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間客 第五十七章 齊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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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年輕夥計扭頭兒看去,皆是皺起眉頭。

    酒仙廬一共招了四人,二男二女。男的是一對同胞兄弟,雙生子,卻長得不像。三年前隻有十七歲,十分苦命,爹娘都得了重病,沒挨過一場大雪,就那麽病死了。兩個年輕人氣不過,覺得為什麽生而為人,就是有的有錢,自己一家人卻要因為窮,父母活活病死了。

    倆人就覺得天道不公,此後便遊手好閑,偷雞摸狗。

    有一天竟然偷到了酒仙廬來,被喬恒抓了個正著。一頓毒打之後,就成了酒仙廬的夥計。每日幹活兒不停,就是不能開口罵人,不能動手打人,一旦言語不敬,就要挨一通毒打。

    就這麽過去一年,倆人死的心都有了。結果兩年前那次過年,喬恒拿來兩件棉衣,不貴重,但是極其暖和的那種,遞給這對兄弟,冷聲道“被我打死可以,凍死卻不行。”

    然後黃芽兒笑著給倆人發了一年的工錢,輕聲道“可以覺得世道不公,但不能因為世道不公,你就要去害別人,這樣不好。”

    過年那天,倆人頭一次走進劉家宅子,長了這麽大,頭一次吃了一頓餃子。

    兩位侍女,兩年前來的,一個父母雙亡,是被親舅舅賣去城裏的鳳仙樓,跳窗戶摔的奄奄一息,被丟在了城外。黃芽兒上墳去見著了,便將其救回來的。

    這個叫杜秀芹的姑娘,今年二十一了,一條腿是跛的,臉上有一道嚇人的疤痕。欒溪曾說幫她治好,她卻拒絕了,說這樣就行,長得好看就惹麻煩了。

    還有個叫羊茜的姑娘,如今才十六,是住在城外一個廢棄山神廟的乞丐,由朝雲帶回來,本來就想收徒的,可想來想去,還是想等劉清回來再說。

    兩個夥計皺眉之時,劉清已經邁步進門,看著兩個年輕人,笑道“不是說知道東家嗎?怎麽都不認識啊?”

    兩位夥計當即愣神兒,片刻後其中一個才回過神,呆呆開口“不是說東家是個讀書人,怎麽成了背劍俠客了?”

    劉清倒隻是搖頭一笑,輕聲道“去喊上兩個姑娘,今個兒酒仙廬關門,咱們去家裏吃飯,我親自下廚。”

    轉頭看向樊雪,劉清笑問道“樊雪仙子怎麽舍得來的?”

    漓瀟瞪了某人一眼,後者趕忙收起笑臉,惹得樊雪噗呲一笑。

    漓瀟朝著樊雪冷聲開口“劍鞘拿來。”

    紅衣女子二話不說,憑空變出來一把劍鞘,丟給了漓瀟,然後笑著說“怪不得劉公子要跑千萬裏,從勝神洲跨越數洲,走半座天下去尋人,原來漓姑娘生的如此好看。”

    漓瀟沒搭理她,劉清則是看向高柚兒,輕聲道“柚兒妹妹記得我不?當年黃椿大哥撈你上岸,我還幫著扛著你去瞧大夫呢?後來可沒少幫你拿東西給他。”

    高柚兒眼睛一亮,頃刻間醉意全無,看了看劉清,淚水嘩就下來了。

    “劉清哥哥,黃椿是個膽小鬼,不敢喜歡我。”

    劉清歎氣道“你才十九,可他二十八了啊。是怕耽誤你。”

    高柚兒倔強道“我都不怕,他有什麽好怕的嘛?”

    這時那兩個在樓上收拾東西的姑娘終於下來,一個青春靚麗,一個臉上有道恐怖疤痕,左腳一拐一瘸,

    兩人走上前,其實喊了句東家。

    劉清沉聲道“以後杜秀芹要當這座酒樓的管事,瘸腿爛臉可不行,明個兒去尋欒溪,讓她給你治好,沒得商量。”

    杜秀芹還想反駁,卻被一旁的羊茜扯了扯袖子。

    劉清笑道“你們帶著柚兒與樊姑娘先去宅子,我與漓瀟去一趟梨茶鎮,把她們喊回來,補上一頓年夜飯。”

    說完便走出門,單薄青衫與綠衣女子,行走於街市之上,極其紮眼。

    往東走去,碰到個一身錦衣的中年人。那人倒是不敢打量漓瀟,怕挨揍。可眼睛卻死死盯著劉清,心說這人怎麽這麽眼熟?

    劉清眯眼看去,輕聲道“錢掌櫃?不記得我了?”

    那人露出疑惑表情,劉清笑道“我是劉家大少啊!”

    那位五年前帶頭兒堵門要錢的錢掌櫃,後知後覺明白了,眼前年輕人,是那個小霸王啊!

    猛地打了個冷顫,扭頭兒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道“不得了啊!劉清背著劍回來了。”

    漓瀟哭笑不得,轉頭問道“就這麽怕你?”

    劉清苦笑一聲,無奈道,名氣太大,沒得法子哦。

    出城之後,兩人禦劍而起,幾個呼吸就到了梨茶鎮。

    喬恒早就等在霧江修建好的小渡口,雙手攏袖,笑咪咪的看著禦劍而來的兩人。

    待兩人落地,喬恒如同一位老仆,拱手笑道“公子終於帶夫人回來了。”

    劉清翻起白眼,沒好氣道“好歹是個老前輩了,要點兒臉,公子你大爺!”

    喬恒哦了一聲,再次抱拳開口“老爺好,夫人好。”

    氣得劉清無言以對,徑直朝著梨茶鎮的酒仙廬走去。

    有個一身白衣,不是多美,卻瞧著溫柔至極的女子,笑盈盈等在門口。

    劉清咧嘴道“黃芽兒姐越來越漂亮了。”

    黃芽兒沒好氣的“就不怕媳婦兒吃醋。”

    漓瀟緩緩走過來,輕聲道“謝謝姐姐,他都跟我說了。”

    黃芽兒鬧了個大紅臉,瞪眼道“你怎麽什麽都說?你這氣死人的事兒,還有臉告訴媳婦兒?”

    遠處那位蒼老了許多的五境武夫,笑著搖了搖頭,順手往下遊,接黃椿去了。讓三個需要把某些話說開的人,在酒仙廬敘事。

    三人走上二樓,落座之後,劉清沒忍住就灌了一口酒,然後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姐,對不住啊,這麽多年,一直當做沒發生過那件事。”

    漓瀟想要布下陣法,卻被劉清伸手阻攔。

    “不怕給人聽去了。”

    劉清輕聲道“若是因為這個,姐姐不願嫁人,那我就養你一輩子。”

    黃芽瞪著眼,沒好氣道“那時你才多大?十歲而已,我十五歲,啥都沒有,能給你看去個啥?說個羞人的話,當姐姐的,怕給一個毛頭小子趴在河邊偷偷看了去麽?”

    劉清苦笑道“這隻是其一,更多在心中過不去的坎兒,是被尤仲撞破之後的倒打一耙,雖說沒有冤枉他,打斷他的腿,卻不光是因為怕他將這些事情說出去。”

    十多年前,有個喜歡去霧溪摸魚的少年人,在城外一處淺談,瞧見了個光著身子洗澡的女孩,於是後來就非常喜歡跑去霧溪。每次都要看著那位少女脫衣下水,上岸之後擦幹身子,穿衣離去。

    直到有一天,有個憋著把劉清套麻袋揍一頓的青年跟來,瞧見了打算脫衣服的黃芽兒,也瞧見了趴在草堆裏偷看的劉清,一下子就捧腹大笑,說劉清你原來是個這麽下作的玩意兒?

    後來劉清還是沒忍住,跑來黃芽兒每次洗澡的地方,卻瞧見了那位尤家大少,帶著一幫人,要扯掉黃芽兒的衣服。當即便跳出去,打算阻攔。

    可尤仲說,你要是敢攔,我就將你偷看別人洗澡的事兒,說的滿城人都曉得。

    結果那位尤家大少爺,小腿給劉清硬生生掰斷,扭了不知多少圈兒。還覺得不解氣,又將另一條腿掰斷,近乎把尤仲的腿骨捏成碎渣。

    天生神力,十歲就能托起房梁的劉清,要弄四個凡人,其實玩兒似的。

    於是那個撿回一條命的尤家大少爺,自此再不敢提起劉清偷看人洗澡的事兒。

    劉家老爺子責罰劉清時,黃芽兒還去求情了。

    隻不過沒臉認錯的劉清,受不了爺爺的那句話,一怒之下便離家出走了。連老爺子去世,都沒有回來。

    漓瀟輕聲道“黃芽兒姐,他一直因為這個事兒耿耿於懷,覺得自己隻是嘴上君子。極其影響心性,所以今日,就是想告訴你,他劉清要來認這個錯。”

    黃芽兒無奈一笑,沒好氣道“清兒,你是覺得那會兒你就是神仙了?趴在草堆裏我就瞧不見?隻是覺得你是個小孩兒,不願理會罷了。我知道你就因為這事情耿耿於懷,全然不必的。若是想補償我,趕緊跟瀟瀟生個大胖小子,給我帶就行。”

    其實從小就沒有娘親的劉清,對黃芽兒的感覺,就跟娘一樣。

    漓瀟滿臉通紅,低下腦袋,輕聲道“哪兒那麽容易便宜他。”

    外邊忽然一句聲音傳來,是那個欠揍的陳岩。

    “劉清!你大爺的,出來咱倆再打一場。”

    一襲青衫瞬間出門,一拳撂倒。

    “陳兄,怎麽還跟以前一樣,一拳都撐不住。”

    陳岩躺在地上,聲音微弱。

    “你大爺的!”

    欒溪與朝雲先後來此,兩人站定之後,眼神古怪,齊聲道“見過山主,謝山主收留。”

    劉清氣笑道“拿誰不當朋友呢?”

    一個背劍的綠衣女子緩緩走出來,瞪眼道“嘛呢嘛呢?勾引我的人?”

    欒溪咯咯笑道“哪兒敢啊!”

    依舊沉默寡言的朝雲,此刻沉聲開口“不管你怎麽想,日後要是去綠衣湖,必須帶著我們三個。於你,他們隻是背信棄義,於我們,是有殺親之仇。”

    黃椿被喬恒提溜著,踩著霧江水狂奔而來。

    這位蓄起胡須,拄著拐杖裝鄉紳的黃大管事,見著劉清後訕笑一聲,輕聲道“臭小子咋越長約好看?”

    不等劉清開口,黃椿支起拐杖,瞪眼道“別跟我提高柚兒啊你!”

    結果劉清長劍出鞘,一把提起黃椿,以劍氣將其護住,瞬身而去。

    臨行前傳音漓瀟,與黃芽兒姐姐一起,把楊婆婆接回扶舟縣。

    就說劉清想吃婆婆做的菜了。

    ……

    扶舟縣的大宅院,槐樹下邊,三個小姑娘盤膝地上,說是要修成絕世武功。

    是少女紫珠,與紫珠差不多大,卻小一半個頭兒的槐冬,還有個一身粉裙,長得極其漂亮的小丫頭,溪盉。

    兩個個大姑娘。

    神鹿洲神鹿城龍丘家的嫡女,一洲公主,龍丘桃溪。

    青鸞洲上了雙榜的天驕,樊雪。

    還有三個男子。

    變做隻喝酒不吃肉,自己舍棄雷音寺譜牒的年輕和尚,路癡。

    鬥寒洲藥泉穀的少穀主,錢多燒著的柴黃。

    還有一位,自幼愛讀書,乃是俱蘆洲地方大族嫡係,最早其實不是道士,而是儒生,善屬文兼擅騎射。後來想走仕途,文試未中,後來卻中了武舉甲科。可隻是擔任了小國征酒小吏,後來憤然離職,棄家外遊。於四十七歲,得欲一位自稱甘河道人的修士,傳其道法,返老還童。後築起活死人墓,自稱活死人。誌向遠大,意圖以自身之力,三教合一,求返其真。有時自稱王致明,有時自稱王三,修道之初,人稱害瘋。

    剩下四人,一個跛足女子,一個清秀少女,一對雙生兄弟。

    樊雪左瞧又瞧,歎氣道“我以為劉公子生在大家族,乃是個不輸龍丘與柴黃的富家子弟呢。”

    王致明笑道“這還不是富家子弟,隻不過不是官宦之家而已。”

    路癡和尚雙手合十,口念啊彌陀佛,然後摘下酒葫蘆,喝了一小口,輕聲道“唉!他娘的!”

    柴黃接話道“辛辛苦苦二十三年,並不是這家夥遊山玩水五年?”

    龍丘桃溪笑道“這就是天才嘛!”

    唯獨高柚兒一頭霧水,不曉得這幾位怪人在說什麽。

    她隻記得,當年劉清哥哥是個愛惹事兒,愛打抱不平的人。窮人都喜歡他,要衷心叫一句大少爺。富人則最不喜歡他,見了就要喊一句草包瘟神掃把星。

    聽說他買下來了梨茶鎮,應該已經極其有錢了吧?

    高柚兒覺得,這是好人有好報。

    一道青衫身影坐在一柄劍上,懸在雲海之上,飛劍無名挑著黃椿脖領子,就這麽將其掛在半空中。

    劉清喝了一口酒,問道“你喜歡柚兒不?”

    黃椿搖了搖頭。

    結果飛劍解開黃椿,一個蓄起胡須,卻不到三十歲的漢子,就這麽跌落雲海。

    一聲驚叫,響徹雲霄。

    無名瞬身下去,將黃椿再次挑回來。

    劉清再灌一口酒,笑道“說實話嘛!喜不喜歡?”

    黃椿瞪眼道“小子,你有種的再嚇嚇我?”

    結果一道身影再次跌落雲海,片刻後又給飛劍拽了回來

    劉清再次問道“說實話。”

    見黃椿不說話,劉清舉起酒葫蘆,打算再丟一次。

    結果黃椿猛地一聲驚叫,“你大爺的!喜歡又能怎麽樣?她十九歲,我他娘的二十八了!差多少歲你不曉得?我他娘的又不能做你們這種不變老的修士,怎麽配得上她嘛!”

    劉清這才一笑,“我說配得上就配得上。”

    瞬間落於院中,劉清看向高柚兒,笑問道“明兒個我去提親,能行嗎?”

    黃椿臊眉搭眼的,苦笑道“你真不嫌棄我?”

    高柚兒大步跑來,雙手背在身後,抬頭笑道“打從你把我從水裏撈出來,我這輩子最不嫌棄的,就是你了。”

    遠處的柴黃歎氣不停,“無趣真無趣,姓劉的你回來當媒婆來了?反正老子這輩子,估計要比和尚還和尚。”

    路癡轉頭道“和尚怎麽啦?”

    柴黃撇了撇嘴,“禿驢愛喝酒。”

    有道傳音過來,劉清轉頭喊了槐冬跟溪盉,兩人去到門口。

    黃芽兒與漓瀟攙扶著一位老婦人走在前邊兒,後麵是喬恒、欒溪,朝雲、陳岩。

    這輩子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坐在一個會飛的船上。

    其實老婦人這輩子來扶舟縣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劉清一隻手拉著一個小姑娘,看到那位在自己最餓的時候給了一碗飯的老婆婆,當即溢出笑容,撒開兩個小姑娘,走過去攙扶老婦人,輕聲問道“楊婆婆身體可還好?我在外麵遊曆,最想的就是楊婆婆做的飯了。”

    說著便招呼兩個小丫頭過來,槐冬對著老婆婆嘿嘿一笑,楊婆婆滿臉驚歎,心說這一屋子神仙是麽?

    老婦人摸了摸槐冬腦袋,歎氣道“小丫頭咋就不長個兒呢?”

    槐冬撇了撇嘴,苦兮兮道“別人這麽說也就算了,婆婆怎麽也這麽說?”

    惹得幾人哈哈大笑。

    劉清又指向溪盉,輕聲道“這是我收的徒弟,開山大弟子,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叫做溪盉。”

    溪盉當即抱拳,脆生生道“見過楊婆婆,我師傅說你做的飯,可好吃了。”

    老婦人歎息道“一個個咋都這麽好看呢?”

    說著又拉起劉清的手,轉頭看著漓瀟,滿臉的笑意。

    “小子真不錯,聽說你走了足足三年,才見著了最喜歡的姑娘。我老婆子是真怕你沒法兒將她帶回來。不過幸好,倆人都來了。”

    ……

    今夜的扶舟縣,有錢人都不敢出門兒,流氓地痞更是躲的遠遠的,因為有個前後離鄉十年的小霸王,終於回鄉了。

    夜裏,劉清獨坐院子裏喝酒,朝雲緩緩走來。

    思前想後,朝雲還是說出來五年前在梨山那座山神廟見到的事兒。

    一襲青衫的年輕人,灌了一口酒,沉聲道

    “看來得抽空去一趟酆都城啊!”

    (今日去幾百公裏外的總公司開會,回來已經七點,碼字到現在,總算寫完了。來不及改錯字,隻能明天改了,諸位看官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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