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四十七章 又看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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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七月,過幾日又是溪盉生辰了,可惜自己這個當師傅的,趕在徒弟生辰前,真去不了。

    聽漓瀟說,贍部洲往神鹿洲,偶爾是有一條渡船直達,不用去金烏洲轉乘,隻不過得看咱們運氣如何了。

    聽到這話,劉清便知道鐵定趕不上的。

    從天下渡乘坐渡船,得一路駛到顛倒山,然後才能繼續北上,到搬山渡。

    好在這渡船,倒是有那種兩間臥房帶個小茶房的,不過收費極貴,隻從天下渡到搬山渡,相當於跨越一洲南北,贍部洲南北長東西窄,故而也有過百萬裏的路程。

    不過兩人收費四枚布幣,劉清也就認這個栽了。

    漓瀟在屋中靜坐,說是在煉氣。劉清隻好獨自出門,往甲板走去轉一圈。

    屋中女子感知到劉清出門,當即努著嘴,對著窗戶外的流雲吹氣。

    我說我在煉氣,你就真當我在煉氣?我說不願意出門,你就不喊我了?

    好你個劉清,賬本上再添一筆。

    出門溜達的劉清哪兒知道自己又招惹人了?此刻站在船尾甲板,看著腳下山河,怔怔出神。

    有個中年人看了一眼劉清之後,便扭頭返回船艙去了,應當是這條船的管事。

    這艘船上,其實不少人認識劉清,兩軍陣前傳個話,就這一事,足以讓人印象深刻。劉清倒也沒刻意遮掩麵容,還是有時青衫有時白衣。

    這會兒就穿著一身雪白長衫,並未背劍,就是瞧著頭發亂糟糟的,若不然任誰來看,都隻會說這個是讀書人。

    劉清隻是想著,謝滸被斬,難不成一條往瘦篙洲萬鞘宗去的伏線就此斷了?萬鞘山中藏萬劍,若有一日那些英魂複蘇,哪怕隻是彌留人間片刻,也足夠出數劍,斬數人了。楚續早前便說要轉移一部分山中殘劍,該是老早就發現天下渡這邊的不尋常了。

    其實離開時,趙長生語重心長,說你劉清真就覺得,舉妖族全族之力,造不出來個封神台?

    所以劉清是在想著,這些個妖族,究竟想幹啥。

    先前那場戰事,若非趙長生老早派人抄了後路,讓那老雞公退無可退,恐怕打也打不起,就好像一次玩笑似的,雙方陣仗極大,卻成了擺著看的

    老雞公隻得耗費本源,硬生生撕扯出一個通道,卻不是直通妖族,而是到了天盡頭,對妖族來說也是個渡口,也是個城池。

    其實劉清當時便以心聲詢問了,若這妖族老雞公這麽厲害,那豈不是隨意撕裂一處虛空,大軍直落,血洗人族腹地便可以了?

    趙長生則是笑著說“他老雞公要是能做到,還用的著與我們在天下渡磨蹭這麽些年嗎?”

    甲板上,有個氣不過的女子出門尋來,卻見那家夥發呆不停,漓瀟沒好氣道“要不要中途下去一趟豬籠國瞧瞧?”

    劉清這才回過神,笑道“你這就修煉完了?豬籠國就不去了。”

    早晚都要去一趟的,但不是現在。

    有個侍女怯生生走來,遞出一壺酒,輕聲道“是劉清劉公子麽?有人要我幫忙遞來一壺酒,還讓我問問劉公子,趁手嗎?”

    劉清接過酒葫蘆,笑問道“那人是一身蓑衣鬥笠,還是一身道袍?”

    侍女低頭道“他說公子要是問,就告訴公子,贈飯之情,可用不了一輩子的。”

    劉清抬頭苦笑,“安老三啊!安老三!”

    遞給侍女一枚貝化,劉清笑道“這一壺酒,讓仙子守了許多年吧?辛苦了。”

    侍女搖頭似撥浪鼓,怎麽都不願收下那枚貝化,推辭幾句後便告辭。

    估計等這侍女回過神,也會為自己今日詫異舉動驚疑不定。

    劉清早就看出來,應該是在侍女腦海放入一粒心神芥子,以劉清為契子而觸發,過去之後連侍女自個兒都不曉得自己做了個啥。

    一旁的漓瀟以手扶額,歎氣道“說說吧,這次又是誰?”

    劉清苦笑不停,與漓瀟再次提起兩次符籙請神降真。一次斬了個金丹鬼修,一次幫忙抵擋小濁天孤水國的天官。第一次是無意間,第二次則是刻意,也可以說是試一試。

    兩人回到船樓,漓瀟疑惑道“意思是說,那個你從小就知道的老乞丐,才是把拳譜與青白給你的人,現在托人問這句話,意思是問你,這兩樣東西好用嗎?”

    劉清點了點頭,拔開那壺塞一聞,當即一笑,又是白簿酒。那條夜橋船,曾經找了兩壺白簿。當時是南下,酒是花錢買的。如今北歸,酒卻是人送的。

    唉!隻恨境界太低,凡事都得讓人牽著鼻子走。

    歸元無敵,瞧著威猛,但武道一途,開了天門之後,才算真正的有與山巔人扳手腕的底氣。戰場上幾乎能壓著元嬰修士打又如何?碰到個同等天才的分神修士,人家打自個兒也不會多費力。

    漓瀟在一邊手肘著腦袋,不願想這麽多。對她來說,事到臨頭,賞其一劍就好了。

    這個有時會呆頭呆腦的女子,從來就不覺得山有多高,因為她向來觸手可及。

    夜裏劉清再次出門閑逛,結果碰見這條船的管事。

    見劉清來了,這位中年人轉身抱拳,歉意道“船上侍女十多年前便答應了一人此事,我竟是全然不知道,讓劉公子看笑話了。”

    劉清雙手扶住圍欄,心說可真能胡咧,微微拍動圍欄,笑道“小事而已,別因為這事將人趕下渡船。”

    管事笑道“自然不會,十幾歲就上船,如今都快四十的人了,把她趕下去,讓她做什麽去。”

    現如今的劉清,有事沒事,都習慣了灌一口酒。

    扯了扯嘴角,劉清笑問道“這艘船,是雁背山與牛賀洲一個山頭兒租借而來的是麽?據說那山頭兒宗主,是個古長毛象成精,老是跑去靈山腳下罵人。”

    管事笑道“是的,現在應該就在靈山腳下。”

    劉清冷不丁問道“天圓地方,到底是四平八穩還是三足鼎立呢?”

    管事搖了搖頭,“太過高深,我小小元嬰,琢磨不透。”

    劉清哦了一聲,隨口道“雁背山,是在一隻大雁背上麽?”

    管事轉頭,冷聲道“煩勞劉公子有話直說。”

    劉清笑了笑,那就直說。

    “我不過是在天下渡待了幾個月,便能知道你們雁背山租借渡船。難道天下渡那些就查不出來了?掙錢雖好,可不能取不義之財嘞。說說一年要送多少修築封神台的東西給牛賀洲那個長毛象?”

    管事猛然間咧嘴發笑,兩人所處甲板,瞬間被一座屏障籠罩住。

    那管事笑問道“天下渡那邊隻以為我這條船貪不義之財,可沒想這麽多。”

    劉清仰頭看了看,沉聲道“有一點我不明白,租來此船近一甲子了,又能以這船得到什麽?”

    天下渡議事,怎麽可能會讓細作知道?那些細作的存在,無非就是刺殺城池裏的孤兒寡母。

    管事笑著搖頭,輕聲道“我原本沒想拿你怎麽樣,是你自己撞過來的。不過我也要問問,怎麽發現我的?”

    劉清指著管事,搖頭道“燕燦家裏燒的香,可與你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不過這個不重要,怪你們自個兒傳信不及時。”

    睡著咧嘴一笑“其實殺你有些說不過去,你雁背山把那些修築材料當做租金運去鎖甲山。足足一甲子,每次裏頭兒也就摻雜不多的所需之物。你完全可以說得過去,你家宗門也說得過去,你跳出來做什麽?”

    管事笑道“誰還不想往上爬一爬了?”

    有個頭箍白巾,單手持劍的中年人瞬身來此,一劍破開管事所設屏障,坐下時已經另有一道劍氣穹頂叩在此處。

    管事頓時麵如死灰。

    外界看來,卻無事發生,一眼看過去,也就是個白衣年輕人與渡船管事,談笑風生。

    陸老二直立劉清身旁,手掌按著懸在腰間的劍柄,沉聲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劉清搖了搖頭,陸老二轉頭看來,沉聲道“其實我大哥之死,與這些人幹係不大。想要坑害登樓修士,光靠計策可不行。有些事,你重返天下渡,總會明白。”

    那管事麵沉如水,沉聲道“陸行中,禍不及家人。”

    登樓境界的劍修在此,他一個藏頭露尾的煉虛修士,躲不過了。

    陸行中點了點頭,“當然不會禍及家人,禍及宗門而已。”

    劉清歎了一口氣,心說有事兒不說完,待我重返天下渡,都得到猴年馬月了?

    起身與那陸行中抱拳“謝前輩,這是第二次了,劉清記著的。”

    陸行中隻是冷冷看著,瞧這小子還有無屁放,結果劉清支支吾吾半天,苦笑道“人抓走了,渡船咋整,誰開啊?”

    陸行中躍起半空,淡然道“關我屁事。”

    某人直想罵娘。

    頭箍白巾的漢子一離開,漓瀟立馬瞬身而來。

    “怎麽回事?”

    劉清拍了拍袖子,笑道“走之前趙老前輩就說過,牛賀洲那邊傳來消息,說一座鎖甲山,妄想修建封神台,之後搬去妖族。結果給那個布衣羅漢踩扁了一座祖山。說我正好坐這條船,就正好套個話,正好拿個人。”

    漓瀟皺眉道“在天下渡拿他不就好了?”

    劉清歎了一口氣,取出酒壺,灌了一口酒,然後問道“我在幹嘛?”

    還想學老孟,結果漓瀟冷冷一句“少賣關子。”

    劉清隻得歎氣道“端起酒與喝酒,兩回事啊!”

    至於老孟說自己是勝神洲人,那就是純屬瞎扯了。誰還不會說幾句外鄉話?俱蘆洲的“你瞅啥?瞅你咋地?”天下皆知。

    漓瀟翻起白眼,沒好氣道“迂腐。”

    劉清苦笑一聲,那有什麽法子?

    在人家雁背山那邊,隻需咬死一口,我給鎖甲山送過去的租金,不過是神木仙石罷了,我哪兒知道他們要去幹啥?

    如今能逮著的,也就這艘船的管事了。

    先前那位傳話侍女緩緩走來,暗地裏的護衛,還有負責修繕渡船的工匠,盡皆現身甲板,不下四十人。

    來者不善,劉清卻笑著對那侍女說“姑娘,渡船會開不?”

    侍女愣了愣,下意識便點了點頭。

    劉清笑道“那就好,總算不怕摔死了。”

    見那些船工護衛來者不善,劉清攤開手,笑道“有話好好說。”

    結果片刻之後,一個白衣青年轉身拍了拍手,甲板上除了劉清二人,就剩下傳過話的那侍女站著了。

    劉清無奈道“都說了我是讀書人,能動手就不吵吵。”

    一旁的漓瀟白眼不停翻起。

    這船,自然是到不了搬山渡了,一到顛倒山便將人全部卸下,隻留船員,回去雁背山。

    未到顛倒山時,兩人就下船了,當然該給的船票錢不能少,多給的也要了回來。

    七月的贍部洲中部,比不得木秋山周遭嚴寒,卻也好不到哪兒去。可漓瀟依舊是綠色長裙,背著長劍風泉。劉清白衣如雪,身後是劍身鏽跡斑斑的青白。

    漓瀟發現了一件事,就是身邊這個家夥,其實是個很孤僻的人。在天下渡時,瞧著與誰都能聊兩句,可事實上,能讓他當成朋友的人,真不多。唯獨在山水之間,森林深處,猿啼鳥嘯,哪怕沒有綠枝叢叢,他也能悠然自得,就好像這才是適合他的地方。

    女子不知,一看,自個兒就失了神。

    初看某人,人在眼前。再看那人,人是萬座山,我是山中客,迷途不知返。又看那人,忽做枕邊人。

    劉清笑道“來時是靠著東邊兒,去時咱們往西吧。”

    其實還是怕東邊兒那座天壽山。

    漓瀟猛地回神兒,以少有的嬉笑神色,對劉清說道“你與我爹喝了一夜酒,我跟娘親便翻箱倒櫃了一夜。”

    伸出一隻手,笑道“這是我爹年輕時用過的核舟,與綠衣湖給你的那個不同,這個比較吃錢,但不是隻能用一次。大概一枚泉兒,能跑個千裏路。”

    嚇得劉清一個哆嗦,心說這哪兒叫吃錢?這他娘的拿錢不當錢啊!

    “師傅沒讓我用,還是你拿著吧。”

    漓瀟氣笑道“姓劉的,你是不是掉錢眼兒裏了?”

    不過卻沒繼續說什麽,隻說那就禦劍千裏之後再行走百裏,等你體魄跟的上了,咱們再禦劍,如此往複,反正要趕在八月底到搬山渡。

    劉清點了點頭,輕聲道“這次走得好匆忙,下次返回天下渡,一定要多待些時候。”

    漓瀟背著手,彎腰跳躍幾步,在雪地裏留下自個兒的鞋印,轉頭咧嘴道“你自己說的,到時我就在木秋山看著,不跟你一起。”

    ……

    天下渡裏,有個最近才敢離開自家小宅子的小姑娘,再也聽不見一聲“明兒見”了,不過她自打敢出了宅子,走出巷子,就再也不怕有人說什麽了。

    每天都會在牆頭趴上片刻,她自個兒也不知道自個兒想幹嘛。

    結果有個擺麵攤兒的漢子老是欺負她,她每次經過,都要被那漢子打趣一句“醜姑娘,嘛去?”

    氣得她每天都去吃一大碗麵,不給錢的那種。

    有一天吃完麵,徐桐木試探問了一句“明兒見?”

    漢子笑著答道“明兒見。”

    喬阿橋三人馬上就要領銜去輪換,臨行前還是瞧了瞧這丫頭,畢竟劉清私底下叮囑過。

    言袖本就身子嬌小,被一把闊劍壓的都要喘不過氣了。又被兩人一擠,一下子就上頭了。

    “你們兩個給姑奶奶離遠點兒!”

    這一吵,剛剛走進小巷子的徐桐木立馬兒扭頭看去,不過三人貼了匿蹤符,一個靈台境界的小姑娘也發現不了。

    他們三人倒是安慰了,可把徐桐木嚇壞了。

    黃衣小姑娘三步兩步跑入巷子,又是一通狂奔進入自家宅子,前後共上了六道鎖,這才又是一陣疾馳,回屋睡覺。

    陳船歎氣道“徐桐木家的院子,下邊兒有專門以朱雀羽做成的陣基,能助漲修士穩固境界,好些人盯著呢。”

    喬阿橋與言袖轉過頭,見鬼一般看著陳船。

    這位讚同兄疑惑道“什麽意思?看我作甚?”

    言袖搖頭道“沒有,我就是算了算,你半年說的話,加起來有沒有今天多。”

    喬阿橋哈哈一笑,輕聲道“小丫頭沒啥事兒就好,咱們去吃一碗臊子麵?”

    ……

    搬山渡是在贍部洲正北,劉清之前南遊,是沿著東邊兒下去,現如今回去搬山渡,便打算繞西邊兒,走走瞧瞧嘛!

    過了顛倒山,往西北十萬裏左右,已經算是贍部洲北部了,七月底的,按老家來說,都是盛夏了,可在這兒,涼颼颼。

    兩人路過一處街市,便隨意去逛了逛。

    市井之中,幹啥的都有,倒是一處賣馬的地方,將漓瀟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漓瀟一雙眼睛直直瞅著一匹棗紅色的馬,馬販子隻瞄了一眼,當即指著棗紅色的馬吆喝道“這馬可不是凡品,乃是當年一位響當當的大英雄,窮途末路時,尋遍全身上下,愣是找不出來一文錢,無可奈何之下,隻好拉出馬匹來賣。”

    劉清真是無了個語,好家夥這都你爺爺輩兒就聽膩了的故事,都能套這兒來?

    已經有人喊道“大英雄的馬,與你這匹棗紅馬,有何關係。”

    那賣馬的哈哈一笑,當即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這馬,是那匹馬的玄孫女。”

    一句話惹得周遭眾人大笑不止,劉清笑著搖頭,以心聲詢問道“想買它?”

    漓瀟輕聲道“不知道為何,就是喜歡。”

    然後轉過頭,笑道“算了吧,咱又沒有能裝活物的法寶,買了也是帶著受罪,你還能騎馬禦劍怎的?”

    劉清撓了撓頭,心說那也是。

    眼看兩人就要走,賣馬漢子沉聲道“我這紅馬,乃是傳說中的汗血良駒,今個兒便宜賣,隻收一兩金子。”

    原本還有幾個觀望的,這話一出,一溜煙兒便四散而去。

    一兩金子,搶去吧!

    見劉清與漓瀟還不回頭,這賣馬的隻好使出殺手鐧,大喊道“今日我與這匹馬緣分已至,若無人買它,我便也隻能殺了吃肉。”

    漓瀟猛地回頭,一陣冷冽冰寒,嚇得賣馬漢子一陣後退。

    劉清笑著拋去一兩金,走過去牽出紅馬,對著漓瀟笑道“走吧,愣著做什麽?”

    漓瀟眨了眨眼,“它又上不了渡船,買它作甚?”

    劉清歎氣道“我給馬買船票還不行嗎?”

    漓瀟率先上馬,劉清就坐在後邊,兩人策馬而去,看得那馬夫愣是一陣失神。

    摸著紅馬腦袋,漓瀟輕聲道“你是凡馬還是天馬?”

    後方劉清搖頭道“我都以神眼看過,這就是一匹尋常馬兒。”

    馬匹半點兒回應沒有,漓瀟隻得作罷。微微後靠,把後腦勺放在劉清肩頭,輕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它好像認識我一樣。”

    劉清笑道“其實策馬江湖也極好,就是天下太大,騎馬太慢。等什麽時候我也能安定下來,就跟師傅似的,隻一家三口待在山頭兒。”

    說著歎了口氣,劉清自言自語道“怎麽老是碰到攔路搶劫的,老是還有苦衷,這次總沒了什麽苦衷吧?”

    漓瀟撇嘴道“某人不還是覺得人世間好人要居多?”

    若是遇到兩個尋常江湖俠侶,這匹馬,估計明兒個就又在下個街市出售了。

    十幾騎迅速超過二人,圍成一圈兒,一個個呲牙咧嘴,好不欠打。

    劉清轉頭過去,朝著早晨還是馬販子,暮裏就成了馬匪的那人,笑問道“瞧這模樣,不是第一次了呀?”

    那馬匪頭子咧嘴一笑,“財不外露,美不出戶,老話沒聽過?帶著這麽漂亮的女子,揮手就是一兩金子,叫人如何不劫你?”

    漓瀟都懶得搭理他們,隻是揉著馬頭,說小紅不怕。

    劉清翻身下馬,扭了扭脖子,無奈道“沒看到我們都背劍?”

    一幫馬匪哄然大笑,馬匪頭子更是笑的前仰後翻,差點兒就要摔落下馬。

    “這年頭的遊俠,有個屁的用處!如你這般小白臉,還背劍?”

    劉清瞬間黑了臉,心說老子一身陽剛之氣,就是白了點兒,我能怨誰?

    一步上前,白衣年輕人解下背後長劍,左手掌心抵住劍柄,歪著頭與那馬匪頭子說道“來來來往這砍!”

    馬匪頭子一聽,笑道“天下竟還有這等好做的買賣?”

    談笑聲中,一刀落下,直直砍向劉清脖子。半點兒不留手,臉上甚至旁的神色都未起。

    結果就是,一刀落下,刀變成了兩截,人被劉清以手捏著脖子,舉在半空。

    隨手一把扭斷這人脖子,周遭馬匪一下子都慌了神,有幾個還想提刀來此,劉清猛地一跺腳,周遭山河震顫,嚇得剩餘馬匪直呼神仙老爺。

    劉清摸了摸下巴上的淡疏胡茬兒,想出來了個教人向善的好主意。

    手中憑空多出一尊琉璃盞,不用點燈,自有火苗憑空生出。

    那位神遊修士的一部分,如今就在這一盞燈中,隻要燈還在,那人便休想三魂合一,煉虛合道。

    隻見琉璃盞中猛地光華大放,一個好似踩在火焰上的虛影憑空出現。

    虛影沉聲道“召我何事?”

    劉清咧嘴一笑,“教他們做人。”

    就這一下子,那十幾個馬匪可是把一生所做的壞事兒全想起來了。好家夥個個翻身上馬,徑直朝著最近衙門口去,憋著鼻涕眼淚,要懺悔認錯。

    重新上馬,劉清問道“威風不?”

    漓瀟點了點頭,“太威風了!”

    越往北去,天氣越熱,照理說八月已是深秋,即便是勝神洲南部,也該冷了,更何況這半洲江山都是冰天雪地的贍部洲,就更不應該熱了。

    天時有古怪。

    騎馬來到一處小鎮,倚著小河而建。

    河水蜿蜒處,必是釣魚台。

    兩人下馬牽著其進入鎮子,有些荒涼,街市野草叢生,就寥寥幾個鋪子還開著。

    漓瀟腳尖一點,一縷劍氣順著地縫往下,大致肯定底下並無古怪,這才與劉清傳音“你別用神眼觀瞧,就隻以肉眼。沒那麽容易分不清,冰鍋冷灶必是沒人氣,整潔舒適自然有陽氣生發。”

    沒想到今個兒讓不太喜歡念書的漓瀟上了一課。

    也是,不曉得什麽時候起,自己越來越依賴神眼了。

    如同漓瀟說的,有人住自會有人氣,有陽氣生發,鬼魅不敢近之。若是長時間無人住,塵埃淹沒了殘留陽氣,自然會瞧著陰翳,也自然會有邪祟鬼魅寄存。

    好些東西,其實第一眼看過去是什麽,便是什麽。第二眼看去,並不是所看存在變化,而是自己否定了自己。

    如同漓瀟殺妖,分神之下,不出第二劍。

    一劍斬之,那是一種莫大自信。

    走去那擺出招子的客棧,劉清笑問道“店家,咱這裏是個什麽所在?怎的鋪子都不開張?”

    客棧門口的是個瞧著幹瘦的老太太,坐個小板凳,翹起二郎腿,磕著毛豆。

    老太太不理人,劉清便隻能笑著說“太陽都落山了,老太太這是要曬月光?”

    誰知那老太太這次聽見了,扭頭瞥了一眼年輕人,往嘴裏丟去一顆毛豆,隨口道“是啊!曬月光,怎麽啦?礙著你了?”

    劉清扯了扯嘴角,這老太太!

    漓瀟在一旁偷笑不停,見劉清還在那邊說個不停,老太太卻隻聽得懂半句,一時間好笑無比。

    那家夥黑著臉轉頭,漓瀟輕咳一聲,邁步上前,輕聲道“奶奶,客棧待客嗎?”

    這老太太這會兒卻半點兒不聾了,扭頭過來,一臉慈祥,“開客棧,待四方客,怎麽能不待客呢?”

    漓瀟朝著劉清得意一笑,轉頭繼續說道“那我們要兩間房,能行嗎?”

    老太太閉目沉思片刻,又丟了一粒毛豆進去,笑嗬嗬道“兩張床我有,兩間房,安排不出來。”

    這下輪到劉清竊喜了,可漓瀟轉頭一瞪,他趕忙壓下嘴角。

    漓瀟又問道“我們有錢的,奶奶就給我們兩間房嘛!”

    老太太撇撇嘴,“撒嬌也沒用,隻餘下一間房,愛住不住。有錢頂什麽用?我一把老骨頭了,錢在我眼裏,那是糞土!”

    漓瀟隻得答應,又問有無吃食?

    結果那老太太說有水。

    老太太斜眼看了那匹紅馬,搖頭道“你這馬,夜裏得把眼睛蒙起來啊!”

    劉清問道“為何?”

    這次沒裝作聽不見,而是笑著說“馬兒眼睛亮,夜裏別被驚著。瞧著你們倆,還是遊俠兒打扮,心善,約莫是沒事的,安心住下吧。”

    劉清直翻白眼,心說這要是來倆遊俠兒,魂都給你這老太太嚇沒了。

    拴好紅馬後,兩人進去屋子,家具破破爛爛,好在收拾的幹淨,兩張床隔著約莫三尺。

    漓瀟瞪眼道“我娘親可說了,讓我保護好自己,你個色胚要敢毛手毛腳,娘親的十諒水說來就來。”

    劉清歎氣道“我倒得有那個賊心才行啊!再給扯回去錘幾個月,我也遭不住。”

    劉清摘下青白立在床頭,漓瀟也摘下了風泉,兩把劍隔著一柄劍的距離,好似相望無言。

    道門從眉心飛掠出去,無名飛劍守在了紅馬一旁,待劍氣穹頂扣下之後,劉清才問道“這老太太是類似於一種半仙兒存在?懂點兒陰陽道法,算卦馬馬虎虎那種?”

    漓瀟點點頭,平躺床上,當即青山迭起,峰巒疊嶂。

    猛地轉頭,“狗賊!看什麽呢?”

    側身躺著的白衣年輕人,笑嗬嗬道“看媳婦兒啊!”

    漓瀟瞪了其一眼,沒好氣道“正經點兒,這老太太應該連個那種所謂半仙兒也算不上,就隻是個生來可觀鬼物的尋常人。”

    劉清輕聲道“這小鎮,鋪子攏共開了三個,一間客棧,一間米麵油鋪,一間雜貨鋪。咋就沒有酒鋪咧?”

    漓瀟淡然道“我倒要看看,夜裏究竟會有什麽,能嚇到小紅。”

    人身山河之內,青龍沉聲道“我覺得這股子氣息,似妖非妖,似鬼又非鬼。不過要說能影響天時,我覺得不至於。”

    劉清壓根兒沒理這個不靠譜的,當日兩軍陣前,一個傳話,可硬生生拉來了不少仇恨。

    是個什麽東西,等天暗下來,不就曉得了。

    夜半三更,客棧尚未關門,幹瘦老太太依舊靠著門檻,二郎腿翹起,一會兒往嘴裏丟去一塊兒毛豆。

    荒草雜生的街道,三家鋪子三盞燈籠,一陣陰風駛過,有個烏黑驕子乘風而來。

    老太太咧出笑臉,輕聲道“來了?有兩個年輕江湖人,我就給了一間屋子,不過兩人瞧著都是好人,你也知道,好人都是嘴把式。”

    麵鋪子裏,走出來個扛著擀麵杖的胖子,對著黑轎子喊道“呦!出門兒一趟,陣勢極大呀?”

    雜貨鋪有個老頭子,歎氣道“我說你又何苦呢?”

    屋子裏,二人各自盤膝床上,各自一頭霧水。

    漓瀟輕聲道“我爹不是傳了你畢生所學,來推衍一下。”

    劉清翻起白眼,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是你啊?!”

    瞅了一眼黑色轎子,漓瀟有些鬱悶,“這到底是鬼奪舍了妖身,還是妖死了成了鬼修?”

    下方街道,有個背生雙翅的女子,從黑色轎子緩緩走出來。

    女子分別朝著三人施禮,之後笑著說“三位能開著這無人鋪子幾年,我已經很感激了,他要拿我,讓他試試便好。”

    劉清一句好嘛!漓瀟伸手劃出來個光幕,笑道“來了個元嬰。”

    劉清微微一笑,“這他娘的是熟人啊!幾年不見,今個兒倒要看看你這個元嬰修士,如何高高在上!”

    漓瀟問道“有仇?”

    劉清扭了扭脖子,輕聲道“學拳伊始,給這人差點兒傷了槐冬,若不是餘衫那不靠譜的師父,估摸著我都死在他手裏了。”

    街道上,三個鋪子主人各自歎了一口氣,翻手結印,以微弱靈氣,竟然結成一個大陣,汲取月華,助這背生雙翼的半妖半鬼增長境界。

    有個灰袍中年人駕雲而來,好一副仙風道骨。

    中年人笑著開口“本座在此,還敢造次?凡俗風水師而已,借些地勢幫她,就能躲得過?”

    好嘛,一番言語,還是沒挨過打的人口中言語。

    漓瀟恍然大悟,說道“原來是三個幫這女鬼的凡人,借地勢攏陰氣,是在養鬼。”

    搖了搖頭,又說道“煉氣士尚且不敢隨意養鬼,三個凡人,為了養這女鬼,估計沒幾年活頭兒了。”

    劉清笑著說“你說我什麽時候出去最好?”

    灰袍老者與四年前如出一轍,隻覺得自己一個元嬰修士,還弄不過你一個借著外力才躋身金丹的鬼妖?

    下方女鬼猛地展開雙翅,翅膀之下附著數道詭異符文。

    女鬼開口道“賈悟,我招你惹你了?你都已經捉走了我這邊所有鬼修,為何還不放過我?”

    劉清也是頭一次知道,這中年人叫賈悟。

    賈悟笑道“你最特別啊!”

    三個凡人已經精疲力盡,隻得坐而觀戰。

    老太太苦笑著說道“本想著今日來幾個心術不正的,讓小瑤吃了去,結果來的兩個,還都不錯。哪怕拚上我們三個,也沒活路哦。”

    女鬼背後雙翅也不知用什麽做成,總之賈悟無論怎樣打出攻勢,都被輕鬆抵擋。

    無可奈何,他隻得取出一隻白玉淨瓶,口中念念有道。

    漓瀟說道“現在可以去了,這是煉魂術,那女鬼擋不住。”

    劉清嘿嘿一笑,抓起青白瞬身往外,於半空中一腳踹飛賈悟,救下女鬼,然後緩緩落地。

    劉清白衣持劍,解下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抬頭咧嘴大笑。

    “老梆子!可還記得我?”

    ……

    扶舟縣的新梨茶鎮,有個來時官船,走時獨身的好看女子緩緩離去。

    欒溪終究還是放走了她。

    喬恒當時會心一笑,這也是劉清與她們做朋友卻與綠衣湖生意歸生意的原因了。

    霧江兩岸,房屋基本已經建好了,喬恒在新梨茶鎮有模有樣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開一家酒仙廬分號。

    神仙也好,江湖也罷,都得有酒。

    今日正好返回扶舟縣,與那位縣老爺談論扶舟縣與山頭兒的邊界劃定事宜。

    照理說,為官者最忌諱敲定邊界之事,可他一個小小扶舟縣令,也沒個啥用啊!人家的那三百裏山頭兒,是從戶部手裏真金白銀買來的,輿圖上麵標注可是清清楚楚。

    扶舟縣令實在是納悶兒,那劉家,照理說都是絕戶了呀,怎麽自打那個混小子回來,這才幾年,都能買下方圓三百裏的山頭兒。相比之下,封侯拜相算個屁!

    而且他還聽到了個小道消息,說這劉家的小子,如今學成修仙,是個騰雲駕霧的神人嘞。那些幫著修建新梨茶鎮的匠人,都給了封口費的。一人一枚金元寶封口,財大氣粗。

    扶舟縣令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劉清啊劉清!我在扶舟縣近三十年了,自打有了你,我這扶舟縣可就沒消停過。有金元寶也不曉得先給我幾個。”

    結果喬恒緩緩進門,抱拳道“袁老爺,金元寶來嘍!”

    喬恒從袖口掏出個小布包,往縣令塞去,笑著說“著實是不知道我家公子與老爺的關係,若不然,定不會來這麽晚。”

    那位袁縣令臉色有些不好看,推回去布包,沉聲道“他劉清要是都學會這等人情世故了,那我還真白護著他了。”

    喬恒搖了搖頭,笑著說“公子來信說,袁老爺在扶舟縣三十載,看似有些不如人,實則卻幫著一縣百姓,做了些律法之外的公平。”

    縣令連忙搖頭,不過神色溫和起來了,“不敢當不敢當,這孩子你說,出門幾年,油嘴滑舌的了。”

    當年是有個天天鬧騰,教人頭疼的毛頭小子,三天兩頭有人來告狀,說那小子是妖孽轉世,仗著一身怪力橫行。

    當時這位袁縣令,不管明麵上怎樣,背後說的最多的,就是兩句話

    “他揍你們揍錯了?誰是欺負人誰是幫人,心裏沒點兒數?哪兒來的臉皮跑我這裏告狀。”

    “他橫行街市?若不是你們這些個地痞無賴鄉紳富戶老欺負人,他也不會看不下去。”

    袁縣令說道“其實我攏共與劉清,也就見過十幾次,說過幾句話,印象深刻。”

    當時一個尚在壯年的縣令,拍案喝道“本官堂下,為何不跪?”

    隻有十歲的劉清卻笑著說“不跪天地不跪君王,跪你個小小縣令作甚?”

    縣令怒喝“那你跪誰?”

    劉清笑道“跪父母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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