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三十九章 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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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舟縣鬧市之中,那處劉記酒鋪大半年前就改名酒仙廬,直接改建為三層,隻賣好酒,不分凡仙。

    喬恒走了一趟東海,去觀水書院卻沒見著劉清的先生,反倒是與那位被劉清揍過的副山長聊了好一通。後來拿著一封信趕赴長安,幾乎沒費什麽周折,就與戶部簽訂了買賣文書。

    原本的梨茶鎮所在,方圓三百裏之地,都要賣出,自然不是什麽小生意,國土售賣,重中之重。

    結果就是戶部侍郎親自出麵,與喬恒好磨歹磨,最終以二百三十枚泉兒買下那片地方。

    而喬恒也打聽到一個消息,之所以擴寬霧溪,其實並不打算做什麽,隻是引來上遊一條河,讓河水過境匯入一條從勝神洲最北部到秦越邊境的運河,那條運河足足挖了十年,前不久才完全竣工。

    看來秦國是鐵了心大軍南下,要推平越國了。

    縱觀勝神洲,好像被滅國的,要不然就是大國,否則就是沒骨氣的小國。反倒是如冶盧那般硬骨頭,至少國祚猶在。

    曆時五個月,喬恒終於重返扶舟縣。

    這位在小濁天名聲極臭的魔道至尊,回去劉家宅子,並未驚擾朝雲她們,而是鋪開一張已經屬於劉清的山水輿圖,開始圈圈畫畫。

    這方圓三百裏雖說都是凡俗山頭,靈氣也並不濃鬱,可若是經營起來,用不了幾十年,就會成為一處勝地。

    別的都是小事,讓喬恒覺得頗為難辦的,正是那條已經在擴寬開鑿的霧江。

    戶部那邊說,霧江不會太大,可至少也有百丈寬。別看這小小百丈,若是以後真落成一座修士門派,一條霧江,極其容易讓梨山與茶山離心離德。

    按喬恒的想法,肯定要把兩座山峰拔高,不過目前來說,還是有些不容易,除非以大手段從別處搬來山根,開山填土,慢慢將其聚起。

    想來想去,還是在讓百花閣寄去的信中,寫出來自己的想法。

    拔山之前,不宜選定茶山或梨山其中之一為落腳處,最好是先在霧江左右修建住處,日後再尋些搬山之法,最好能讓兩座山合二為一。

    方圓百裏,可做日後著重興建,有九座山頭可對未來祖山形成拱衛之勢,完全可以用公子的九式拳法命名。

    又在一旁輿圖中圈出些位置,在一旁批注。

    最後寫道,大秦好像有意扶持綠衣湖,十年之內極可能冒出個分神修士,先前常駐扶舟縣的那個薑璐,修道資質不差,有望甲子內躋身神遊,最次也是分神。不過公子可以放心,用不著十年,我必搭建起一座神橋,屆時,神遊修士我還真不會放在眼裏,武夫六境對煉氣士八境而已。

    寫完信,喬恒推開房門走去前院。

    陳岩沒日沒夜的鑽研符籙。欒溪則給劉家祖宅布了一道聚靈陣沒日沒夜的修行,應該很快就能結丹。反觀朝雲,大半時間都在前院的槐樹下枯坐,喬恒知道,她是在養劍。

    哪怕對於劉清而言,再如何憤怒,也隻是少了個古靈精怪的朋友,可對於她們三人,是少了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看著長大的妹妹。

    無論如何,終有一天,這三人會一起返回綠衣湖,給她們的妹妹討回一個公道。

    朝雲收起長劍,緩緩起身,抱拳道“辛苦前輩了。”

    想了想,又開口道“若是傳信給劉清,記得與他說,收留之恩,沒齒難忘。”

    喬恒搖了搖頭,笑著說“其實公子打心眼裏,一開始就沒瞧上過綠衣湖,他願意來往的,隻是修行之初,頭一次大戰&nbp;作為戰友的你們。在我的家鄉,他一人一劍幾乎殺絕了一國某些存在,皇帝都給他把腦袋砍了,你說他能怕個啥?”

    朝雲依舊是麵色平靜,輕聲道“有些事我早就知道,可不光因為那個,才把他當朋友。”

    說來都是近三年前的事兒了,一個初入武道的年輕人,忽然就與神靈似的,雙眼大放金光,幾乎是隨手一劍,便斬了那位金丹鬼修。

    其實劉清自己不知道的,朝雲也看到了。

    那夜一劍過後,黑衣女鬼瞬間消散,隻留下一枚金丹。可金丹之中卻走出一個白衣女子,破廟之中走出一個樵夫裝扮的男子,兩人齊身朝著劉清下跪,磕了三個響頭後瞬間消失。

    朝雲前不久跟著黃芽兒去梨茶鎮接那位死活不肯離開的楊婆婆時,聽到她家的事,才明白當年為何會有那麽一件事。

    欒溪緩緩走來,朝著喬恒抱拳一禮後,詢問道“前輩,山頭買賣之事是否已經敲定,我可以先給某處山頭布設陣法,也好給我們三人尋個結廬修行之處,在這宅子裏,還是有諸多不便。”

    說話間儼然已經把自己當成那座未來山頭之人了。

    喬恒沉默片刻,搖頭道“還是先委屈三位一段時間,百花閣那邊傳信說,公子已經大半年沒有消息。說是從青鸞洲往棲霞洲去的渡船,有個青衫劍客為了救一船人,被落在海上,那人極可能就是公子。”

    說著取出一盞燈,沉聲道“他若是身死,燈就會滅。”

    其實,這盞燈也是船夫給的,喬恒當時左思右想,沒想出來那老家夥究竟在算計什麽,離別之時也與劉清說了此時。當時劉清隻笑著說,這不是好事,總比碰見個什麽事,家中一點消息都沒有要好的多。

    可喬恒覺得不盡然,因為那時船夫還說了一句話,“煉氣士十二樓都不是盡頭,難不成你覺得武夫到了那所謂真武,就是盡頭了?”

    更何況喬恒壓根兒就沒想過劉清會中途崩卒,那可是以一己之力,扯來十三洲武運的人。

    欒溪笑了笑,“那便幫他守著宅子,畢竟當時就答應他的。綠衣湖做不到,我們來做。”

    ……

    贍部洲的卸壺城,一個小城百花閣管事,竟然把贍部洲一洲總閣主喊來,那可是登樓境界。此外還有兩個煉虛境界的副閣主。三人齊聚小小卸壺城,隻是給一個凝神修士破境護道?

    那位一洲總閣主,名喚碧桃,可是比杏兒還要高上一品的花仙子。此外兩位副閣主,一位真身為忘憂,一位是林檎。

    而這卸壺城管事,不過是九品石竹,地位相差巨大,在這三位花仙子麵前,大氣都不敢出。

    那位忘憂仙子搖頭道“這小子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一個凝神破境,都趕得上破入合道三境所需的架勢了。”

    林檎仙子笑道“少說風涼話,木槿那小丫頭,可是夫人的心頭肉,那小子一枚水丹,幾乎是救了小木槿一條命。更何況,如若那個姑娘真是那位轉世,我們百花仙山就不再是徒有其名了。”

    石竹是大氣都不敢出,幫著三位花仙子端茶遞水而已。

    碧桃問道“他是不是已經開始破境了?”

    石竹這才開口“三位閣主啟程時我便告知了劉公子,已經閉關三天,估摸著破境在即。”

    想了想,開口道“劉公子還說了,請三位閣主一定幫忙遮掩異像,實在不行,也不能看出是在卸壺城破境的。”

    忘憂嗤笑一聲,“真不是我瞧不上他,杏兒口中,這小家夥還挺好的。隻不過,一個武夫與煉氣士雙休的,才都是四境……”

    話說到這裏,三位花仙子猛地齊齊轉頭,互相對視一眼,齊聲道“武夫?”

    林檎仙子試探道“兩年前那場嚇人動靜,難不成就是他弄出來的?”

    三人瞬身離開,齊聚雲海,再沒有打趣心思,而是嚴陣以待。

    百花閣別院,劉清一遍遍打著九式拳法,以寸錦始,八極終,一連三天,已經打了不知多少遍。

    此刻緩緩停下身形,摘下青白放去一旁,心思沉去人身山河,隻以一絲意識,隨意出拳。

    他不知道,此刻整個別院都被拳意籠罩,想要老遠看上一眼的石竹,竟是被拳意刺的眼睛都睜不開。

    劉清就閉目懸坐在劍氣長河上空那柄本命劍雛形下方。

    青龍浮出水麵,沉聲道“小子,你想清楚了,若是成功,則神性化作雨露滋養你這人身山河,若是失敗,那股子神性極可能成為大患,特別是你搭建神橋之時,有可能真會是神橋。”

    劉清淡然反問“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先有人還是先有神?”

    青龍化作布衣少年,翻白眼道“我要是再多幾萬年歲數,或許真就知道了。”

    劉清又問道“你可知歸元二字,最早是何意?”

    布衣少年答道“道門用的多一些,是指回歸元氣。”

    劉清搖頭道“不對,字麵意思,其實是指歸還人頭。”

    武夫歸元,是為山河點睛,與上述二者皆有關係。

    開辟山河,是以一口元氣所開,而歸元,就是將那口元氣歸還人身,從此一身元氣流淌,由山河孕育,還予山河。

    天目穴猛地金光湧動,一道金色印記就這麽出現在劉清額頭。

    一襲青衫猛地睜開眼睛,抬頭看向那柄並無實質,隻有雛形的劍,笑道“既然生於我身,便與我一起將那所謂神靈氣息扯來,讓他滋養山河。”

    長劍一陣轟鳴,卻未曾移動分毫,隻不過一道劍氣由打劍氣長河湧出,化作與那柄劍一模一樣的長劍,被劉清握在手中。

    一人一劍猛地往人身山河外圍去,額頭金色印記閃爍,一劍破開白茫茫的壁障,原本如同白紙一般的地方,如同被人以彩墨繪圖,不一會兒就有山有水,且一直往外圍去,不見停歇。

    一襲青衫猛地一劍向前斬去,右手手掌翻轉,一場磅礴劍雨直落,逼的那股子神靈氣息瘋狂逃竄。

    遠處青龍大聲道“既然要做,那便將他碎入山河之中,往後事,往後再說。”

    劉清咧嘴一笑,這才像前輩言語嘛。

    我的人身山河,天王老子來了也要俯首!

    一道青衫身影再次朝前,所到之處,劍雨傾盆。那股子神靈氣息終於無處逃竄,聚起一道道金光,化作一個與劉清長相一模一樣的青衫身影,隻不過這個“劉清”,天目穴橫生一目,瞳孔金光閃爍。

    “劉清”笑著說“我看你神眼用的挺順溜,為何非要與我分個清楚?”

    對立的青衫年輕人緩緩落地,口中念道“青白。”

    一道劍光撕裂虛空,化虛進入人身山河之內,穩穩落在劉清手中。一瞬間整個劍氣長河盡皆沸騰起來,在那柄虛無本命劍指引之下,無數柄長劍從劍氣長河懸浮而起,如同雷霆徑直往那個“劉清”斬去。

    他微微搖頭,環臂笑問道“當年差點打死尤仲,真的隻是為了給黃芽兒撒氣?”

    劍光直落,那個“劉清”被瞬間攪碎,隻留一顆三目頭顱,被劉清拎在手中。

    瞬身前往高處,劉清俯視自己的人身山河,喃喃道“當然不是。”

    隨即一拳震碎那顆頭顱,大片金色粉塵緩緩撒向人身山河,一股子蓬勃朝氣從山河之中迸發而出,匯集成一片元氣雨露,重新灑入山河之中。

    劉清沉聲道“歸還頭顱。”

    下方青龍歎息道“這才是真正的歸元啊!”

    心神瞬間返回,九式拳法最後一式,朝天出拳,八荒八極。

    晴天一聲炸雷,一股子赤紅之氣由打贍部洲騰空而起,盤旋於贍部洲北部。另外十二道氣息也從各洲拔地而起,在各洲大修眼皮子底下,就這麽躥向贍部洲。

    如此吸扯氣運的破境,無關境界高低,而是一座人世間,大道承認你此境最強。

    劉清猛地收拳,仰頭沉聲道“三位前輩!”

    雲海之上的三位花仙子齊聲笑道“在的。”

    碧桃仙子率先出手,方圓百裏之內,雲海中憑空生出一大片桃林,好似春風乍來,無聲知會。

    果真是“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

    那林檎嫣然一笑,足踏白雲長袖飄然,白花綠葉叢叢而起,瞬間遍布桃林,春風再起。

    “拂掠嬌紅香旖旎,渾欲不勝春色。”

    緊接著是那忘憂仙子,行走飛掠與桃林之中,所過之處萱草叢生。不是人間稀罕物,卻也是四品六命忘憂花。

    端的是一句“數朵殷紅似春在,春愁特此係人腸。”

    僅此三位,足矣看出當年那位種花人是何種風情。

    十三洲聚集而來的武道氣運當即淹沒於雲海花叢,隻知於贍部洲北部,卻不知具體何處。

    人間小院,一襲青衫掛好酒葫蘆,取出來自家鄉的那壺白簿,大口狂飲,以大拇指擦拭嘴角,轉頭看向懸停一旁的長劍青白,笑道

    “去吃了它們。”

    某人自言自語,破天荒言語傲然“我之破境,境境最強,何須你來肯定?”

    環繞贍部洲上方的絢爛光華,被一柄古樸長劍吸收殆盡。

    橫生百裏的桃林花叢也緩緩消失。

    三位花仙子落地卸壺城,皆是看向那個青衫背劍的年輕人。

    林檎與忘憂對視一眼,嘖嘖稱讚“好家夥,真大方,武道氣運全給了佩劍。”

    那位碧桃仙子嫣然一笑,使人如沐春風。

    “這陣仗,確實配得上我們三人出手。”

    劉清退後三步,恭恭敬敬以一個讀書人身份作揖行禮,沉聲道“百花仙山之情,劉清記在心裏,以後定去牛賀洲叨擾,到時我便盡量勸告藤霜,讓她安心在百花仙山修行。”

    忘憂仙子拋去一壺酒,撇嘴道“這是我親自釀造的忘憂,不比你手中的白簿差。”

    話鋒一轉,這位忘憂仙子玩味道“若是見著那個喜歡的姑娘,可人家不喜歡你,到時就可以喝了。”

    劉清臉色漲紅,心說這事兒都能傳開?藤霜這個嘴啊!

    林檎仙子則是攤開手,撇嘴道“我可沒林檎酒給你啊,不過你要是去了百花仙山,可以跟小木槿討酒喝,她可是我們百花仙山的釀酒大師,忘憂還是跟那丫頭學的釀酒呢。”

    話極少的碧桃仙子卻未曾玩笑,而是頗為嚴肅,開口道“兩年前勝神洲那場破境,也是你吧?兩次同境界天下第一,你日後行事不可太過高調,樹大招風。”

    說著還是沒忍住問道“兩次前無古人的最強,你究竟能達到什麽戰力?”

    劉清思量片刻,笑道“不拔劍的情況下,應該可以無視劍修除外的所有元嬰,拔劍之後,估摸著能與尋常分神一戰,不過勝負不好說。”

    碧桃問道“你今年二十歲了?”

    劉清點了點頭,苦笑道“兩覺睡過了十九,眼瞅著就滿二十了。”

    幾乎是從去年七月份,兩覺睡到如今都過了清明了。

    碧桃笑道“二十歲的歸元武夫外加凝神修士,不算境界低了,可你的金丹瓶頸,好像不是一般的結實啊?”

    劉清隻得苦笑道“要結成的金丹非比尋常,估摸著最早結丹,也要三十歲往後了。”

    忘憂白眼道“三十歲的金丹,也是很天才了。”

    劉清有些無奈,心說漓姑娘年前才滿十九歲,已經是元嬰修士了啊。

    看似閑聊,其實三位花仙子也是在等,等劉清穩固境界。

    初入歸元,這小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身拳意劍意交加,自己跟自己打架。閑聊之中,三人各自以溫和氣息撫平那暴躁意氣,直過去許久,劉清氣勢才趨於平穩。

    碧桃緩緩起身,笑道“好了,我們也得走了,要不要帶你南下?反正我們也要回去天下渡。”

    贍部洲的天下渡,算不上人世間最大的渡口,卻是人世間最有俠氣的渡口。

    贍部洲百花閣總部,就在那處。

    劉清搖了搖頭,笑道“我還想去那座顛倒山看看,順著贍部洲河水逆流而上,到了顛倒山,再乘船南下。”

    碧桃微微一笑,“你倒是不著急,萬一人家姑娘著急呢?”

    說完便瞬身離開,空留一地花香。

    石竹這才緩緩走來,擦了擦額頭汗水,與劉清施了個萬福,笑道“恭喜劉公子破境。”

    劉清轉身抱拳,“讓石竹仙子費心了。”

    又待在卸壺城小半個月,徹底穩固境界之後,劉清便往西邊去,打算就沿著河水逆流而上,去那座享譽十三洲的顛倒山瞧一瞧。

    其實臨行之前,劉清以自己那看似飄逸,其實毫無章法的字,寫了幾句沒頭沒尾的詩句。

    凡花多爭豔,歸來始成叢。

    瞿麥何人賞?春露到秋風。

    下方寫道“知春、知夏、知秋,獨占三季,為何自菲?”

    石竹拿起那副在她眼中極盡瀟灑的字,不知不覺就笑著掉下眼淚。

    九品花,不都是那位木槿小姑娘似的,給牡丹夫人小心嗬護。

    可九品花,也是百花叢中一支豔!

    ……

    勝神洲人再次見到那股子異象,大多都要驚歎一聲“好家夥,這又是哪個狠人?緊隨我們勝神洲之後啊!”

    就是沒人想到,兩年前在勝神洲南部破境的那人,會與如今在贍部洲北部破境的,是同一個人。

    東海之畔的觀水書院,一個躲在藏書樓不出門,卻在藏書樓養著毛驢的中年人,一年多來破天荒走出藏書樓,眯眼看向天空,笑著自言自語“我輩讀書人,能動手決不吵吵。咱又不是君子,說什麽動手不動口?”

    有個一身白衣的中年人緩步登樓,沒好氣的“你那好弟子最好別回觀水書院,要不然我定要揍他。”

    牽著毛驢的讀書人撇了撇嘴,“這麽大一個副山長,記這仇呢?一個毛頭小子砸了你幾拳而已,又沒傷筋動骨。”

    副山長這個氣啊!讀書人的好脾氣全被你們這對先生弟子磨沒了。

    隻是忽然轉頭往南看去,笑著說“趕他出去是為了讓他長大,可千萬別拗著性子不回來啊!”

    ……

    綠衣湖,已經毫無實權,隻掛了個山主名頭的蕎芸,獨自一人泛舟湖上。猛地抬頭看去,心中苦笑不停。

    兩次集十三洲武運破境的人,就這麽被你們作成了仇人。我倒要看看,未來有一日,有三個年輕俊傑與一位青衫劍客,或許還有一個綠衣女子,他們齊身來這綠衣湖要公道,秦國是選你們這些土埋到脖子根兒,行之將木的老東西,還是選那些受大道青睞,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蕎芸真的悔,悔不該把丘禾一個人放出去。悔不該對那些同僚、老祖,太過信任。

    ……

    扶舟縣的劉家宅子,喬恒快步走出房屋,看著天際,嘖嘖不停。

    “好嘛!次次都要嚇死人?”

    朝雲、欒溪、陳岩,三人也緊跟著走出來,看向天際。

    陳岩咋舌道“這又是哪個猛人?兩年前在勝神洲南部,跟這個如出一轍啊。”

    喬恒笑道“兩年前是公子,如今,更是公子。”

    欒溪笑著轉身往屋內,她要開始閉關了。

    朝雲拔劍,孤身前往梨茶鎮,要去山上練劍。

    陳岩左看右看,隻得接著去畫符。

    總不能被那家夥甩下太遠吧?總不能將來返回綠衣湖,就看劉清出拳出劍,自己三人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瘦篙洲萬鞘宗,宗主楚續獨坐山巔,笑著自言自語“祖師真是好眼光,祖師伯更沒有看錯人。”

    神鹿洲,龍丘家。

    自從多了個極為可愛的小小姐,好像整個龍丘家都歡樂了幾分。

    家主龍丘洛總是忙裏偷閑,跑去溪盉那邊,連哄帶騙,得溪盉喊一句爺爺才肯離去。

    其實這個幾百歲的家主,也算是老來得女,龍丘桃溪小時候,他也十分寵愛。

    隻是,女大不中留啊!

    去了一趟某處秘地,回來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從不用胭脂水粉的龍丘桃溪,先前居然自己躲在屋子裏裝扮了一番,可看了看鏡子,還是覺得不順眼,就幹脆塗抹幹淨。更甚者,她上次離家之前,還買了一身從未穿過的水袖流仙裙,穿著極其好看,可從溪盉嘴裏得知,她就沒在劉清麵前穿起過。

    瞧著不當回事,說什麽“我喜歡你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實則沉靜深夜,也會黯然落淚,也會心中問自己一句“我到底哪兒不好?”

    喜歡上喝酒的龍丘桃溪,獨坐院中,猛地抬頭看去,咧嘴一笑,醉醺醺道“挺厲害的。”

    木秋山巔,漓瀟就沒掩飾那枚風語石的光芒大放,隻是往北邊看著,傻笑不停。

    一位青衫男子憑空出現,笑問道“是他?”

    漓瀟滿臉驕傲神色,咧嘴道“當然了!”

    “真有這麽厲害?”

    “當然了!”

    男子麵色古怪,輕聲道“那個啥,江天破境了。”

    漓瀟都不樂意搭理,撇嘴道“那有啥,他的歸元,你也看到了。”

    男子退後一步,小聲道“那個……你娘親到時會把巨鹿井借給江天。”

    漓瀟猛地轉頭,黑著臉沉聲道“不是說巨鹿井要鎮滎澤,不能取走麽?”

    男子無奈攤手苦笑,“你娘親說了算啊!”

    眼見寶貝女兒就要氣炸了,男子趕忙瞬身跑開,可漓瀟喊道“他姓江的有臉皮拿起巨鹿井,就別怪我把他打個半死!”

    男子在半空中歎息,“咋個兩個閨女都這樣?早早小時候,就是那種特別不講理的,生而便是元嬰。”

    當年劉工最怵的,可不是大師姐方蔥,而是那個笑咪咪跟你聊著天,小胳膊撒嬌一推,便把人掀飛的張早早。

    ……

    十三洲,各自有江水與河水,可十三洲之地,江水河水攏共有三個之最。

    俱蘆洲最長,贍部洲最怪,勝神洲最早。

    那句流傳萬年之久,自詩仙筆下的“黃河之水天上來。”最早可就是在勝神洲。

    傳說是某位持劍神靈撞爛天柱,導致天河下墜,沾染了塵埃,所以變作黃河。

    各洲之中,也唯有勝神洲的河水可以叫黃河,江水可以叫大江。

    劉清獨身往南,乘坐一艘凡俗渡船逆流而上,一條橫貫半洲,蜿蜒長達四十餘萬裏的河水,單靠凡俗渡船,日行百裏,也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到顛倒山。

    所以劉清壓根兒沒想著乘坐凡俗渡船轉乘,而是坐船先行進了幾萬裏,打算先走出這座贍部洲第一大王朝,人世間四大頂尖王朝之一的大煜王朝。

    如今那本不厚的通關文碟,已經蓋上了大大小小數十個國度大印,光是頂尖王朝,就有一個了。

    自然沒有秦國的,他的通關文碟就是大秦印製頒發的。

    端午這天,劉清在大煜王朝與南邊的豬玀國交界處下了船,走入一片山林。

    本以為該是人跡罕至才是,可那延綿山中,卻是有一處小小村落。過路討了碗水喝,村民得知這位遊俠兒是行山走水,便指著不遠處一座山頭山說,那處名叫天壽山,有寺廟道觀和尚道士,倒是可以一看。

    叫天壽山這個名字的,劉清現在就已經知道倆,今天可又多了一個。

    勝神洲原本的燕地,就有一座仙家山頭,叫做天壽山。

    還一個俱蘆洲小國,叫楊侯國,也有一座天壽山。

    這處深山之中,估摸著沒人知道那兩座天壽山,也是,天下重名者多如牛毛,說不定哪天還能再冒出來個劉清呢。

    謝過那位村民,劉清緩步去往那座天壽山,也不高,百丈而已。倒是老遠看去,有幾處廟宇嵌在半山腰石壁之上,頗有些險峻。

    贍部洲以顛倒山為中心,一過那座顛倒山,便全是冰天雪地了,如今這地方,雖然也有些冷,倒是沒雪花飄。

    這處天壽山,大部分長得都是鬆柏,故而瞧著頗有綠意。登山之路隻容得下兩人並肩,且路途濕滑,不易攀登。

    走到半山腰,一處石壁下,有幾條細小裂縫,全放滿了樹枝。

    劉清啞然失笑,沒想到家鄉習俗,在這贍部洲依舊有。

    家鄉傳說,類似這種以細小樹枝豎著卡在岩壁縫隙中,是可以幫著山峰穩固,就如同幫著山神老爺站的穩當些。而作為報答,山神爺也會偷偷為“頂上”那戶人家,有腰疾的人,於腰間頂上一縷山神功德,用以治療腰疾。

    所以常有人去大小山中尋找石縫,塞去樹枝,就是想讓家人身體好些而已。

    不過也隻是些美好願望。

    花了半個時辰才登上山峰,原來這處地方也有遊人,是一對中年夫妻,帶著十多歲的女兒,好像是到山上還願。

    跟著走過去,有個年逾六旬,一身棉布僧衣有些破爛,可洗的極其幹淨的比丘尼,她正在一處小屋燒火煮粥。看見那對夫妻,擦了擦手,單手豎掌在前,笑道“施主是過路還是還願?”

    那對夫婦一臉笑意,婦人說道“十年前在山下路過,聽聞山上送子娘娘靈驗,也未曾上山,就在山下許了個願。沒成想,當年便懷上了孩子。此後十餘年,一直人在異鄉,如今回鄉,便來還這個拖欠十幾年的願。”

    那位比丘尼笑道“心中記得,就不算晚,若是還願,便隨我來吧。”

    劉清隻在遠處觀瞧,看見那大師帶著一對夫婦走進一個半邊懸空的,隻有橫寬各一丈的小屋子。

    廟不在大。

    獨自繼續登山,沒幾步就到了一處一人高的小廟前。

    小廟所供奉之人,騎龍挎虎,手中撚著銀針,正是那藥王廟。

    繼續往前,一處明光大殿,掛著“大雄寶殿”的匾額,其中供奉三位菩薩,居中菩薩騎著六牙白象,左側是騎著青毛獅子的菩薩神像,右側則是坐騎為諦聽的神像。

    再往前,走過一條幾丈長的棧道,卻是看到一張床鋪,被褥破爛,旁邊放著幹癟果品,床邊就是一道隻一人能進出的石洞。

    有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緩緩走出,瞧著起碼年過九十。

    老婦人以本地方言說道“是遊子?裏頭是個供奉著各路天神的地方,若想朝拜,進去便是。”

    劉清笑著說“晚輩可沒什麽香火情奉上。”

    那老婦卻笑道“這有什麽緊要,你要是餓了,我還能做頓飯給你吃咧!”

    劉清哈哈一笑,邁步走進洞穴,洞中漆黑無比,可在一個歸元境武夫眼中,其實什麽東西都能看清楚。

    這洞穴之中,所供奉的,是劉清從前從未見過的神像。

    進去後,兩側為首分別有一位持劍神將,頭生三目。剩下的都是盤溪而坐,兩側各八尊怒目神靈。

    前方居中,有三人並坐,左側是女神,背劍,一身藍衣。右側是一位分不清男女的紅衣神像。

    當中卻是個神色懶洋洋的,頗為年輕,且極其慈祥的神像。

    走出洞穴,劉清笑著與那老婦問道“洞中供奉,晚輩真是第一次見。”

    那老婦幽幽道“那都是真神。”

    人身山河之中,青龍懶洋洋開口“她說的不錯,是真神。”

    繼續往上便是山巔,石一座道觀。

    進門前,卻有一座石碑,極其古老,怎麽都要幾千年時間了。是以古老篆法所寫,大致就是誰人出了什麽東西,用以修建何處,不過卻有一句,此山別名三教山。

    進入山門,劉清沒忍住便笑了起來。

    三處廟宇圍出一個小院兒,最高處供奉三清神像的廟宇高一些。

    右側四閣,分別供奉的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四位美人。左側分別是東西南北四大財神。

    有位仙風道骨,頭箍一字巾,黑色道袍隨風擺動的道士笑著走來。

    打了個道門稽首,笑道“公子遠來,所求何物啊?”

    還不等劉清開口,這道士便指著右側,笑道“若是求姻緣,很靈驗。”

    劉清笑著搖頭,那道士又指向左側,開口道“莫不是求財運亨通?”

    劉清還是搖了搖頭。

    思量再三,還是邁步走上石階,對著三清神像深深作揖,往一旁的功德箱投去一粒碎銀。

    起來轉身便走,那位道士笑如桃花開,嘴裏念道“有求必應。”

    劉清猛地轉身,笑問道“有佛有道,缺一書生?”

    道士笑道“缺一書生。”

    劉清大笑著走出門戶,一出道觀,當即竭力禦劍遠去,南下千裏之後才緩緩落地,已然一身冷汗。

    天壽山那位道士玩味一笑,“跑的還真快。”

    人身山河之中,青龍疑惑問道“你跑啥?那隻是遺留至今的古神廟宇而已,藏在洞穴之中,都不敢見天日。”

    劉清沒好氣道“我跑啥?石碑上麵寫著,此山名叫天壽山,別名三教山!三教山,懂不?和尚道士都有,就是沒有書生,老子是個正兒八經的讀書人,我不跑?”

    說著神色嚴肅起來,與青龍問道“你所說的三目一族,與洞口那兩尊,就是一族吧?”

    青龍沉聲道“不光是三目神,幾乎天庭高層都在了。高座那藍衣女神,是水神,也應該是天外天下,最早的一撥劍客。還有一個是火神,但事跡不詳,兩場大戰都未出現過。居中而坐的那人,我就不知道是誰了,不過也大概猜得出吧?”

    劉清沉默片刻,疑惑道“這座天壽山,言下之意就是與天同壽,所供奉的那些古神卻在山洞之中,會不會是儒釋道三教合力鎮壓某個存在?可我也沒感覺到什麽怪異處啊?”

    忽地一道聲音響起,正是千裏之外天壽山那位道士。

    “年輕人,忘了跟你說一件事了。”

    劉清一聲娘咧!使出吃奶力氣,拔腿就跑。

    那處山巔之上,道士有些鬱悶,走去功德箱取出一粒碎銀,自言自語道“這年輕人,跑個啥?貧道又不吃人,白白錯過大機緣。”

    所謂的大機緣,或許就是在山上開一間書院?

    又南下千裏,到了一出小河畔,再也感覺不到那道士存在了,劉清才把心放進肚子裏。

    沒忍住就自言自語道“這世上高人真多。”

    又是一道聲音傳來,還是年輕人三個字。

    猛地轉頭看去,卻發現一個騎著詭異青色毛驢的老者。

    劉清以心聲問青龍“這又是個什麽高人?”

    青龍憋了半天,悶聲道“要不然就是個渡劫境界,要不然就是個凡人。”

    這才緩了一口氣,心說哪兒來那麽些個渡劫境界。

    朝著那老者微微一笑,問道“老人家有什麽事兒麽?”

    老者掏出個煙鬥,使勁兒吸了一口,露出一嘴大黃牙,笑道“老頭子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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