦門上傳來的脆響聲,賀青鬆對唐鶴的同情瞬間蕩然無存,氣急敗壞的抓住了唐明在空中揮舞的雙手:“唐二,安靜些。”

    這時,醉鬼唐鶴花樣不迭的換了新招式,但見他脫出賀青鬆的鉗製,手抬打翻跳到了石凳上,做出個金雞獨立:“是那個討打的小賊?敢吃大爺的豆腐,速速~報上名來!”

    賀青鬆白了一眼,沒應聲,躲開了唐鶴的騷擾。

    唐鶴見撲了空,這醉貓不甘心的又是一變——探手望月加上金雞獨立,嘴裏還念念有詞:“嘿!吃俺老唐一棒!”說著,便見他擬作大鵬展翅,神氣衝衝的要從石凳上跳下。

    賀青鬆猶豫了半刻,還是張開兩臂,在醉貓跌下之際,接在了懷間。

    看著懷裏嘻嘻笑的唐鶴,賀青鬆不禁一怔,雖然在他印象裏,唐鶴一直都是笑眼眯眯的紈絝樣,看起來雖然弱不禁風,可也沒有.......這般瘦。一個男人瘦的像個女人,抱在懷裏輕飄飄,沒得半點肉。

    他在唐家...

    賀青鬆眼光凝在唐明身上,他是世家出身,宅院裏的爭鬥他比誰都要清楚。

    對著賀青鬆的眼,唐鶴不著意挪開了目光,眨巴著一雙醉意惺忪的大眼,宛若精工雕刻的紅嘴唇吐著酒臭直往賀青鬆臉上湊:“嘻嘻,美人兒,來給大爺親親。”

    賀青鬆看見唐鶴撅起的嘴唇,看著那雙晶亮瑩潤的水眼睛,不自覺眼光一黯,他低笑了一聲,將唐鶴扶坐在竹藤椅後,撩起衣袍坐到其旁,自斟了杯酒,一飲而盡:“你這不厚道的小子,賀三,沒別的本事,今日就陪你一醉方休。”

    “你那身子,喝不得酒,別糟蹋我這萬年靈酒。”藤椅上的唐鶴懶洋洋的翻了個身,不知是醉還是清醒,嘟囔了一句。

    賀青鬆微微一愣,抬眼,對上了一雙明澈的眼眸。他還想說話,唐鶴卻將頭向前臂間埋了埋,闔了眼,嘴裏嘟囔著:“好困。”

    啞然失笑,賀青鬆索性解了衣袍搭在了唐鶴身上。

    溶溶月色中,一夜長伴。

    晨時,賀青鬆迎著溫暖的晨光醒來。朦朧中隻隱隱瞧見一道黑色的影子,黑影伴著銀光閃爍,若遊龍,若驚鳳,若後羿箭追九日,又似雷霆驚天,地動山搖。

    舞劍的人是唐鶴。賀青鬆知道,唐鶴一向有晨起練劍的習慣。

    眯了眯眼,又懶洋洋的闔上了。

    不料,刹那之時,一道肅殺之氣直逼門麵,暴射而來。刺骨的涼意自後背蔓延而開。

    身體下意識從石凳上彈出之時,賀青鬆警覺的從懷間掏出了一把鐵骨折扇,待看清眼前人,他不由啞然失笑,但動作卻未停,腳步踏空,踩到了唐鶴的劍上忍不住要拿手上的折扇敲他腦袋:“你這混小子!”

    劍在手腕上打了個圈,賀青鬆踩劍,向前滑走了幾步,卻見唐鶴一把從他腳下抽出劍柄,倏爾刺來。

    步伐若風,疾步急退,縱如此,賀青鬆依然不及唐鶴劍急破風,正當他快要被劍刃刺到小臂時,唐鶴又突爾收勢。

    劍鋒歸鞘。

    賀青鬆手握折扇,大汗冒了滿頭滿臉,見唐鶴承讓,不甘心的撈起衣袖,準備好好的大戰一場,這時,唐鶴卻攔住了他:“我沒有靈根了,不是你的對手,你這病秧子,還是留著你那點靈氣,參加藥宗的考試吧。”

    “你的靈根?”賀青鬆臉色難看了起來。

    唐鶴麵不改色,滿臉不在乎:“上元門入門考試時,被門中的長老毀了去。”

    賀青鬆怔怔的瞧著唐鶴,張了張嘴,話全梗在了喉嚨裏,他方才想問,賀青鬆名義上的那個母親不是上元門主的寶貝女兒嗎。現在看來......

    種種猜測在腦海中一閃而逝,賀青鬆冷了臉,再次看向唐鶴,眼中情緒翻滾,惋惜與憤怒交織如網,不由一拳捶到了石桌上。他一直以為,唐鶴雖說在相府不受寵,卻因有極好的修仙靈根,在相府的生活算得上少爺水準,可沒想到,赫赫有名的明珠王朝第一宰相竟然會對親生兒子趕盡殺絕,甚至,逐出家門,永不來往。

    “上元門可有說法?!”

    看著賀青鬆怒氣衝衝的模樣,唐鶴嘴角溢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插科打諢到:“喂,你這麽生氣幹什麽,上元門啊,可是明珠王朝的三大修仙宗門之一啊!這樣的門派......”

    唐鶴話未說完。

    上元門,是明珠王朝的三大修仙宗門之一,門下弟子遍及明珠王朝仙人榜,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同世俗國家毫無牽連的門派,但這上元宗的獨女,人稱蝴蝶仙子的嶽綾羅,卻愛慕上一個凡俗的窮小子,那窮小子,正是唐鶴的陳世美老爹,唐崇德,現任明珠王朝第一宰相。

    當年,上元門主愛女成癡,斷然不會讓手捧在心尖尖兒的幺女下嫁,但這嶽綾羅卻早已同唐崇德珠胎暗結,無奈,上元門主招唐崇德為上門女婿,自此唐崇德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勢力直逼明珠王朝聖山。

    可誰也沒有想到,這唐崇德竟然是個陳世美,在未求娶嶽綾羅之前,不但早已婚配,並且育了一子。

    唐鶴,就是那個孩子,一個注定不受寵愛的孩子,或許又可以說,他是不應降臨在唐家,不應降臨在人世的孩子。

    “當下,可有打算?”賀青鬆沉默了半刻,現實的殘酷令他頭腦清醒了過來,看著一臉滿不在乎的唐鶴,他另轉了話題。

    唐鶴沒有答話,目光所向,是窄小牆頭外的一片天空。

    碧宇浩渺,凡人如此卑微。即便是那些妄稱得道的仙人,在這碧霄上,也不過是一點,天空海闊,他或許該去追尋另一片天空。

    “喂,三黑,你要不要這麽現實,我可是剛被唐家除名,你就不能讓我緩幾天?”頗為不耐的扭過身,唐鶴嬉皮笑臉的看向了賀青鬆的臉。

    本來正想為唐鶴規劃人生的賀青鬆被這句三黑噎住,連咳三聲後,抽出了鐵骨扇追著他打。

    賀青鬆邊打邊罵,頗沒有如玉公子的形象。

    唐鶴笑的更加歡暢,最後被賀青鬆追到了屋腳,蹲在地上,捧腹大笑。

    自然免不了胖揍。

    鬧夠後,唐鶴正了臉色,看著賀青鬆,無悲無喜,他說:“我要離開王城了。”

    “去哪裏?”賀青鬆問。

    唐鶴本想來一句天地之大任我遊,但瞧見賀青鬆手上搖晃的鐵骨扇後,又換了個托詞。

    “極北之地。”

    “你去極北之地幹什麽?!”賀青鬆打開了手上的扇子,又合了扇麵,一把敲在手背上。

    或許賀青鬆自己都不知道,他方下那一敲有多狠,唐鶴瞧著他手背上的那抹紅印吞了口唾沫。

    “找天魔老人。”猶豫後,還是如實回答。

    賀青鬆聽見天魔老人四字後當即變了臉色,他不可思議的瞧著賀青鬆,向前微微傾身,話裏帶著顫,緊張兮兮的問道:“你說的,可是三年前一人之力攻入上元宗後逃脫的魔頭?”

    “是。”唐鶴握緊了拳。

    “你...是想?”賀青鬆攥緊了折扇,一把抓住了唐鶴的衣袖。

    “是。”唐鶴目光堅定。

    賀青鬆盯他半響後,無奈的歎了口氣,他低笑了一聲,而後定神看著唐鶴道:“我送你去。”

    唐鶴有些意外,撫開了賀青鬆的手,瞧他半刻,又滿是疲憊的閉上了眼。

    如果賀青鬆跟他一起去極北之地...

    唐鶴搖了搖頭,他另有打算,因為他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那就是,他並非是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