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四十九章 我思三萬六千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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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鉞落下,本該血肉四濺,人首分離,可這大漢愣是把長鉞壓不下去。

    有個道士憑空出現,雙手攏袖,懷抱一柄拂塵。

    道士看向赤腳漢子,搖頭道“一個合道境界,欺負小孩子,不像話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你還要下殺手?”

    赤腳大漢皺眉道“你是何人,竟敢攔我?渡劫修士來了我也不懼。”

    道士搖了搖頭,淡然道“我不攔你,就是想做個和事佬,做不了和事佬,便做個看景兒的。”

    一束劍光直落,有個女子從牛賀洲禦劍而來,看了看淒慘無比的劉清,轉身看向那赤腳漢子,眯眼道“你想怎麽死?”

    赤腳漢子哈哈一笑,提起長鉞,沉聲道“看來你就是那個落劍邶扈淵的人了?不過怎會是個女子。”

    道士耷拉著眼皮,撇嘴往下看,心說你就作死吧。

    眼珠子一轉,好家夥這傻大個兒真掂量不輕自己幾斤幾兩了?

    白衣女子已經抱起劉清,轉頭看向道士,冷聲道“我不是給天下人守著那座山,也不是我師娘一般的守山人,所以把你最好的藥拿出來,不然我就去拆道觀!”

    道士苦笑著往劉清嘴裏喂去藥丸,歎氣道“我真想拉住他,給他說說正事兒,結果他一溜煙就跑了,追也追不上啊!”

    這道士,竟然是天壽山那位老道。

    反倒是那個頭高大,手持一柄長鉞的赤腳漢子被晾在了一邊。

    赤腳漢子提起長鉞就要往白衣女子砍去,可任憑他再如何催動靈氣,就是無法揮動長鉞近那女子一丈。

    女子問道“能殺嗎?”

    道士苦兮兮搖頭,歎氣道“姑奶奶你就別折騰我了,本來我就不該出手,如今都護著這小子了,還要如何?”

    那赤腳漢子此刻早沒了盛氣淩人,看向白衣女子,十分不可置信,瞪眼道“渡劫修士都沒法子這麽壓製我,你到底是何人?”

    道士心說你怎麽不繼續作?天是老大你是老二?

    女子冷聲道“那就是可以打殘了。”

    道士無奈道“下手輕一點兒,畢竟是凡俗一國隱藏了千年,下了血本養出來的合道境界。打的太狠,殊烏國祚就斷了。”

    也怪這小子,愛管閑事,把人家準皇後都擄走了,憋屈了兩年時間,這才有機會攔住劉清。

    白衣女子冷冷瞥去,道士隻覺得一股子古樸渾然的劍意迸發而來,當即暴退,順手把被飛劍載遠的漓瀟也扯了回來。

    那赤腳大漢猛地皺眉,沉聲道“你敢殺我?”

    結果就是不知多少劍,一一刺向其身,如同淩遲一般。

    將兩人放在一起,白衣女子轉頭看了一眼也被順手帶來的紅馬,眉頭微皺。

    道士嘖嘖道“這姑娘真是天縱英才,什麽天驕敢與她相提並論?”

    轉去看劉清時,則歎氣道“若不是那傻大個太傻,憋著惹你們這些護道人出來,早就死了。如今一副體魄,至少都要大半年才能動武。”

    有一句沒說,心照不宣便是。

    若人身山河沒有那頭青龍存在,劉清如今就是個廢人了。

    白衣女子探手出去,青白自行飛來。拿起青白後並指抹過劍身,大半鏽跡跌落,露出那微微放著青光的劍身。

    道士苦笑道“你要鬧也去牛賀洲鬧,在贍部洲鬧個啥嘛!”

    隻是一個眼神,道士便再不言語,悄咪咪站在一旁。

    你們這些個家夥,就是欺負道士我年齡太小。

    望向那個依舊被數不盡的飛劍縱橫刺過的漢子,道士隻得硬著頭皮開口“夠了,我把他丟回瘦篙洲行了。”

    猛地劍氣消散,這魁梧漢子,終於落地,一身淒慘程度與劉清不相上下,甚至連法相都來不及祭出,就已經給人壓著打了。

    道士撓了撓頭,又拋去一枚藥丸子,訕笑道“給個麵子,我把這傻缺兒丟回瘦篙洲,然後保劉清二人平安離開贍部洲,怎麽樣?”

    白衣女子隻是輕聲道“用不著了,凡俗王朝養出個合道修士,你們不管,有人幫你們管。大不了他的大師姐不守那山,二師兄不守天門了。”

    道士苦笑著拉起那滿身血水的赤腳漢子,瞬間便消失不見。

    揮了揮手,給劉清換上一身嶄新白衣,也幫一旁的漓瀟抹平調動那口雛劍的損害。可劉清這傷勢,卻不是揮手就能抹去的。

    白衣女子歎氣道“我從牛賀洲趕來,比什麽劍仙禦劍不知要快多少,還是差點兒沒趕上。師傅師娘可心真大。”

    走去紅馬那邊,輕輕按住其腦袋,說道“就這麽有眼光呢?”

    轉身又深深看向平躺的兩人,無奈道“我沒想過,你們兩個會走到一起,不過既然到了一起,就好好的。”

    說著看向漓瀟,咧嘴一笑,“臭丫頭別裝睡,剛才你就醒了。”

    漓瀟緩緩起身,其實白衣女子走去紅馬旁時,漓瀟已經醒來了。

    轉身看了看劉清,沒有多淒慘,可漓瀟隨便想想,都能知道他傷有多重。

    望向白衣女子時,眼淚都要下來了,“他傷的重嗎?”

    白衣女子搖頭道“至少半年,沒法子動武,即便動武,一時之間也極難恢複巔峰狀態。”

    說著擺了擺手,笑道“你與你娘親長得真像,一樣好看。”

    “走了,我不能待太久,不過你讓他放心,就說出氣的人,在路上了。殊烏國暗地裏收攏一國靈脈,搞的一國除了少有的幾處仙山,全無半點兒靈氣。這個合道,有一半算是殊烏國的。”

    當然不可能是殊烏國的合道修士,隻不過是殊烏將國祚押注在其身上,費了大勁兒,才賭來的護身符。

    白衣女子一閃而逝,漓瀟低頭看著劉清,滿臉心疼之色,“好你個劉清,竟然偷襲,以後看我會不會防備你了。”

    嘴上這麽說著,卻祭出核舟,將劉清搬上去,又拉上紅馬。

    核舟就隻是懸在雲海,借助大風朝前,能省下不少錢。主要是漓瀟怕核舟顛簸,那家夥要是遲遲不醒怎麽辦?

    劉清夢中醒來,轉頭一看,白雲悠悠,再轉頭時,咦!我家大美人怎麽也在一旁?

    於是歎氣道“做鬼真好。”

    又打算多看一會兒那個住在自己心裏的姑娘,結果卻發現那姑娘柳眉豎起,麵露不悅之色。

    劉清苦笑道“這都能學來?難不成地府也是溫柔鄉?”

    漓瀟瞪眼道“姓劉的,你厲害啊!敢偷襲我了?是不是再走幾年江湖,話本裏那些蒙汗藥都會給我用上?現在更厲害,都敢想溫柔鄉了?”

    劉清試著活動了一下,隻覺得全身上下骨頭全碎了,痛不欲生。趕忙內視山河,卻發現人身山河沒什麽異像。

    漓瀟沒好氣道“有個白衣仙子救了你。”

    神色一變,漓瀟笑問道“你跟我說說,除了百花仙山那些仙子,你還認識誰?來讓我算算,馬上要去的神鹿洲,有個龍丘姑娘是吧?青鸞洲有個上了美人榜的樊雪姑娘?再加上搶來的準皇後……”

    說到這裏,漓瀟沉聲道“那個合道修士,大概就是因為你搶了那個藤霜姑娘引來的。”

    劉清苦笑一聲“拖累你了。我們如今在渡船上嗎?”

    漓瀟眨了眨眼,笑道“在核舟上。你都睡過八月十五了,過幾日我們便能到搬山渡。”

    某人就隻覺得心肝兒一陣抽搐,萬裏便是一枚泉兒,搶錢啊簡直。

    ……

    白衣女子並未著急返回,而是去了一趟神樹山,見了張早早。

    那位神樹山宗主,一見白衣女子就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一口一個蔥兒姐姐。

    神樹山距離劉清與漓瀟受襲的地方,起碼幾十萬裏,張早早也沒法子看那麽遠。

    得知漓瀟也受了輕傷,兩個女子就這麽四目相對,說了一番話話。

    “你知道了?”

    “我一直就知道。”

    “他們有苦衷。”

    “我一直就知道。”

    結果白衣女子再次化作一道劍光,返回牛賀洲,直衝百花仙山。

    百花仙山是一座萬年宗門,底蘊深厚,今日卻有一道絲毫不掩飾蹤跡的劍光從西南而來,直登主山。半洲山河皆可遠觀那道劍光,都以為是哪處隱世存在要與百花仙山掰手腕兒。

    一座百花仙山如臨大敵,蘭夫人與玫瑰夫人站在最前方,隻要還在宗門的四品以上花仙子,盡數聚集主峰。

    劍光輕易穿過護山陣法,就落在主峰。

    白衣女子理都不理兩位夫人,轉頭看向個有些歲數的老嫗,冷聲道“人在哪兒,說幾句話就走了。”

    老嫗苦笑道“她沒有一絲前世記憶,何必再見她呢?”

    白衣女子皺眉道“我說了,幾句話就走。”

    愣是沒人敢出聲,劍氣之下,百花凋零可不是玩笑話。

    蘭夫人與玫瑰夫人齊聲道“前輩因何而來?”

    白衣女子理都沒理,隻是繼續看向那老嫗。

    老嫗苦笑道“簪花園。”

    一道劍光再次劃去,直落簪花園。

    藤霜見一個白衣女子走來,笑問道“姐姐有什麽事兒?”

    白衣女子冷聲道“打住,別亂輩分。”

    藤霜不知道這賊漂亮的白衣女子,究竟是什麽人,說話什麽意思。

    可白衣女子卻轉頭直視藤霜,冷聲道“我方蔥,由始至終就沒瞧上過你這個害人精。”

    ……

    搬山渡,劉清這算是第二次來了,九月份的贍部洲最北,氣候卻是有些炎熱。其實一路北上,沿途天時好像都很怪異。

    劉清堪堪能下地走路,上個馬都極其不容易。

    搬山渡山腳,來往修士不少,多是在上麵渡口做生意的。結果就有個奇景,惹得路人側目不已。

    一個白衣男子騎著馬,綠衣女子牽著馬。

    照理說,反過來才是啊。

    劉清苦笑道“瀟瀟,差不多行了,這給人看笑話了。”

    女子一挑眉毛,“誰敢笑?”

    隻是仰頭看向那高聳入雲的山峰時,就有些發蔫兒。這麽高的山,劉清又不能受劍氣罡風,啥時候才能爬上去啊?

    劉清笑道“搬山渡下七十二彎上三十六彎,天下皆知。我們不如一層層爬,瞧一瞧這雲上天罡雲下地煞的搬山渡。”

    漓瀟撇了撇嘴,心說就你知道的多。

    二人一馬緩步登山,真就是登山。從山腳的路邊攤旋轉著往上,每上一層,就是另一番天地。

    在那天罡地煞中間位置,雲霧繚繞,約莫有個十幾丈高,盡是雲霧,穿過之後,便在雲上。

    依次往上,到了天罡二十八層所在,走了才有三天,劉清便有些吃力,半年之內,自個兒身板還趕不上力氣大些的青壯,現在已經有些撐不住了。

    漓瀟手指微動,一個肉眼不及的靈氣護罩便將劉清罩住,後者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劉清苦笑道“凡人也不容易啊!”

    漓瀟歎了一口氣,小聲道“我爹說了,這項上三層,第一處,是客棧名叫不留人。第二處賣酒卻叫不應有酒。第三層改了很多次,如今好像叫不吃米。”

    說到這裏,兩人對視一眼,大笑起來。

    說的不是徐桐木那小丫頭麽?

    結果漓瀟撇嘴道“某人好不容易路過,嘴饞卻也喝不了呦。”

    劉清滿臉黑線,心說也太不拿病人當病人了。

    那三處地方都極其吸引人,不過劉清最終還是沒去。

    漓瀟說,她娘親說過,爹爹就在搬山渡,被個道門女冠指成登徒子。

    劉清就怕了,如今病懨懨的,要給人冤枉了打幾拳,散架了找誰說理去?

    其實是因為趕得很巧,正好那艘直去神鹿洲的船即將啟程,所以劉清就要了僅剩的船樓天字號客房,幹脆直接上船了。

    本來從贍部洲到神鹿洲,這頂尖客房,兩枚泉兒足矣。其實那些船艙之中,客房更便宜,一枚布幣的都有,可劉清總不能讓漓瀟住的不舒服。於是二話不說花了兩枚泉兒,結果買完才知道,這凡馬不能與靈獸關在一起,隻能單獨尋個地方去,所以得收四枚布幣。

    劉清就覺得,這匹紅馬,如今也是值幾車黃金了,一定要好生照看才是。

    從輿圖去看,神鹿洲就如同頭向東北跳躍而起的鹿,正北、東北與西南方向各有一道伸出去陸地。而四大部洲之間的渡船往來,一般都是兩端兩個大渡口之間互通,中途極少停留。這艘渡船也不在中通停靠,所以最多一個半月就能到神鹿洲,這麽算來,要是順利,說不定能年前回去勝神洲。

    大多渡船都會有那種類似於人間王朝的邸抄,據說萬年前十分普及,如今卻是少了。

    漓瀟花了四枚貝化,買來了兩份最近的,結果一看也都是一個月前的了。

    無非是說什麽瘦篙洲的殊烏國,耗費半數國力,不惜涸澤而漁,弄的一國山水靈氣盡失,全去供養天羽宗一位千年奇才破境。可不知為何,這位算得上天羽宗老祖的龐偌俞,給人打的以一副十分淒慘的模樣,去了殊烏國。

    漓瀟看完之後問道“跟天羽宗也有仇?”

    劉清苦笑一聲,歎氣道“有個把溪盉差點兒傷到的小家夥,嚇了嚇他而已,好像那個小孩是天羽宗主的兒子還是孫子來著。”

    漓瀟沒好氣道“你還得罪過什麽人是我不知道的?”

    劉清訕笑道“喬恒前些日子把秦國的工部侍郎放翻了,這個算不算?”

    一個殊烏國都能養出個合道修士,那隱藏在秦國背後的存在,該有多恐怖?

    夜裏,兩人到渡船甲板,看月牙兒。

    漓瀟趴在渡船圍欄上,微小風聲之中,黑發往後倒去,在某人眼裏,美極了。

    忽然轉身,雙臂張開背扶著欄杆。緊握拳頭到劉清麵前,嬉笑道“二十一了呀已經,猜猜我給你準備了什麽?”

    劉清笑道“認識你時,我十七,你十六。這都過去四個年頭了。”

    年幼時離鄉,五年後才返鄉,家獨一人。返鄉又離鄉,四載匆匆過,再回鄉時,家中是何模樣?

    劉清輕聲道“瀟瀟,你說我,怎麽就背井離鄉,漂泊近十年了?遠的不說,與你分別時,都好似就在昨日。”

    漓瀟微微一笑,溫柔道“心中某人常坐,自然不懼光陰。”

    就如同萬鞘宗宗主,與不知何時才能與他見麵的青艾山神。

    好像在那個女子眼中,幾百年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劉清閉上眼睛,開口道“瀟瀟,我昏睡期間,其實做了個很長的夢。夢中有我的爹娘,雖然瞧不清麵容,但好像是在教我劍術。”

    漓瀟笑道“都教了什麽?”

    男子微微一笑,沉聲道“凡人三萬六千日,每日三萬六千思,思何物便為何物。”

    漓瀟問道“你思何物?”

    劉清緩緩開口,一股子無關境界的氣勢,惹得漓瀟也側目。

    “我思三萬六千劍,劍劍如虹,問天宮則斬神靈,落山河則山河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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