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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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間小事多如牛毛,大事也不必天上繁星少上多少。於某些人看來,小事便是那荒漠沙礫,一經風吹,過不去也得過得去,實在不想就湊活過去。大事真就如那天上星,一時之間,你抬頭便是,怎麽也難以躲過去。

    漓瀟冷不丁中途下船,說是要去尋個東西,兩人在後邊兒碰頭便是。

    至於這個後邊,想也不用想,就是那幾十萬裏長的大江,其中一處岸邊。

    也正是兩人初相見之處。

    漓瀟走後,夜橋才敢跑過來詢問,說這位漓姑娘,可真是嚇死個人,劉公子你還是厲害。

    劉清幹笑一聲,無奈以心聲傳音,苦笑道“夜橋姑娘慎言,我與她相隔千裏之內,隻要她願意聽,就聽得到我與旁人言語。”

    這位渡船管事掩嘴而笑,心說那就是已經聽到了。

    世間女子,麵兒上瞧著對某些事請漠不關心,可哪兒會有不關心的?

    結果這位管事話鋒一轉,笑道“不過漓姑娘能瞧上你,倒是個稀奇事兒,劉公子可得好好珍惜才是。”

    劉清會心一笑,這才是好話嘛!

    遞給劉清一壺酒,還是白簿,隻不過在勝神洲買這酒水,已經不貴。

    天下四大名酒,說的是凡酒,唯獨白簿不溫不烈,酒性如何,瞧得是喝酒之人。清白簿子,要看飲酒之人如何填寫。

    喝著總是說白送的酒水,劉清笑問道“這艘夜橋,其實是歸屬哪家山頭兒?”

    眼前女子麵色古怪,輕笑道“何不開眼一看?”

    劉清心生疑惑,還是開了神眼,結果一看之下,當即嚇了一跳。

    好家夥!果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怪不得就叫夜橋,原來此夜橋與彼夜橋,原本就是同根同源的存在。

    夜橋笑道“劉公子大概不知道,人世間所有的物件兒,但凡是第一件出世,都會得到一份大道饋贈,小女子其實也歲數不小了。”

    一隻合道三境的精怪,而且是聞所未聞的怪存在,人世間第一艘渡船。

    原來藏拙最深的,還是這位夜橋姑娘。

    劉清笑道“所以並無番屬山頭兒?”

    夜橋笑著點頭。

    又是一通閑聊,這位夜橋姑娘,最後說了句“別不拿我當人,在我自個兒心裏,我就說正兒八經的人。”

    劉清點了點頭,笑道“下天下渡時,已經當做姑娘是真人。”

    夜橋掩嘴而笑,轉頭離去。

    那三人見劉清緩步走來,都有些坐立不安,老者更是如此,急忙站起來,滿臉賠笑。

    老頭子我是真見識了,什麽叫真人不露相……不對,人家壓根兒就沒藏著,是自個兒嘴欠。唉!什麽叫貨從口出。

    劉清半點兒沒客氣,緩緩落座,沒喝那壺白簿,而是摘下酒葫蘆,灌了一口裸花紫珠。

    一對年輕男女可是嚇壞了,兩隻手在桌子底下緊緊扣著。

    男子率先開口道“招前輩煩了,我代馬爺爺給前輩道個歉。”

    劉清擺了擺手,轉頭看向那老者,笑問道“沒長嘴啊?”

    老者有些心神不穩,苦笑著抱拳,輕聲道“是老夫嘴欠,還望劍仙大人有大量。”

    擺了擺手,劉清沒好氣道“出門在外,別動不動就說旁人,有什麽好說的?哪怕你覺得人間在說大話,心裏笑就行,特意開口譏諷,那不是找事兒嗎?”

    老者趕忙點頭稱是。

    劉清問道“你們哪家山頭兒的?”

    壞了!這是憋著打聽好了去山頭兒尋事啊!娘咧!老頭子我到底招惹了什麽人啊!

    老者臉色苦兮兮,埋頭道“是鯨骨嶼修士,劍仙老爺若是有氣,衝我來,禍不及山門啊!”

    劉清無奈翻白眼,輕聲道“行了,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問問而已。”

    已經臨近那處地方,劉清與那夜橋傳音道“夜橋姑娘,船票怎麽辦?”

    有女子氣笑道“罵人是不是?”

    劉清哈哈一笑,禦劍下船,直奔江水。

    看來漓瀟還沒有來,卻有個老舟子百般無聊,攏袖在船頭,等著拉客。

    劉清咧嘴一笑,笑問道“老先生走不走?”

    那老舟子隨意瞥了一眼,搖頭道“等一等吧,萬一給某人等個媳婦兒呢?”

    兩人哈哈大笑,一襲青衫緩緩登船。

    都是船夫,眼前這老人,可比某個老梆子好多了。

    劉清輕聲道“欒溪她們,虧了老先生幫手,劉清在這裏替朋友謝謝前輩。”

    老舟子麵色古怪,心說論起來,她們跟我要比她們跟你親近多了吧?

    隻不過還是笑著擺手,輕聲道“山頭兒已經落成了?有消息說勝神洲百花總閣要落戶你那座山頭兒?怎麽樣,山頭兒是叫做梨茶還是茶梨?”

    劉清幹笑一聲,訕笑道“叫清漓山。”

    老舟子差點沒噴出一口酒水,一臉不可置信,問道“你認真的?”

    劉清默默點頭,老舟子便再無話說。隻是腹誹已經,還不如叫梨茶山或是茶梨山。

    漓瀟瞬身而來,輕聲道“等什麽呢?走啊!”

    老舟子微微一笑,二話不說,撐船便走。也沒說什麽多餘的話,劉清更是沒有言語。就這麽到江水中間,劉清忽然笑著說“老先生,坐穩了啊!”

    貼出一道神行符,小舟就如同插上翅膀似的,劃開水麵激起大片水花,嗖一聲便過了江。

    拉起漓瀟,猛地拔地而起,使了吃奶的勁兒在半空中狂奔,眨眼時間便已經到了一處樹林。

    劉清滿臉笑意,扭頭就走了。

    漓瀟氣得直翻白眼,隻好如同初見時那般,苦兮兮開口道“你不管我了嗎?”

    兩人皆是一笑,牽著手,再次拔地而起,直上雲海,如同兩隻翩翩蝴蝶,雲上起舞。

    今個兒月亮真圓。

    身邊的人兒真美。

    ……

    綠衣湖這幾天正是熱鬧時候,湖主春蕎破境分神,正式進了煉虛三境,整個綠衣湖名正言順拔高一層台階,正在舉辦慶典,觀禮之人可不少。

    北邊兒那座與綠衣湖曾經幾乎是仇人的蒲黃山,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宗門山頭兒,反倒與綠衣湖關係好了起來。尤其是那位少宗主南守之,垂涎春蕎已久。

    不少散修趁著綠衣湖這樁盛事,就在綠衣湖畔擺攤兒,各種雜古董的東西,都有賣。

    綠衣湖也樂得如此,畢竟天下財氣都是由人而聚,現如今又沒有什麽財神。總之就是一句話,人能聚財,人越多,財越多。

    這幾年綠衣湖大興土木,早就不是湖畔孤零零一處客棧。湖畔有了一處仙家渡口,周遭數家客棧齊開,也有那神仙街市。

    美中不足的是,那位掌管財庫的間薑老爺,去求了數次,也沒求來個在綠衣湖建立百花分閣的機會,反倒是聽說那個劉清買下的凡俗山頭兒,一洲百花總閣已經搬去落定了。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緩緩走入綠衣湖畔這片擺攤兒地方。男的一身白衣,相貌平平,背著一把刀,腰間挎著個酒葫蘆。女的一身水藍色長裙,長相清秀,並未懸掛兵器。

    女子沉聲道“咱們要不要劈了這綠衣湖?如今你的青白已經開鋒,拿給我,我砍死個煉虛不在話下。”

    女子自然是易容之後的漓瀟。

    劉清笑著搖頭,輕聲道“娘子,咱們如今就隻是觀禮,要是有機會見蕎芸湖主最好,沒有的話,瞧瞧就走了。”

    在湖邊逛了一圈兒,劉清給個搭起茶棚,又賣茶又編竹筐的老漢引去目光。

    漓瀟傳音道“這篾匠境界瞧著不高,黃庭而已,茶水也隻是尋常茶水,隻不過這竹子,或許是產自玉竹洲的玉竹,隻不過不像那種真正的玉竹,更像是玉竹一脈的子子孫孫。”

    劉清走去,揀起一隻螞蚱籠,笑問道“前輩,這籠子怎麽賣?”

    老者頭也沒抬,笑著說道“螞蚱籠小,用的料自然少,賣五枚貝化,不貴的。”

    人世間買賣之事,少了砍價,就如同人之三魂少去一魂。

    漓瀟又是個不會砍價的,所以劉清直接開口道“一旁的漁籠也給我,一起算十枚貝化如何?”

    老者緩緩抬頭,呦嗬一聲,氣笑道“你當我這是山中隨手拔的竹子?兩個這麽大的物件兒,收你十枚貝化,那我不是得去喝西北風了?”

    劉清咧嘴一笑,輕聲道“商量商量,不就是與商人丈量價錢麽,老前輩何必這樣,讓幾分利來,老前輩的物件兒走得快,我也得了自個兒喜歡的東西,不好麽?”

    老者都不願意接茬兒,抬頭看了一眼一旁的漓瀟,嘖嘖道“這年輕人,嘴巴就更掉在地上的瓷器似的,碎到了極致。就這都能尋到媳婦兒?老天爺可真不開眼。”

    看樣子這老者的東西,給不到心中價位,他是不會賣了。

    喜歡歸喜歡,劉清還不打算花那麽些錢,就買幾隻竹簍。

    人身山河之內,青龍猛地開口“劉清,我感覺到了一股子龍族氣息,應該隻是沾染了真龍血的物件兒,你四處尋尋,如何幫我買下來怎麽樣?”

    劉清一個轉頭,笑道“不用尋了,有個賣奇石美玉的,擺了一塊兒石頭,人家已經寫著龍血石,標價二百枚泉兒,我可買不起。”

    青龍急了,沉聲道“姓劉的!老子幫你穩固人身山河,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連這點兒忙都不幫麽?”

    劉清一臉無奈,“主要是我真沒錢,要是有錢,說買了還真就買了。”

    人家青龍說的有道理,沒少幫著劉清穩固人身山河。若不是有青龍蟄伏劍氣長河,上次給那合道修士截殺,自個兒早就山河破碎了。

    青龍好在人身山河罵街不停,劉清隻得說道“行了行了,我去瞧瞧,要是能砍價到五十枚泉兒之內,我就將其買下來。”

    擺攤兒者是個中年人,一看就是貴霜那邊的人,長相都不同。

    這天下,有兩個地方的人,長相與常人差異極大。一個是貴霜帝國的人,另一種,是崇尚太陽神的金烏洲人。

    這些人體格壯實,金發碧眼,每個人都很白。

    漓瀟自個兒逛去了,劉清打算在這裏好好磨上一通。

    走去攤子前,略微一看,確實是有不少好東西的。

    挑東西指定不能上去就奔著想要的,那樣定會給人殺豬致死。

    劉清先撿起一塊兒通體黃色的璞玉,未經雕刻打磨,隻是凡玉,倒是沒什麽特別威能。

    “兄台是貴霜人?這東西是產自北部沙漠的金絲玉吧?質地堅硬無比,倒是可以當做文玩把玩。”

    那人一聽這話,以蹩腳無比的天下通用雅言,說了句“看不出來,行家呀?這東西好是好,卻是不值錢,你要的話,一枚貝化如何?”

    劉清笑了笑,搖頭道“你這是碰見個人就照死了宰啊!這東西,十兩銀子都花不了,你敢跟我要一枚貝化?”

    見這擺攤兒的訕笑起來,劉清搖著頭,又去看了一塊兒真正的好東西。

    也是璞玉,未經雕刻,可在陽光之下,通體泛著寒氣,透亮無比。

    看向中年人,劉清笑道“這才是好東西,產自牛賀洲的寒玉,有斂神清心之功效,能避免低階修士走火入魔。”

    這貴霜人一聽,好家夥,真是個行家?

    劉清這才看向那塊兒標價二百泉兒的龍血石,微微搖頭,碰都沒碰。

    那中年人急了,開口道“怎麽?我這個可是沾染了真龍之血的真正龍血石,你瞧不上?”

    劉清笑道“算是龍血石吧,是你花大價錢買來的?”

    中年人沉聲道“花了一百五十枚泉兒,那人確鑿告訴我,這是很多年前一場大戰,沾染了從天跌落的真龍之血的石頭。”

    劉清歎氣道“你們貴霜人沒個十二生肖的說法兒,我們卻是有的,況且真龍,本就是我們的信仰神獸。這石頭,算是龍血石,可沾染的,卻隻是蛟龍之屬的血,遠遠不值一百五十枚泉兒,你呀!給人騙了。”

    中年人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以蹩腳雅言說道“朋友,你肯定看錯了,給我這個石頭的,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怎麽會騙人?他是我們貴霜的祭祀殿祭師啊!”

    劉清搖頭道“那你看看吧,擺個幾天,會不會有人來買。”

    說完就要走,那中年人思量片刻,一咬牙,沉聲道“這石頭你要不要?”

    劉清撇嘴道“我直接捉一頭蛟龍不好麽?”

    猛地轉頭,來了個熟人啊!

    一個一身黑衣的年輕人,搖頭笑道“兄台,這麽坑人可不好吧?”

    來者正是南守之。

    南守之笑著搖頭,與那貴霜人說道“朋友,他忽悠你呢,你要是願意,這石頭一百八十枚泉兒賣我?”

    劉清再沒搭理,扭頭兒離去,像極了落荒而逃。

    事實上,劉清心說,這下子不用花錢就能拿到了。

    走去漓瀟那邊兒,她相中了一隻木簪,像是以那花梨木製成,劉清二話不說,花了一枚貝幣將那簪子買下,笑嘻嘻遞給漓瀟。

    漓瀟撇嘴道“不是喜歡砍價麽?這次怎麽不砍了?”

    某人一本正經,輕聲道“給心愛的姑娘送個物件兒,還要砍價?不需要的!”

    乘船前往綠衣湖,到那湖心島之後,漓瀟嘖嘖不停,以心聲說道“這勾搭上了成了宗門的蒲黃山,就是不一樣了,財大氣粗啊!”

    上岸起,幾乎每隔幾步就會有一張長桌,上麵擺著仙家蜀國,神仙酒釀,不要錢似的,大氣極了。

    多得人礙於麵子,不會伸手去拿,劉清可不管你那個,每過一處,將那蔬果都要嚐上一遍。惹來無數嫌棄目光。

    二人自稱是清漓山嫡傳弟子,可那綠衣湖安置客人的管事,愣是沒聽說過這什麽清漓山,也不能為了這等小事去打擾高層,隻得給二人安排了一間客房,不算最好,卻也不差。

    到了半夜,兩人貼上匿蹤符,於綠衣湖閑逛。說是閑逛,其實是在找尋春蕎湖主。

    這個正主兒,從慶典開始,就沒露麵。

    綠衣湖的湖主,如今就好似傀儡一般,除了撐個場麵,再無他用。

    劉清笑著以心聲開口“許久不見,湖主可還好?”

    蕎芸猛地轉頭,皺眉道“誰?”

    一道劍氣穹頂叩下,劉清拉著漓瀟走出,現出真身。

    一襲青衫,一道綠衣。

    “湖主這記性可是有些差啊!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蕎芸驚疑道“劉清?漓瀟?”

    實在是兩人變化有些大,當年還是兩個小孩兒,如今不光個頭兒躥高了,就連境界,春蕎也有些捉摸不透。

    所以蕎芸第一句便是“你倆什麽境界?怎麽隱匿在此,我這個分神都沒能發現?”

    劉清笑道“不瞞蕎姨,我如今煉氣士四境,武夫五境,加起來算,也是個九境大修士了。”

    漓瀟咧嘴一笑,輕聲道“我可沒他那麽多,隻是個煉氣士,劍修,元嬰境界。”

    不知為何,蕎芸有些哽咽,擦了把眼淚,沉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漓瀟一步上前,拉住蕎芸的手,輕聲道“蕎姨,她們都好,你放心。劉清如今有了自個兒的山頭兒,叫清漓山,無論如何,當山主的都會護著她們的。”

    這位已經失勢極久的湖主,哽咽道“對不住,真的對不住”。

    一個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後輩,前後離開了自己,自己卻無可奈何。

    更何況,丘禾那一走,是真的再也回不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