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三十七章 三人兩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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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打算繼續往南,等過了溪盉生辰,就往棲霞洲去,趕在明年五六月,怎麽都要到贍部洲。光是從搬山渡到漓瀟所在的地方,搭乘渡船都要下半個月呢。

    可溪盉聽說青鸞洲的梧桐湖是個極其好玩兒好看的地方,便一天要在劉清耳邊說個幾十遍。

    沒法子,小丫頭要去,隻能去了。

    按理說,劉清應當去一趟素芩山,拜會一下那位山主,可想來想去,有樊雪在,怎麽都有些不合適。更何況龍丘桃溪拉著一張臉,去是肯定去不得了。

    於是在大年初三的早上,龍丘桃溪、樊雪、劉清,三人再次聚首,商量了一些事,直到午後才離開糴糶城,搭乘飛舟追趕那往西邊兒去的渡船。

    每處地方都各有景色,可能享譽一洲的好去處,其實還是不多的。

    如今打算去的梧桐湖,是青鸞洲傳說之中,青鸞棲息之處,有極多機緣,算是一座修士的小江湖,可以打殺一些鬼魅妖物,剝離值錢物件兒去賣。也可以直接開個鋪子,低價收來,高價賣出。

    不過那處梧桐湖,東西岸各有一個山上宗門,都是有登樓修士坐鎮,且已經敵對千年之久。

    龍丘桃溪說道“九洲之中,就這兩個宗門離得最近,不過隔著一座長千裏的梧桐湖。也就這兩個宗門仇最大,都人不多,一個個互相打起架來,能打出千軍萬馬的陣勢。”

    劉清笑問道“為何要打?”

    不是說,兩家宗門各占一半海岸,海上的十餘海島,也是分的極清,且每座島上都極其繁華,買賣家兒極多麽。

    龍丘桃溪咧著嘴說道“怎麽說呢,一個自詡正派,一個直接就叫魔神穀,兩家怎能不打架?不過說起來,震古宗的確行事正派,魔神穀就邪性的多。瘦篙洲的獅城,就是學的魔神穀所屬的風月城&nbp;。可人家獅龍國也不強行逼迫,這風月城就不一樣了,什麽凡人、女修、女鬼修,還有各種妖類、狐妖、花草精怪,都有。總之,你要是想去,可以試一試,保準能尋到你喜歡的類型。”

    劉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有什麽機緣所在,多說說那個。”

    龍丘桃溪撇著嘴,“雖說是兩家相爭,可其實梧桐湖中心,有三座各有百裏方圓的島,是屬於二不管的地方,據說山中極其凶險,金丹之下去就是找死。去山中尋機緣的,從金丹道分神都有的,至於分神之上的修士,自然瞧不上這點兒蚊子腿。據說哪怕從山中折一根兒樹枝,拿出來也能賣錢。”

    整個青鸞洲,是東西長南北短,與一條魚似的。乘坐渡船三天,才在那處梧桐渡下船。

    搭乘的這艘渡船,是屬於震古宗的,魔神穀並無渡口,來這兒尋機緣的修士,多半是搭乘震古宗的渡船來的,連同梧桐渡,其實都是震古宗的產業。

    據說每艘船在渡口停歇,都要根據不同渡船,繳納一筆錢財,這等於震古宗躺著就能掙錢。

    怎麽出門在外,瞧啥都很掙錢,自己到現在為止,一直在花錢。

    下船時那位管事還善意囑咐,說魔神穀不是不可以去,但還是小心些,要是遇見麻煩,隻要能跑出來,就可以去震古宗避難場。

    劉清心說真要惹了人,還跑的出來?

    外來人其實都在湖中小島,大半是去那座風月城,又叫風月島。這其中又有少量修士,在風月城花幹淨錢財,沒法子,就跑去那三座島,試試運氣,萬一掙錢了,還能回風月城換上幾種風味試試。

    震古宗攏共占了五座島嶼,分別是最大的千舟島,還有抹琴島、南書島、瓷畫島、棋盤島。

    渡口就在千舟島,離著湖岸最近,也離震古宗最近。

    溪盉一下渡船就有些失望,嘟囔道“還說什麽青鸞洲美景之最,趕不上我老家那座神拳山呢。”

    惹得劉清沒忍住就是一通大笑,鬼丫頭都學會挑剔了。

    劉清笑著說“沒聽渡船山上那些侍女介紹麽?千舟島就是個渡口所在,之所以叫千舟,是因為咱們可以在這裏租賃小舟,自己駕船,遊這梧桐湖。聽說湖裏的梧桐魚可值錢了,能釣上來一條,溪盉的小荷包就又能鼓鼓的。”

    一聽這話,小丫頭眼珠子提溜轉,扭頭兒問道“師傅有魚竿兒麽?”

    龍丘桃溪沒好氣道“師傅徒弟都掉錢眼兒了。”

    這湖中不允許禦空禦劍飛行,兩處宗門都有這規矩,當然了,也有些不信邪的,結果就被兩宗的攻伐大陣一起出手,連魂魄都要被攪碎。

    也隻有兩宗開始打架,才看得到修士滿天飛的景象。

    去到租賃小舟之處,其實就是尋常木舟加了個小型陣法,可以不用人劃,隻略微施展靈氣便能驅動。

    租金隻要一枚貝化,可押金卻要一枚布幣,可以說是很黑心了。

    交了錢後,龍丘桃溪問道“先去哪處?琴棋書畫四島都可以走一遭,如若擅長這些,是可以掙錢的,就拿瓷畫島來說,可以賣畫,也有極多人買畫。”

    劉清心說我哪懂那個去?當年在觀水書院,先生最常拿來罵人的,就是自己寫的字。動不動就撇著大嘴大罵“你瞧瞧你這寫的什麽玩意兒?抄書抄書,先抄行不行?好家夥,拿你自己個兒當書法大家呢,字都造上了?”

    沒法子,劉清便隻能規規矩矩下筆,可先生又罵道“瞧瞧瞧瞧,大活人一個,寫的字卻比誰都死板,出去別說是我的弟子啊!”

    劉清便沒了法子,那是先生,總不能錘一頓吧?

    梧桐湖東西南北皆有近千裏,屬於震古宗的這五座島嶼,各自也就是相距百裏左右。

    溪盉軟磨硬泡,從龍丘桃溪手裏討來一根魚竿兒,掛起餌料,胳膊夾著魚竿兒,坐在木舟邊上,光著腳丫子一邊趟水,一邊釣魚。

    龍丘桃溪實在是看不下去,沒好氣道“木舟這麽快,魚追得上你的餌麽?”

    溪盉卻笑著說“不怕不怕,後麵的追不上,前麵的等著呢。”

    結果直到那座瓷畫島,別說梧桐魚,連條泥鰍也沒釣上一條。

    結果登上瓷畫島,小丫頭抱著白鹿,悶悶不樂,心說掙錢好難啊!

    不愧是叫瓷畫島,大街小巷都是擺攤兒的,鋪子更多,賣啥的都有,大多卻是瓷器與畫作。

    有那種擺攤兒,專門給人畫像的,說是用的千年宣萬年墨,畫出來保證可以存上千年。

    劉清看了看那畫師,挺年輕的凝神修士,不到四十歲,畫技極好,幾乎盞茶功夫就能出圖,畫的極像,更多是神似。

    那畫師注意到劉清目光,隻掃了一眼,目光已經轉去龍丘桃溪,就差流口水了。

    龍丘桃溪也不惱,反倒以心聲開口道“瞧見沒有?你這傻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劉清撇了撇嘴,看向畫師,淡然道“朋友,擦擦口水,別把千年宣弄髒了。”

    畫師趕忙嘬了嘬嘴,咧出個笑臉,訕笑道“兄台可千萬別想歪了,我隻是覺得這位姑娘與這畫紙極配,要是不畫上一幅,真是可惜了。”

    說著看向溪盉,更是一臉驚訝,“這位小姑娘更是如此,瞧瞧,手牽白鹿,不可多得的讀書種子啊,不畫一幅,豈不是更可惜?”

    劉清笑道“那就畫一幅。”

    龍丘桃溪搖頭,“溪盉畫,我不用。”

    方才給別的女子畫像,她也不是沒看見,她怕自己忍不住把這畫師眼珠子扣掉。

    畫師一幅可惜神色,看著龍丘桃溪,試探道“姑娘,真不畫?兩人收一枚貝化成不?”

    龍丘桃溪眼神冷漠,沉聲道“想死就可以再問一遍,你可以試試,打死你,震古宗會不會找我麻煩?”

    溪盉抱起白鹿緩緩走過去,一屁股坐下,開口道“行了,快給我畫吧。”

    不多一會兒就畫好了,不得不說,這畫師技藝極好,如同把溪盉拓印在紙上似的。

    給過錢,幾人走了一段路,溪盉猛地把那副自己的畫像遞給劉清,頗為語重心長“唉!師傅拿走吧,要是想溪盉了,就可以打開看看。”

    劉清笑著抱起小丫頭,其實在與龍丘桃溪以心聲交談。

    “方才那人不對勁?為什麽不畫?”

    龍丘桃溪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感覺,這瓷畫島有些不對勁,你注意到沒有,多半人都是修士,隻不過境界不高,可他們好像被攝魂一般,有點像……”

    劉清笑道“像行屍走肉?”

    龍丘桃溪點了點頭,劉清隻說先別在意,更別擔心,過了今夜再說。

    一上這座島,劉清便能感覺到,除了自己這種外來遊人,剩餘的,都如同傀儡一般。之所以在那個畫師前駐足,其實是那畫師給劉清的感覺,與那些行人相似,卻又有與那些行人不同的,人味。

    劉清甚至有種猜測,所謂,瓷畫島,入島,其實就是入畫。那南書島,會不會是在一本書中?

    尋了一處小客棧,還是兩間上房,這客棧隻有幾間客房,也賣酒,但無吃食,掌櫃的是個過了百歲的黃庭修士,老板娘境界高一些,是個凝神修士,可若是再不破境,眼瞅著就要大限將至,所以兩人都有些愁眉苦臉,隻是來客人了,強撐著擺出笑臉而已。

    到了半夜,劉清拎著酒葫蘆到一樓,笑著說幫忙打幾壇酒。

    等那掌櫃的返回,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一會兒後,劉清才試探問道“掌櫃的不是本地人吧?”

    那掌櫃的笑著說“一看公子就是新來的,本地哪兒有人,除了我們這些外鄉來做生意的,剩下的全是畫中人。隻不過這些事極少有人外傳,每個人離去之時,都要與震古宗保證不泄露。”

    劉清有些疑惑,笑問道“此中莫非有什麽隱秘?為何就不能說了?”

    掌櫃的歎氣道“其實也是震古宗的一門生意。修士也有親人,可大多數修士的親人,都不是那種能修行的,所以死的早些。在這瓷畫島,隻要拿著已故之人的畫像,去給震古宗交上些錢財,就能讓人從畫中走出,隻是,模樣雖是一樣,可沒有半點兒記憶,更無人之情感。”

    劉清點了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可從畫像之中走出的,隻能是死人麽?

    後半夜劉清有些睡不著,便起身盤坐床頭煉氣。以這小客棧的低階隔絕陣法,其實攔不住劉清耳力,所以他能聽到,在一樓,那位掌櫃的與老板娘對談。

    就是婦人大限將至,舍不得陪伴一生的丈夫。可那位掌櫃,也無可奈何。於是婦人笑著說,自己明兒個去找那畫師,也給自己畫上一幅畫,待自己死了,就讓掌櫃拿著畫去震古宗,留下個畫中人陪著丈夫。

    掌櫃的苦笑著說“辛辛苦苦幾十年,怎的就連幾枚泉兒都沒攢下來?若不是因為我,也不至於你現在還未曾結丹。”

    不知怎的,劉清瞬身去往一樓,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笑著說“差多少?”

    掌櫃的滿臉驚疑,不知眼前年輕人要做什麽。

    劉清再次笑著說“你們談話我都聽見了,差多少錢,我補給你們,就當買下這座客棧。”

    婦人走開,施禮後搖頭道“萍水相逢,怎敢收公子錢財。”

    可那個年輕人卻笑著說“拿錢救回一條命,是我的福緣。不過有一事你們得記著,拿了我的錢,客棧就是我的,相當於我買了你們的命。此後你們不光要積德行善,還要照看好我的客棧。說吧,差多少。”

    那位掌櫃猛地雙膝跪地,沉聲道“我們這些個散修,根基不穩,她想要破境,就得去百花閣買一種穩固根基的仙草,要十枚泉兒。”

    劉清笑著取出十枚泉兒,遞過去後輕聲道“想著還我啊!終究有一天,我會回來找你們要錢。”

    說完便瞬身返回客房,甚至連那對夫婦名字也沒問。

    龍丘桃溪穿著一身白衣,已經盤膝坐在床頭,笑咪咪看向劉清,“錢多燒著?她是木屬性修士,哪怕買了仙草,不見得就能結丹。”

    劉清實在是不敢離她太近,退去桌前坐下,灌了一口酒,笑著說“拿十枚泉兒,有機會救一條命,極好了。”

    ……

    既然來了這地方,劉清便打算花個十天半個月,把四座島嶼走遍,魔神穀那邊就不去了,除了風月島,其實也有四座島,分別是風林火山。

    今日出門,又碰到那個畫師,看來看去,還是沒去招惹。

    隨意逛了一遭,在一處鋪子,劉清見到一個青衫持劍的女子背影畫像,就覺得與神仙姐姐極其像。與那鋪子掌櫃磨了半天,這才以三枚布幣成交。

    那鋪子掌櫃笑著說,此畫少說也得上千年了,三枚布幣,你撿了大漏了。

    溪盉悶聲道“這幅畫裏的背影,我好像很熟悉,不知道為什麽。”

    龍丘桃溪笑著抱起溪盉,將白鹿甩給劉清,打趣道“等溪盉長成了大美人,也拿一柄劍,也畫個背影,到時不知道要迷翻多少人呢。”

    說這話時,溪盉才想起自己還有一柄竹劍,便跳下地,把竹劍取出,有模有樣的係在背後,學師傅背劍。

    一連等了好幾天,看似隨意亂逛,也買了不少物件兒,其實就是在等那客棧婦人破境。

    直到第七天,那婦人終於破境,當即便有震古宗修士尋來,讓她擔任瓷畫島的副島主。

    劉清這才放心,準備離去時,那位畫師卻尋上門來,這次一眼就看出來,這人是個藏拙的元嬰修士。

    龍丘桃溪拉著溪盉先去了木舟停靠處,劉清與那畫師慢慢往湖邊。

    畫師笑問道“都是能嚇得一宗少主大病不起,一場劍雨斬平一座山頭的人了,怎的還願意花這麽多錢,去幫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劉清眯眼道“島主?”

    畫師大笑,“像我這種分神之下,就配當個島主了。”

    酒葫蘆灌了一口酒,劉清又問道“幫人從畫中帶出一副行屍走肉,島主覺得是對是錯?”

    畫師搖了搖頭,“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死去之人樂於有個自己陪著家人。別太多想,這門神通是我生而帶來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幫,活人,也沒法從畫中帶出。”

    劉清這才放下心,猛地轉頭,笑問道“島主特意現出真身,不光是與我閑聊吧?”

    那畫師笑著說“就是想與一位集十三洲武運於一身的武夫,打上一場。”

    “不過不是現在,等你起碼到了天門境界,到時我以神遊境界與你切磋,總不是欺負人吧?”

    兩人相視一笑,於大街之上,一個猛地出拳,一個身形化虛遠去。

    到了停靠木舟那處,劉清笑著與溪盉說道“是不是挺無聊的,咱們就不繼續逛了,等你長大了,自己來吧。”

    溪盉哦了一聲,的確挺無聊的,不過還是問道“為啥這麽著急?”

    劉清看著南邊,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忽然間就著急破境,著急去見你師娘了。”

    現如今說溪盉的師娘,真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

    一路往南,路上碰到許多極有意思的事兒。

    在青鸞洲南部,有個自稱老祖宗在俱蘆洲,中祖在贍部洲的黃鼠狼精,在一處小國擔任國師,光是那所謂黃仙廟,就有幾十處之多。當地百姓也覺得黃大仙靈驗,極其虔誠。

    結果那天半夜,劉清就見到那位黃大仙獨自一人,在自家廟宇屋頂喝酒。

    那位黃大仙自言自語道“當人真他娘的累!”

    劉清當時瞬身過去,問他為何累?

    結果那黃鼠狼歎氣道“心眼兒太多,看得我賊累。”

    五月前後,在南邊兒的一座小城,三人貼上匿蹤符,坐成一排在一處凡俗藝館屋頂,瞧著下方水榭別院,亭中一個男子與女子對坐,男的使勁兒給女子灌酒,結果忙活大白天,女子好好的,男的喝的伶仃大醉,借著酒勁兒與女子吐露心聲。

    男子打了個飽嗝,歎氣道“我其實想過給楊姑娘下藥,生米煮成熟飯,到時楊姑娘就隻能嫁給我了。可想來想去,還是算了。”

    那位楊姑娘問道“為何又算了?”

    男子唉聲歎氣道“我就是覺得,想要與某人細水長流,耍小心思沒用。”

    猛地苦笑一句,男子滿臉通紅,看著眼前姑娘,沉聲道“其實楊姑娘讓我把心掏出來,都是可以的。”

    當時劉清看在眼裏,心說這位兄台好手段,那位楊姑娘已經到手一大半了。就是自己可不能這樣,漓姑娘都元嬰境界了,打自己還不是跟玩兒似的?

    又往南幾萬裏,已經入了七月,過不了幾天就是溪盉生辰。

    青鸞洲南部渡口所在之處,是青鸞洲最繁華的地方之一,一洲渡口極少會給人私有,劉清現在也鬧不明白,到底是什麽人在管渡口。

    龍丘桃溪則解釋道“聽家裏人說,最早時,每個跨洲渡口其實都歸百家所有。如同四大部洲,牛賀洲是釋教管轄,贍部洲與勝神洲是歸儒教,俱蘆洲是道門。不過現在好像不一樣,每洲都有個專門穩固一洲氣運的存在,渡口這些也歸他們管轄。”

    溪盉趴在劉清背上睡著了,其實是玩兒累了。

    有個身穿藍色長裙的女子笑盈盈走來,走到近前施禮,笑著說“劉公子是麽?我是這處百花閣的管事,有一封勝神洲的來信,等了公子許久了,傳信人說了,公子看過信之後,最好寫一封回信,以後也可以由百花閣幫著公子往家鄉傳信。”

    先前還想著不能與百花閣牽扯太深,好嘛,這才一下地,自個兒就找來了。

    隻得跟著這位姑娘先去百花閣了。

    那封信是喬恒手書,黃芽兒也有寫。

    “公子,我覺著這處地方就挺好的,不用幫我尋什麽落腳地了。主要有兩件事,與你說一下,你做決定就好,我已經破境,估摸著幾年之內破開神橋也是不難,所以來個分神修士,我還是攔的住。第一,秦國將霧溪河道擴寬,引水入霧溪,將其改名為霧江,梨茶鎮因為水位暴漲,整個鎮子都要搬遷。秦國放出消息,有意出售梨山與茶山,以及方圓幾百裏的數十個山頭兒,我去逛了一圈兒,我覺得咱們可以買下來。如果非要選落腳地,我覺得還是梨山與茶山好一些。好在是尋常山頭,隻開價百枚泉兒,你有那麽些錢不?還有一件事,就是那個尤家,不太學好,學著人家養惡鬼,應該是以氣血喂養鬼物,讓其幫著運財之類的,都是小事,最多也就是有個元嬰修士在他們背後。”

    其實白紙黑字之外,還有以武道意境刻畫出來的一段隱秘文字,就隻有幾句。

    “槐冬拜師白骨真人,已成火山大丹術嫡傳。綠衣湖恐有變故,若是回來,小心再小心。百花閣可交往,至少藤霜那姑娘靠得住。你的那位先生,可能極其不簡單。”

    劉清抿了一口酒,黑字部分,看似緊要,其實沒什麽大事,買山頭兒一事,反正劉清覺得,不是想買,秦國就願意賣。可山頭兒之事,其實也著急,楚續說了要將萬鞘山所藏轉移一部分,不是說著玩兒的。

    至於那尤家,估摸著背後之人,還是被李乘舟嚇跑的那個。

    火山大丹術,道祖隻傳了三人,那位白骨真人就是其中之一,槐冬拜了他為師,那天下道門,他不是要輩分高的嚇死人?

    不過這樣也好,船夫再厲害,也不敢去南山招惹槐冬了。

    綠衣湖會有變故,劉清老早就料到了。現如今,估摸著蕎芸山主已經被架空。隻不過從一開始,劉清都隻是衝著欒溪她們四個去的,從未想過與綠衣湖要如何。

    百花閣,劉清有些不知怎麽辦,按心中想法,是牽扯越少越好,可現在已經扯不清了。

    自己的先生不簡單,這個確實讓劉清摸不著頭腦了。

    先生就是個治學與閑時判若兩人的人,一個極具讀書人模樣,另外一個,就是……老騙子。

    拿出黃芽兒寫的那張紙,無非就是說讓劉清安心,家中都好,逢年過節,老爺子墳前都有人去跪拜。

    其實黃芽兒對劉清,就真的是那種,姐姐於弟弟的疼愛。

    看完了信,龍丘桃溪詢問道“怎麽?家中有事兒?我是個閑人,要不要去一趟勝神洲幫你看看?”

    劉清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是什麽大事兒,也可以說是好事兒。”

    看向那個管事,笑著說道“紫羅仙子,能不能借我紙筆,我回信一封。”

    女子笑著遞來紙筆,說劉公子真是好眼力。

    溪盉早就習慣了百花閣,自個兒跑去二樓尋找喜歡的東西。

    五歲生辰,過了之後,師傅就要走,起碼一年時間才能去接自己。離別之前,肯定要讓師傅買個好東西給自己,不過不能太貴,要不然師傅都沒錢給師娘買禮物了。

    龍丘桃溪有些無聊,她當然也是百花閣貴賓,隻不過極少來。劉清在寫信,她有些無聊,便也四處看看,給溪盉買個禮物。

    回信內容,也有兩份,一份給喬恒,一份給黃芽兒,還有以武夫拳意刻畫了幾句隱秘文字。

    信上內容,給喬恒大概就是,能買則買,錢的事我來想辦法,尤家的事兒也不著急,隻要他們不禍害人,你就可以先不動手。至於你的去處,你自己決定。

    給黃芽兒的,則是寫道“黃芽兒姐,家中有你,我諸事皆能放心。我要去找我喜歡的姑娘,長則五年短則兩年,一定能回家。對了,你跟黃椿大哥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要不然我這當小弟的,說不定還比你們成親早。”

    以拳意刻畫的幾句話,分別是“幫忙傳信給槐冬,讓她與白骨真人說一句,船夫算計深厚,劉清謝過前輩了。”

    “綠衣湖之事,隻要她們不翻臉,咱們就當做不知道,隻不過無論如何,隻要欒溪跟朝雲還有丘禾開口,喬前輩記得要幫手,也可以直接去尋百花閣,讓她們幫忙。”

    “一路走來,已經與百花閣牽扯極深,要記住,欠錢事小,欠人情事大。”

    寫完後拿拳意封口,遞給那位紫羅仙子,然後取出兩百枚泉兒,笑著說“紫羅仙子,煩勞把這泉兒也捎回去。”

    誰知女子笑著擺手,輕聲道“杏兒閣主說了,那位姑娘反悔不去牛賀洲,說自個兒是劉公子未來山頭兒的人,隻借給百花仙山,一年一枚泉兒租金,杏兒閣主已經決定要租借那位三百年,跟你知會一聲便會付錢,還說了,不用你同意。”

    劉清苦笑不停,這下已經欠人情了。

    紫羅還笑著說“公子先是救了水仙一命,又幫我們尋回一位極其重要的人,這都是應該的。”

    補了一句“這是牡丹夫人親自捎來的言語。”

    劉清隻得抱拳,沉聲道“百花仙山看得起劉某,我記在心裏。”

    龍丘桃溪挑了一對鐲子,有聚斂靈氣之功效,送給溪盉,以後可助她修行。小丫頭則是看上了一柄劍,可標價極貴,要足足三十枚泉兒,便沒打算要,轉去挑了一隻一枚泉兒的酒葫蘆。

    劉清板著臉,“屁大點兒,就憋著喝酒了?不買,換個別的。”

    溪盉嘟起嘴巴,可憐兮兮的開口“我又不是不會長大,師傅準我喝酒之前,我便不喝嘛!再說了,過幾天我都要五歲了,師傅忍心不買溪盉喜歡的麽?”

    架不住這小丫頭可憐兮兮,隻好掏錢買了。

    七夕後一天,青鸞洲西南邊上的露水渡口,三個人上了兩條渡船。

    一個直去棲霞洲,緊接著便轉乘去往贍部洲的渡船,不打算在棲霞洲遊曆,想趕在年前到贍部洲。隻不過,棲霞洲往贍部洲去的渡船,三個月才有一趟,不一定就趕得到。龍丘桃溪與溪盉,兩個人要先坐渡船往金烏洲,然後才轉去神鹿洲。青鸞洲並無直達神鹿洲的渡船,龍丘桃溪之前去過一趟玉竹洲,是直接從玉竹洲搭乘渡船,穿過神鹿洲到的青鸞洲。

    三個人,其實都不如何思鄉。

    當師傅的,家鄉已經沒了什麽牽掛,一心隻想著往南再往南,去見一個姑娘。

    做徒弟的,其實是不敢想念家鄉。瞧著嘻嘻哈哈的小丫頭,其實心底有一片荒蕪之地,水災過後,能看見的東西全成了廢墟,屍橫遍野。被一張破爛席子卷著就埋了的,是溪盉已經不敢記清楚容貌的娘親。

    而龍丘桃溪,乘興而來,失意而歸,馬上就要回鄉,又怎會思鄉?

    渡船緩緩起飛,溪盉脆生生道“桃姨,對不起啊,我幫不上什麽忙。”

    龍丘桃溪笑罵道“死丫頭,你想幫什麽忙?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管。你師傅隻要記得來看看我,我就很高興了。”

    其實溪盉在想,不是說有錢人都能三妻四妾的麽?師傅就不能娶兩個媳婦兒啊?

    龍丘桃溪沉聲道“你師傅不會的,我很早就知道,她隻會喜歡一個人。”

    說著擠出笑臉,低頭問溪盉“要是我認識你師傅比她早,你說你師傅會怎麽選?”

    溪盉擺了擺頭,笑嘻嘻道“那就要看桃姨跟師娘誰更凶了。”

    ……

    勝神洲那座綠衣湖,已經隻是名義上的湖主的蕎芸,於祖師堂中一人舌戰諸多供奉。

    蕎芸顫聲道“要與劉清斷絕來往,怎麽都行,我拗不過你們,可為什麽要害丘禾?你們都是看著她長大的,怎就能如此狠心?”

    有位老祖淡然道“蕎芸,什麽叫我們害丘禾?她不聽話,白白送了性命,關我們何事?還有啊,押注在一個二境武夫身上,是不是目光放的太長遠了?”

    有兩個女子齊身走入祖師堂,一個白衣背劍,一個綠衣挎刀,刀,是從前一個碎嘴姑娘的刀。

    欒溪沉聲道“我與朝雲此後不在綠衣湖修行,來告訴你們一聲。”

    朝雲跪倒在地上,對著蕎芸,沉聲道“娘,這樣的山頭我待不下去,女兒不孝了。”

    那位老祖瞪眼道“你們怎敢!”

    朝雲猛然起身,與那位老祖目光相對。

    “不光要走,當然也會回來,待我朝雲重返綠衣湖,定是取你狗頭。丘禾,是我們的妹妹!”

    眼見那位老祖就要出手,有個老者雙手攏袖,提溜著陳岩緩緩走來,於祖師堂環視一周,嘖嘖道“一個個人模狗樣,出手我看看?”

    陳岩兩年沒回綠衣湖,今個兒被人從萬裏之外硬生生綁回來。

    欒溪看向陳岩,嘴唇打顫,“丘禾……被人打死了,是這些老家夥害的。我與朝雲今日起就不是綠衣湖修士了,你呢?”

    陳岩手臂一顫,轉頭怒視那位老祖,咬牙切齒,猛地轉頭,背對著祖師堂,眼淚一大把,沉聲道“把我名字劃了,你大爺的!就盼著老子早死吧你們。”

    三個年輕人走後,老者搖頭嗤笑“鼠目寸光啊鼠目寸光,蕎芸,你也退出算逑。”

    蕎芸隻是以心聲苦笑道“我沒告訴他們劉清背後之人,我不想隻是因為拳頭大小,而不是人情遠近。”

    三個年輕人離開綠衣湖,朝雲低聲道“咱們去哪兒?”

    欒溪輕聲道“去扶舟縣。”

    ……

    七月份,木秋山中四季流轉無異,已經是盛夏時節,可山外還是一片白茫茫。

    漓瀟尋了巢矩好幾個月,終於在那處大澤一畔的滎林尋到巢矩,那個白衣背劍的男子,身旁還有個高大青年。

    高大青年笑著說“瀟瀟,生這麽大氣?巢矩是我派去的,有火撒在我身上。”

    一道劍氣瞬間迸發,高大青年當即倒飛出去,已然重傷。

    漓瀟沉聲道“江天,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打你,這是金丹一劍。我隻說一遍,等劉清來了,你要與他打,隨你,可你要是再敢暗地裏使絆子,就別怪漓瀟不把你當大哥,誰來也沒用。”

    說著又是一道劍氣,巢矩傷勢剛剛痊愈,這下子又重傷了。

    漓瀟問道“你有沒有傷到他?”

    巢矩一臉苦笑,無奈道“躲來躲去還是沒躲過,我哪兒有本事傷他,隻給他一拳,大半年才養好傷。”

    漓瀟有些不敢相信,沉聲問道“他現在什麽境界了?”

    巢矩苦笑道“武夫山河境巔峰,估計還是同境界無敵那種。劍修之外的一切金丹,隻要他認真對待,或許挨不住一拳。”

    同時以心聲道“一身劍意極其古怪,明明與我對敵時才破開煉氣士的凝神境界,又不是劍修,可一身古老劍意半點兒不弱於我。”

    之所以以心聲開口,不是因為江天肚量小,而是怕江天聽了這話,拿劉清以劍修對待。他破境在即,要是以元嬰劍修對上山河境武夫,無論劉清的境界再如何紮實,也就是幾劍的事。

    除非,劉清拔出那柄劍。

    漓瀟一閃而逝,江天這才掙紮起身,吐了一口血水,歎息道“這丫頭下手真黑啊!”

    一旁的巢矩幹脆就躺在雪地裏,沒好氣道“從小到大沒打過你,可沒少打過我啊!他娘的,傷剛好,又得養好久。”

    江天笑著問道“那個姓劉的,拳法真這麽厲害?”

    巢矩沒好氣道“到時候你自己試試,我估摸著他哪怕不破境,認真打我,也就是一拳事。隻是,我有些想不明白,一個山河境武夫,哪兒來那麽大力氣?”

    木秋山上,漓瀟氣呼呼返回,亭子那邊有個女子等著。

    漓瀟嘟囔道“姐!你幫我跟爹說,讓他自己嫁給江天。”

    女子無奈道“你啊你,沒碰上咱爹脾氣大的時候。”

    在女子印象中,爹爹年輕時,光是一身煞氣展露,就能嚇得元嬰之下大氣都不敢出。

    漓瀟撒嬌道“我不管,到時候他來了,你得幫我護著他,要是爹爹發難,你就把他帶去神樹山。”

    一句死丫頭,漓瀟趕忙開溜。

    青衫男子憑空出現,歎氣道“我怎麽生這麽一個閨女?”

    張早早掩嘴一笑,“娘親生的,也不是爹生的啊。”

    男子無奈道“這個鍋,我背的好冤枉,明明是你娘親想讓瀟瀟嫁給江天的。”

    有個女子聲音響起“姓張的,你要反天是吧?”

    男子也如同漓瀟,麻溜跑路。

    張早早獨坐山巔,傻笑不停。

    好像自己剛剛認識爹娘那會兒,爹爹獨自一人去與一座山頭兒談生意,被那山頭女修拋了個媚眼,當即嚇得開溜。

    不是怕那個拋媚眼的女子,是怕娘親。

    畢竟那時候,娘親可是比爹爹高好幾個境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