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十八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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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鋪開張,賣的隻是尋常酒水,隻不過天天有熱鬧看,所以生意極好,一條龍門街的酒樓客棧都恨得牙癢癢,可也不是沒見過那酒仙廬的東家打架,實在是不敢過去講理。

    無奈之下,整條龍門街,但凡沾了酒水生意的,聯名上書一份,說是那酒仙廬天天聚眾鬥毆,擾亂了京城治安,請求巡防營前去管管。

    午時前後,酒仙廬已經有不少人在喝酒,劉清心說這些人真是酒膩子,大白天就聚在一起喝酒。

    劉清並未特意去跟遇秋說到酒樓幫忙,可那小子卻變了個人似的,起的與劉清一般早,練完拳就去酒樓,趙思思也每日都會過來幫工,不過遇秋打死不讓趙思思去端酒,隻讓她在前邊收錢。

    至於龍丘桃溪跟柴黃,兩個都是各自一洲響當當的大戶人家,哪兒幹過這等苦差事?隻端了一天盤子便說由他們出錢,趕緊招幾個夥計。

    劉清蹲坐在門口,一壇酒一隻碗,就這麽小口抿著,有個一身白衣,腳踏黑色布鞋的中年人站在遠處,看著酒樓前那副對聯,嗤笑不停。

    “話是霸氣,就是不知道拳有幾斤幾兩?”

    劉清抬頭一笑,來著應該是個三境武夫。

    “拳有幾斤,試過便知。”

    白衣漢子緩緩走來,抱拳一笑,“喬恒特來領教。”

    劉清笑著回禮,眼前這人的三境絕對是真材實料的,起碼比章程要強的多。

    當日一拳重傷章程,並不是說劉清一拳便能重傷三境,是因為章程隻是站著受拳,並沒有阻攔。

    趙思思探出腦袋,輕聲道“劉師傅又要打架啊?”

    遇秋憨笑一聲,“反正又不會輸的太慘。”

    龍丘桃溪跟柴黃一人端了一碗酒,靠在門口坐下。

    劉清開酒樓,又掛上那惹打對子,本意就是要召來山河境之下的武夫,與人對敵可比打死拳要有用的多,若是真給他這麽打十年,破境全然沒有懸念。

    另外一層意思,在皇城門口開酒鋪又打架,自然會有這孤水國的皇室中人看到,劉清還真就不信了,一個幾乎站在孤水國頂端的太傅,你孤水皇室真就能推心置腹,任由他這麽在一邊?

    劉清挽起袖子,笑著說“這位前輩不是太傅尋來的?”

    白衣武夫一拳砸來,劉清雙手交叉胸前格擋,愣是被這喬恒一拳砸退三步。

    這人應該是是三境巔峰了,比章程的初入三境厲害不是一星半點。

    喬恒甩了甩手臂,隨口道“我喬恒堂堂一派掌門,那個老狗叫的動我?”

    說著微微一笑,輕聲道“以三境打你二境,確實有些欺負人了,若不然我壓境,咱們同境界一戰?”

    劉清趕忙搖頭,笑道“可千萬別,就當前輩教拳了。”

    擺出個無名拳譜的第一式,右腿在後,左腿在前微屈,右臂立掌,左臂握拳屈於胸前。

    這一式,書中喚做纏風。

    劉清是頭一次規規矩矩以拳譜中的拳法對敵。

    喬恒搖頭一笑,再次欺身而上,拳頭直向劉清額頭,被一隻右臂攔住後又變為肘擊砸向右肩。劉清左拳下落,正中喬恒小腹,兩人各自挨了對方一拳,盡皆後退三丈有餘。

    劉清心中戰意泛起,自己的神力,頭一次沒打傷人。

    喬恒也驚訝無比,心說這是個什麽怪物?明明隻有二境,怎麽感覺比我這個三境還要力氣大上許多?

    周遭已經圍了不少人,反正是看熱,又不用掏錢,不看白不看。

    喬恒深吸一口氣,擺出個拳架子,有如猿猴一般,笑著開口“象形拳,這是猴形。”

    幾個跳躍便重回劉清身旁,雙手攤著如同猿猴扒拉人一般,直朝胸膛,劉清一個躲閃不及,左臂袖子便被扯下,被撓出來幾個血淋淋的印子。

    青衫少去了一條袖子,劉清笑著扯下一張負重符,接著以第二式寸錦對敵。

    撕下一張負重符的劉清,身形氣力都增強不少,幾拳便將喬恒砸的不輕。

    白衣武夫爽朗一笑,大呼一聲痛快,也再不藏拙,全力與劉清對戰。喬恒之拳法,幾乎無所不象,不光是飛禽走獸,就連草木河山,竟也是能做拳術。

    劉清占便宜的無非就是個氣力,可遇上這等三境巔峰的武夫,拳罡遍布周身,幾乎都是一件無形甲胄了,隻有硬生生轟碎拳罡,才能傷到喬恒。

    直到現在,劉清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無論對敵武夫還是煉氣士,他能依仗的無非就是駭人神力,可遇上這等拳罡,好像力氣再大也無用。

    先前與柴黃交手,次次都是劉清搶先貼身,若讓他們使出術法,還是不太好打。凝神修士已經可以短暫禦空,若是人家懸在半空,他便再無法子。如若修士到了金丹境界,隻在遠處施展術法便能壓製他,山河境武夫拳罡初化為拳意,也能不近身便能壓製他。

    這麽一算,劉清覺得自己還是有些自負了,與人對敵若是不能近身,便隻有挨打的份兒。

    兩人在龍門街口大戰,劉清已經明顯處在下風,喬恒拳拳到肉,不多一會兒便已經有鮮血從嘴角溢出。

    而喬恒也好似在刻意陪著劉清練拳,每次都要打斷劉清銜接下一式,讓他想法子躲開,在戰局中變幻出拳招式。

    足足打了大半個時辰,劉清一身青衫破破爛爛,口中鮮血更是長流,瞧著好不淒慘。

    趙思思有些看不下去,跑去門外悠閑喝酒的兩人身旁,焦急道“桃溪姐姐,柴大哥,快去幫幫劉師傅呀!”

    龍丘桃溪滿臉疑惑,詢問道“你怎麽比遇秋還著急?”

    趙思思抿著嘴,小聲道“他教遇秋拳,遇秋把他當長輩,我也是。”

    一身灰衫的少年人慢悠悠走出來,眨了眨眼間,笑著說“思思姐,不用擔心,劉師傅是在練拳,今天雖然必輸無疑,可劉師傅絕對受益匪淺。”

    柴黃微微皺了皺眉,以心聲詢問龍丘桃溪,“這小子怎會有如此眼力?短短半年便跨入一境,此刻還有這等眼力,不對勁!”

    龍丘桃溪沉默片刻,以心聲回複“你覺得他會沒發現?”

    兩人對視一眼,再不出聲。

    遇秋拍了拍趙思思胳膊,想來想去還是,小聲道“思思姐,我知道你是怕劉師傅有什麽閃失,就沒人護著伯父伯母了,可既然拿他當我的長輩,就不能這麽想。我知道這話說出來有些不好,可劉師傅跟我說,有些話是就是有了細小裂紋的大河堤壩,若是不老早發現,早晚有一天會決堤。”

    趙思思轉頭看著遇秋,滿麵羞愧之色,低著頭喃喃道“可我就一個爹,一個娘,一個你。”

    柴黃臉上一絲譏諷瞬間閃過,卻還是被龍丘桃溪察覺,可她沒說什麽。

    人嘛!親疏遠近,一目了然。

    街口那邊,劉清擦了擦嘴角鮮血,撕下最後一張負重符,笑著說“喬前輩,我頭一次連貫九式拳法,你可要小心些。”

    喬恒明顯察覺到劉清氣息暴漲一截兒,心說這小子還是人麽?看他撕下那符籙後的模樣,難不成平日都對自身氣力壓勝,對敵時才取下?

    再不敢以自身境界托大,白衣喬恒瞬間披上一層拳罡,擺出象山拳架,佇立原地,不動如山。

    劉清深吸一口氣,猛地暴掠去喬恒身旁,第一式纏風打出,緊接著便是寸錦,依次打出九式,分別是纏風、寸錦、星秋、跌架、開山、靠山、大莽、、八極,好似進入一種忘我的出拳境地,九式拳法一氣嗬成,喬恒一路暴退。

    等回過神來,一襲白衣揮拳已至,朝著劉清腦門兒重重一拳,後者瞬間飛出去十幾丈才堪堪站定,隻是口鼻皆有鮮血直流,受傷不輕。

    劉清雖說受了不輕的傷勢,可他第一次發現,這九式拳單獨一式,皆可以拿出來衍化為一路拳。

    柴黃與龍丘桃溪同時起身,眯眼道“又是個山河境!”

    喬恒訕笑著攤開手,神色頗為無奈,“我也沒想到這小子這麽生猛,若是不以山河境對敵,我得被他打個重傷。”

    看熱鬧的人噓了一通劉清後便各自散去,卻有一隊兵卒好似踩著點兒來此,為首的一位黑甲青年看了看喬恒,又看了看劉清,笑道“兩位就這麽當街鬥毆,還在在皇城邊兒上,是不是太不把我孤水國放在眼裏了?”

    喬恒哈哈一笑,“所以呢?”

    黑甲青年翻身下馬,分別對喬恒與劉清抱拳,然後才笑著說“所以兩位得幫我掏今個兒的酒錢才行。”

    躲在遠處準備看笑話的一眾人麵麵相覷,打死也沒料到這個場景啊!

    看到齊王殿下親自帶兵來此,他們還以為劉清要遭殃了呢,哪承想人家是來蹭酒喝的!

    劉清緩緩站起,胡亂抹了一把臉上鮮血,咧出個笑臉做出請的手勢,緩緩開口道“酒管夠,酒錢你們誰掏?”

    喬恒壓根兒都沒搭理那位齊王,轉頭撇了撇嘴,攤手道“那就我來唄?隻不過我沒錢,能不能打工抵酒錢?”

    齊王搖頭一笑,無奈道“那我掏錢吧。”

    ……

    夜裏,清水巷最裏麵的宅子,喬恒死皮賴臉非跟進來,那位齊王也跟來了。

    劉清換上一身新衣服,坐在石桌前,笑著說“兩位酒也喝了,有事不妨直說。”

    喬恒哈哈一笑,隨口道“我沒別的事,就是遊曆孤水國,聽人說你那酒樓放話極狠,想著以三境給你長見識,沒成想卻給我漲了見識。”

    齊王楊慶搖頭苦笑道“我們小濁天的本土武夫修士,被那些狗日的古神靈壓製,破境比你們外鄉人要快些,可全是紙糊的境界,我看今日你二人一戰,劉兄若是破入三境,已經可斬山河境。”

    喬恒深有同感,自己在這三國中,這麽說也是最拔尖兒的幾人之一了,可高劉清一境居然還打不過&nbp;非得以四境對敵才行。

    劉清搖頭一笑,輕聲道“我不過是仗著生來便有的神力,山河境武夫已經微露拳意,力氣大好像就沒什麽用了。”

    柴黃跟龍丘桃溪可不願意跟這兩人喝酒,在遠處指導趙思思煉氣。可今日的趙思思,總是心不在焉的。

    龍丘桃溪撇嘴道“劉清這家夥就跟他倆推心置腹了?”

    柴黃搖頭道“咋可能,那家夥心黑不黑你也不是不知道。”

    那邊石桌邊,喬恒閑聊幾句後便知趣走去遇秋那邊,笑著為其指點拳術。

    劉清抿了一口酒,笑盈盈道“齊王殿下現在可以說了。”

    楊慶哈哈一笑,也是笑咪咪開口“劉兄武力驚人,本王佩服,今日其實是想與劉兄做個交易……”

    不多時那位齊王便起身離去,可喬恒還是沒有半點兒離去意思。

    劉清笑道“喬掌門堂堂小濁天魔道至尊,賴在我這裏不像話吧?”

    孤水國境內的江湖門派和那些煉氣士山頭,劉清早已打聽清楚。

    東邊的三岔峽,行事作風正邪不定,被這小濁天稱為魔道。

    北邊兒有個神力宗,宗主也是山河境,不過歲數有些大了,乃是孤水國正道領袖。

    小濁天的煉氣士,總體來說是比不過武夫的,最高也才是凝神境界,山河境武夫輕而易舉便能將其打趴下。

    所以雄霸一方的,多是武夫門派。

    喬恒哈哈一笑,“劉兄弟消息真靈通,是怕那些所謂天下正道來圍剿我,殃及到你?”

    劉清搖頭一笑,輕聲道“如果行事不按常理便是魔道,那劉某比喬掌門更像個魔道了。”

    子時前後,兩個煉氣士,兩個武夫,齊身走了一趟太傅府邸。太傅自然無事,稽察司除了章程以外的三境武夫皆是重傷。

    次日便有消息傳出,翰林院編修趙努,一躍而起,補缺兵部侍郎,從七品芝麻官搖身一變,成了正四品下。

    小濁天三國皆是九品三十六階,官分正從,亦有上下。

    按楊慶的說法兒,最多三年以後,趙努便有兩個職位可選,兵部尚書與中書侍郎。

    那位齊王殿下,可還是尚書令。

    喬恒也與劉清談成一樁生意,作為交換,他要在酒仙廬做七年掌櫃。

    柴黃跟龍丘桃溪也打算走了,約定十年之後重聚清水巷宅子。臨走前,柴黃苦笑著說“回來後給你講個故事。”

    龍丘桃溪則一股腦把對遇秋的看法說出來,劉清隻說了一句知道了。

    有些異常之事,打從遇秋踏入武道一境,劉清便注意到了,隻是從來沒打算問,也沒打算說。

    有個大雪紛飛的早晨,龍丘桃溪與柴黃各偷了一壇酒,然後一人往東,一人往西。喬恒答應了劉清三年後來京城,然後擔任七年酒仙廬掌櫃,這天清晨也離開了。

    劉清孤零零一人倚在酒樓門口,端著酒碗看雪落人間。

    有個穿著粉色棉衣的少女趕在遇秋之前來到酒樓,站在劉清麵前,埋著頭說了句對不起。

    劉清微微一笑,詢問道“為什麽對不起?哪兒就對不起了?教我讀書的先生曾說過,人嘛!自然會分個親疏遠近,不分親疏的,就不叫人了。”

    少女抬起頭,輕聲道“是不是還有一句後話?”

    青衫劍客搖頭笑了笑,輕聲道“不過要看是什麽事了。”

    ……

    皇宮之中,那位孤水皇帝起的極早,一身明黃龍袍,負手看著宮中雪景。

    當朝太傅緩緩走來,兩人並肩而立。

    有個身著一品官府的年輕人憑空出現,眼中一絲金光閃過,笑著開口“加上那個佩刀女子所斬殺的城隍,孤水國境內已經空缺兩位城隍,一處河神。”

    那位皇帝陛下猛地轉頭,眯眼看向太傅,冷聲道“給你境界權利,不是讓你想著飛升外界的,你可清楚?”

    老者趕忙俯首,噤若寒蟬。

    那位皇帝一身拳意逼人,抬頭看著天幕,淡然出聲“我的國,必在人間之上。”

    ……

    三年時間眨眼間便過去了,遇秋現如今隻比劉清低半個頭,在趙努與楊慶的提攜下,已經是禁軍統領,孤水國最年輕的禁軍統領。

    劉清則是每日與人對敵,一連三年,竟是沒有一天不打架的。

    隻用三年便坐上兵部尚書位置的趙努,這天尋到了劉清,隻說了一句,“那孩子好像偏向太傅那邊兒了。”

    劉清隻是笑著說“我信他。”

    如今遇秋已經是一境巔峰,趙思思頗有煉氣天賦,也已經是煉氣巔峰。

    這天一襲青衫背劍出了孤水京城,竟是隻有楊慶在城外擺桌送行。

    空蕩蕩的酒樓,來了一位新掌櫃,帶著一男一女,三個人便打算接手這酒樓了。

    趙思思也已經亭亭玉立,在清水巷口等著遇秋回來,一見那穿著甲胄的少年人,抬手就是一巴掌。

    趙思思顫聲道“你還是人嗎?劉先生不收你做徒弟,你便不把他當師傅?”

    遇秋苦笑一聲“若是沒有劉師傅,恐怕我這一生都難以再見你,或許還是個撐船的窮小子。相信我,不會害他。”

    趙思思猛然哭了出來,哽咽道“劉先生告訴我,親疏遠近要以事而定,現在這是什麽事,誰又不是親人?我怎麽分?”

    ……

    一連數年,天下修士異軍突起,數十個新的山頭兒在孤水、怯月,悟成三國崛起。

    有個紅衣女子袖藏大蛇,近十年內斬殺了六尊神靈,樊雪仙子之名,響徹小濁天。

    路癡和尚手持木魚,專殺河神。

    道士王致明周遊三國,木劍之下鬼神皆泣,不修神道,修個完全真武。

    有個腰環雙刀的黑衣女子一路往東,斬殺神靈之餘,還要挑著尋那些名聲不好的武夫,該死則死,該傷則傷。每次打完人還要譏諷一句“什麽狗屁武道境界,跟那家夥壓根兒就沒得比。”

    柴黃這些年來銷聲匿跡,卻有傳聞,一個白衣男子去了天下盡頭,拚著一身重傷打斷了一根天柱。

    有個青衫劍客趁著夜色走入怯月國的雲山郡,直去城隍廟。

    那位一郡城隍高座在上,一雙金色瞳孔看向劉清,好似眼前人就隻是個螻蟻。

    劉清微微一笑,拔劍出竅,眯眼道“在人間不做人?那便鬼都沒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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