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三十四章 叩一人

字數:9171   加入書籤

A+A-




                      一襲青衫卷起袖子,看著眼前惹打男子,一肚子火氣再也忍不住了。

    他娘的!一路過來盡給人算計受委屈了,你還敢跟我說這話?老子就是喜歡漓瀟,等見著她還要當麵說!可你算個什麽東西?我劉清喜歡漓瀟這件事,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

    白衣背劍的男子皺起眉頭,冷聲道“漓瀟未出生時就許給我大哥了,你說我管得著麽?”

    也不顧身邊人多,猛地躍起,一步便跳到了被架起的窮酸書生旁,隨意擺手,將幾個披甲兵卒扯開,緊接著拎著書生,又是一躍,穩穩當當落在花轎旁,淩空一拳掀翻花轎頂子,轉頭看向龍丘桃溪。

    “你護著他們,我要與這欠揍的打一架!”

    龍丘桃溪還沒搞明白咋回事,但還是抱起溪盉去到那位富家女與窮書生一旁。

    小丫頭看熱鬧不嫌事大,歡呼雀躍道“桃姨桃姨,咱們是不是搶親了?”

    劉清視線穿過人群看向白衣男子,鬆了鬆手腕,沉聲道“來挨打!”

    羈縻國的禁軍已經趕來,百姓退至極遠處,圍了一個大圈兒,好像就是給劉清與那白衣男子騰地方。

    那位滿臉黑線的一國親王策馬趕來,老遠便怒吼道“哪家賊子竟敢搶親?”

    可前方一陣騷亂,他抬頭看去,隻見一青一白兩道虛影猛地碰撞,一陣沒來處的風聲吼來,嚇得這位親王趕忙下馬,心說真他娘的神仙打架?

    龍丘桃溪隨意瞥了一眼那位王爺,轉頭看向交戰二人,努嘴道“溪盉啊!以後跟人打架,可千萬不能學你師傅。一肚子壞水兒,愛藏拙,扮豬吃老虎。”

    兩人以拳意劍氣相撞,各自退後數丈,嚇得圍觀百姓又退後一大截,那些禁軍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往後退去。

    這說出去誰信?倆神仙在皇宮門口打架?

    白衣男子皺起眉頭,“不是說你隻是個二境武夫麽?”

    劉清甩出神行符,瞬身上前,以九式之中的八極對敵,一記肘擊,砸的白衣男子暴退百丈。

    “我還就不能破境了?總算不是紙糊的金丹了。是劍修?不出劍等你爺爺呢!”

    在龍丘桃溪印象裏,這家夥一邊打架還一邊罵人,不多見。

    白衣男子冷哼一聲,拔出長劍,“便讓你見識一番,什麽叫劍修!”

    隻見那男子持劍斬來,身形如同鬼魅,劍劍皆是直衝要害,招招都是憋著殺人。

    劉清並未拔出青白,隻是拉開拳架,以象劍出拳,拳便是劍。

    自喬恒學來的象形拳,萬象皆可象!

    白衣男子麵色無異,可心中卻是有些震驚。按從漓瀟那邊打聽來的說法兒,這家夥不是劍修啊!怎的一身劍意並不比自己弱多少,且拳劍交加,明明是出拳,卻招招皆有劍意。

    兩人對戰半空,難解難分,遠處的溪盉抬頭問道“桃姨,怎麽感覺我師傅有些不敵?”

    龍丘桃溪撇了撇嘴,雖然不想承認,可她的確是打不過劉清的,甚至這個白衣男子,若隻是交手,她不一定能贏,當然,也不會輸。

    摸著溪盉腦袋,龍丘桃溪笑著說“你沒見過你師傅從身上往下扯符籙吧?待會兒就見著了。”

    蜷縮於馬車內哭了半天的一對苦命鴛鴦,這會兒才緩過神,看了看遠處嚇人景象,又看向龍丘桃溪,那位書生一躬到底,感激道“多謝仙師搭救,在下無以為報!隻是如此,極可能會害的三位惹禍,羈縻國的宗主王朝,也是有厲害修士的。”

    龍丘桃溪擺了擺手,隨意道“青鸞洲最大的王朝都趕不上瘦篙洲的殊烏國,你瞅瞅,那個穿青衫的,連殊烏國皇後都拐跑了,還怕你這個?”

    說罷便不再理會,書生與那富家女對視一眼,兩人十指緊扣。

    富家女苦笑道“進他王府門,是為了不給我家中惹禍,若是沒有這一遭,拜堂之時,我便會自絕,死也要幹幹淨淨與你死在一起。”

    小溪盉撇了撇嘴,有些不高興了,“喂!我說你們,能不能別說喪氣話,我師傅可是很厲害的!”

    可其實,劉清已經落了下風。

    這白衣男子既然自稱劍修,肯定是有本命劍的,可到現在還沒有出劍。

    白衣男子猛地後退,單手持劍,猛地周身靈氣湧動,手中長劍脫手懸起,由劍身瞬間分化出數十柄一模一樣的劍,皆是實質,夾雜雷霆之勢分於四麵八方圍攻劉清。不過所到之處,皆避開了那些凡俗中人。

    一襲青衫咧嘴一笑,這才是煉氣士的劍術嘛!

    隻不過比起萬鞘山中那數位英魂,差遠了。

    以纏風式拉開拳架,數十柄長劍盡皆被劉清躲開,隨手一抓,抓住了一柄劍,甩回白衣男子那邊,剩餘長劍盡數消失不見。

    白衣男子這才微微一笑,“有點真本事,不錯的。滎林巢矩,正式朝你問劍。”

    劉清同樣一笑,扯下兩臂負重符,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收回掌後仰頭心中自語

    “大秦扶舟縣劉清,領劍。”

    話音剛落,劉清隻覺得周身十丈之內,溫度驟然升高,一身青衫都都快要燃燒起來,趕忙以拳意化甲,這才堪堪抵擋住高溫。

    巢矩笑著以心聲開口“本命劍喚做火爐,名如其意。”

    在周遭數千人驚歎聲中,一柄高達數十丈的長劍虛影憑空出現,而那一襲青衫,正在劍尖下方,連頭都有些抬不起。

    龍丘桃溪以心聲焦急道“這是劍修的本命神通,要活活把你煉死,你個傻子還不拔劍!”

    劉清額頭汗水直流,頭頂的巨劍虛影其實是小事,真正讓他覺得有些無奈的是那柄本命劍的真身,其實已經化作一個無形火爐,將自己困在其中,可比小濁天楊鈺的大鼎難對付多了。

    此刻聽到龍丘桃溪言語,劉清硬撐著站直身子,笑道“今日是武夫對劍修,怎能拔劍,豈不是墮了我武夫意氣。”

    巢矩見這小子還不低頭,以心聲道“至多一柱香時間,你真會給我煉死。無需你低頭,你隻需要答應我,不再糾纏漓瀟,我便收回火爐。”

    劉清微微一笑,艱難調動拳意,震碎身上剩下的十幾張負重符,猛地氣勢一變,緩緩擺出個拳架子,正是那九式之首,寸錦。

    “一柱香而已,我覺得我撐的過去。”

    以寸錦開拳,依次砸向無形爐壁,九式拳法周而複始,收斂劍意,真正的以拳對敵。

    遠處的溪盉已經有些看不下去了,兩隻手重疊捂住眼睛,略帶哭腔“桃姨,我師傅是不是會輸?你趕快去幫他啊!”

    龍丘桃溪按住小丫頭腦袋,沉聲道“溪盉,你要記住,既然有人問劍,有人接劍,那就是兩個人的事,我們決不能插手。”

    況且,龍丘桃溪真不覺得劉清會輸。能在小濁天那等天道駁雜之地,硬生生扯來十三洲武道氣運的人,怎麽可能就這麽輸?

    一襲青衫好似無用功一般出拳,實則體內的黃庭,正在與人身山河匯集,茶山之中,有個山穀內憑空出現一股不斷湧出的泉水,越來越洶湧,有一種自行衝刷出一條河流的跡象。

    隻有劉清才知道,那是自己從小的神力源泉,如今要在人身山河具象。

    一拳又接一拳,遠觀之人都覺得這個頗為俊郎的青衫客已經輸了,此刻就隻是亂掄王八拳。可巢矩卻有些坐不住了。

    這位在贍部洲名聲不算小的白衣劍修,此刻竟然有些心神不穩,直覺告訴他,若是隻這麽看著劉清出拳,自己極可能受重傷。

    急忙提起長劍,瞬身過去,一劍就要斬去劉清額頭,溪盉眼淚長留,嘶喊著讓龍丘桃溪去幫忙。可龍丘桃溪隻是緊緊攥著拳頭,死死看向那一襲青衫。

    劍刃將落,那一襲青衫猛地轉頭,一臉笑意。

    “還要謝謝你幫著練拳。”

    人身山河之中,一條不大河流自茶山流出,緩緩匯入劍氣長河。

    一座黃庭融入人身山河,落於梨山,正是最早劍斬金丹鬼修的那處山神廟舊址。黃庭自行吸扯人身山河內的靈氣,幾乎眨眼之間就修建好了一座黃庭宮殿。緊接著人身山河匯聚出一粒極小的芥子,如同一抹神光,入主黃庭宮。

    那抹神光,又好像是劍意所凝聚。

    九式拳法打了九遍,一氣嗬成,無形爐壁瞬間破碎。巢矩手中長劍未曾落下,自己就先吐了一口血,緊接著又被眼前古怪青衫狠狠一拳,砸飛到皇城圍牆,高達十餘丈的圍牆瞬間破碎,就好像豆腐做的。

    一襲青衫形如鬼魅,眨眼間便到了宮牆一畔,伸手於虛空中隨手一抓,手中便有了一柄巴掌大小的飛劍。

    巢矩掙紮著從廢墟中躥出,懸浮半空中。

    劉清也慢慢懸浮起來,隨手將那本命劍火爐丟回去,笑道“你這個人其實很討厭,按理說我該砸你幾拳才是。不過你方才出劍之時,刻意繞過凡人,這點兒救了你一命。還有,以後對敵,千萬別等著。”

    若不是他看著劉清打完八十一拳,其實也不會受傷。當然了,若不是他心存善念,一開始劉清便撤掉了所有負重符。

    巢矩苦笑一聲“我不敵你,但還是要勸你離她遠點,若不然到了贍部洲,很可能會丟命。”

    劉清緩緩落地,撇嘴道“那就不勞你費心了。”

    猛地往地下一跺,方圓百丈盡皆山搖地動。

    “親事是我搶的,在下勝神洲南守之,有種的去尋我!”

    龍丘桃溪哄著溪盉,直翻白眼,心說這個南守之是誰?這下子可出名了,姓劉的也不愧是個坑貨。

    巢矩無奈歎氣,走到劉清身旁,拱手抱拳,眼神複雜,沉聲道“你到底會不會用劍?”

    由始至終,劉清可隻背劍,並未拔劍。

    劉清微微一笑,翻轉手掌,手心之中像是一處小天地,陰雲密布,劍落如雨。正是神仙姐姐教的那手劍術,不過想要施展出來,又真正能傷到人,怎麽都得金丹境界。不是劍術學不來,是這劍術門檻過高,真正施展出來,即便現在已經躋身凝神,還是靈氣過於稀薄,根本無以為繼。

    巢矩往嘴裏喂去一粒藥丸,禦劍懸至半空,笑道“既然如此,我也沒什麽好說的,等你到了贍部洲,我們再戰一場。”

    劍光往南飛去,巢矩已然離開,劉清瞬身返回花轎那處,取出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對著溪盉笑道“呦!我的好徒兒這是咋回事,誰欺負你了?”

    小丫頭撇起嘴巴,一下子爬到劉清身上,哽咽道“下次不許嚇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個師傅,你要是沒了,我咋辦。”

    其實龍丘桃溪更鬱悶,看了看劉清,歎氣不止。

    “就又破境了?”

    劉清以心聲說道“隻是一些巧合,不過我這個凝神境界,不太一樣,想要結成金丹,應該會很難,起碼孕養出一把本命劍前,是破境不了了。”

    少則十年,多則數十年。

    因為黃庭之中的心神芥子,是由劍意匯聚而成,日後結金丹,應該會是劍丹。

    其實龍丘桃溪雖說名字帶水,可其實結成的金丹,是一枚火丹,不過她好像也在內煉一種寶物,以至於實力無法發揮。

    其實進去過小濁天的六人,哪一個是簡單的?那般疾苦天下,十年結丹,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的。

    那位窮酸書生再次上前,牽起身旁女子手掌,作揖到底,沉聲道“多謝仙師搭救,隻不過,你們還是跑吧,為了我們,得罪一洲最大王朝,不值當的。我們二人能死在一起,已經很知足了。”

    劉清沒來由問了一句“你是有功名在身?”

    那位富家女苦笑不停,“原先是有,還是狀元,為了我,被皇帝罷免了。”

    龍丘桃溪以心聲道“救是救下了,可這兩人都年紀不小了,修行應該極難,咱們帶著他們,也不行啊。”

    數千禁軍浩浩蕩蕩趕來,就是無人敢上前,皇宮高牆給人撞爛了,也沒人敢吱聲。在場近萬人,就隻是看著那青衫年輕人,一邊飲酒,一邊說話。

    原本要娶親的那位傻侄子,此刻依在那位親王懷裏,手指著馬車旁的富家女,嘴裏含糊不清,大致就是在說“我娶媳婦,我媳婦兒呢?那是我媳婦兒唉!”

    劉清心中盤算了一番,開口道“你們打算怎麽辦?我們二人一走,你們肯定還是沒結果。要是想有結果,隻得背井離鄉了。”

    書生看了看富家女,笑著說“我無所謂,家中長輩皆去世了,就我自己戛然一身,去哪兒都是家。隻不過,我怕苦了芝兒。”

    富家女牽起書生手掌,咬了咬牙,沉聲道“事已至此,留著也是死,但就是這一走,可能會害了我爹。”

    龍丘桃溪撇嘴不停,心說安頓你們的法子多的是,想保你們也隻是小事情,隻是,憑什麽?

    劉清笑問道“你們這羈縻國皇帝,為人如何?好像風評不佳啊!”

    書生長歎一口氣,無奈道“不是我說他的不是,實在是我們這個皇帝陛下,太過昏暈無能了。近女色,懶朝政,禁人言,大興文字獄,老百姓隻能敢怒不敢言。”

    總不能道聽途說就宰了一國皇帝吧?好家夥,太子皇帝,自己都殺過了,難不成今個兒要再斬皇帝?

    猛地轉頭看去,有個身穿布衣的老和尚念著佛號來此,小溪盉一臉驚訝,指著那和尚,於劉清說道“師傅師傅,就是這個和尚,硬要我爹爹喝下他缽盂中盛的水,”

    那和尚好似縮地成寸,幾步便到劉清身旁,笑著說道“施主能有那份善心,極好了。”

    劉清笑著抱拳,“大師不惜損耗功德,為了個毫不相幹的人,晚輩佩服。”

    老和尚笑了笑,從袖口取出一幅畫卷遞給劉清。畫卷中有一艘小舟停在蓮花叢中,天上有月,水中映月。右側題著一句話。

    “心相無垢,世下無塵。”

    老和尚再次開口“這爛攤子留給我就行,你還得繼續南下,要切記一句話,萬事皆由心定。”

    龍丘桃溪手心滿是汗水,與劉清傳音道“趕緊的,走了,這和尚你都不認識?有他在,沒啥事兒的。”

    劉清思量片刻,放棄了原本想法,轉頭看向那個讀書人,輕聲道“好不容易,就要好好珍惜。”

    說完便抱起溪盉,一道劍光掠向半空,憑空出現一艘飛舟,龍丘桃溪緊隨其後。

    飛出去足足千裏,龍丘桃溪才沒好氣道“你真看不出來那和尚是誰?西牛賀洲的靈山,有個明明可以成佛的和尚,卻連菩薩頭銜都不願要,隻留了一個金身羅漢身份,手持缽盂,行走天下,濟世救難。”

    劉清搖了搖頭,這個真不知道。

    龍丘桃溪翻著白眼,無奈道“傳說中的布衣和尚啊!”

    溪盉歪著頭,不解道“這和尚很厲害麽?第一次見他時,他跟我說了一句話。”

    劉清猛地低頭,詢問道“大和尚與溪盉說了什麽?”

    溪盉撓了撓頭,想了好半天,這才嘟著嘴輕聲道

    “叩一人為師,謂之命。”

    劉清猛地心神一顫,轉頭往羈縻國看去,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