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人間事須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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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處瞧著極其熱鬧的城池,長夜無晝,天上更無日月星辰,亮光皆由燈火所致。

    城門口兩位持劍大漢,皆是一身黑袍,體型碩大,三丈有餘。

    城門也是巨大無比,高約三十三丈三。

    兩側各有一根齊門高的巨大衝天柱,一副楹聯各在左右。

    “六天橫北道,此是鬼神家。”

    門頭四個大字——酆都羅山

    有個一身明黃道袍,背負長劍,手持拂塵,一隻木簪束發於頂的中年人,緩緩走來。

    兩位持劍大漢各自怒吼一聲,甩下黑袍,露出猙獰麵容。

    這兩尊巨人醜陋無比,兩隻耳朵蒲扇似的,往上翹起,頭頂就一撮鮮紅頭發,沒有眉毛,尖鼻子,一對獠牙往上翻去,端的是一副活羅刹模樣。

    “來者何人?活人下酆都,必死!”

    道人隨手揮動拂塵,兩尊巨人便被打的後退。

    這道人一步跨進城門,麵無表情,嘴巴微微開合,卻聲若洪鍾。

    “搶生意的都來了,酆都人都死光了?”

    有個中年人,一身黑色官袍,頭戴烏紗帽,憑空出現。

    “本就都是死人,何來死光了一說?”

    說著眉頭一皺,冷哼道“呂真人擅發無事牌,拿我酆都放在眼裏了麽?”

    這位明黃道袍的道士,正是匡廬仙人洞,那位純陽真仙。

    呂真人一步上前,腳下一動,整個酆都城都晃了三晃。

    “那就由著大日夜遊神重返人間?管都不管?”

    黑衣中年人目光一沉,“你說什麽?”

    說著揮舞長袖,一道光幕頓時浮現,隻見兩個白衣年輕人,登上小舟,往一處水鄉小鎮走去。

    黑衣中年人沉聲道“守山人是幹什麽吃的?”

    呂真人搖了搖頭,滿是失望神色。

    “如今哪兒有什麽守山人,人家願意守,是為了人間大義,不是萬年前了!”

    黑衣中年人深吸一口氣,問道“那你給了兩張無事牌,是料到了會有這一遭?”

    呂真人冷聲道“我沒料到你們沒料到,等著挨揍吧,哪怕不是蘇濡的學生、張木流的弟子跟女兒,酆都城也要好好反省反省了。”

    拳下劍下反省。

    黑衣中年人苦笑一聲“張砍砍的閨女跟徒弟?瘋書生的學生?”

    “呂回道,你他娘的怎麽不早說?”

    萬年之前,人間遠不止十三洲,有個勝神洲山村的泥腿子,從勝神洲一路南下,也不知拆了多少宗門,一路拆到贍部洲,那時還叫做瞻部洲。又一路砍回勝神洲,人送外號張砍砍。

    這等狠人,還他娘的活著就算了,還他娘的給我得罪了?

    那他娘的是把最後三重天從天外扯落人間的狠人啊!

    呂真人冷聲道“還是想想怎麽給兩個年輕人救出來吧,除了他們自己從裏頭出來,就剩下你酆都四方鬼王能進那艘黃泉渡船了。”

    話鋒一轉,“而且,大日遊神已然現身,大夜遊神還不曉得在哪兒呢!”

    黑衣中年怒罵道“他娘的!一個不入流的後世仙神,膽敢偷入人間?等老子去打爛你那狗屁黃泉渡船。”

    這位酆都羅山之主一離去,純陽真仙歎了一口氣,無奈道“小子防備太深,若是去買了那硯台,就不會有此一遭了。倒也是劫數,沒法子。”

    ……

    木秋山上,離秋水一把抽出巨鹿井,就要北上。

    張木流趕緊將其攔住,無奈道“方蔥守著那座山,不是你了,放心,書院那邊不會坐視不理的。”

    離秋水沉聲道“那日遊神之祖再不入流,也是真正超出十二境的存在,劉清跟瀟瀟哪裏是對手?”

    張木流緊緊拉住離秋水,苦笑道“他但凡去了風陵渡,也會遭劫,劉小北可算是潼穀關人,兩地隔了一條河水而已。放心,酆都那邊兒不會沒有動靜,況且陵陽就在不遠處,師若是還在,定會出手。我現在關心的,是這日夜遊神到底從哪兒來的?”

    離秋水沉聲道“總不至於是從十萬大山來的吧?當年我都將十萬大山削平了。”

    張木流沉聲道“長安城東有一座橋,橋下之水,喚做奈河。”

    “隻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

    黃泉渡船就高懸勝神洲東海,船上眾多骷髏無一有異常,唯獨三個有肉身的人,在小舟之上,顯得格外紮眼。

    自稱信溫的高大老者甩去一壺酒給劉清,笑問道“在哪兒瞧出來我的?在人間傳說之中,我不是善於鑽營的小人麽?”

    劉清壓根兒沒接茬兒,隻是將漓瀟護在身後,拎著酒壺問道“黃泉酒還是孟婆湯?”

    溫諱呸了一聲,笑罵道“有個屁的孟婆湯,你們凡人以訛傳訛罷了。”

    劉清還就當真喝了一口。

    漓瀟傳音道“十二境之上,半點兒勝算都沒有。”

    溫諱淡然一笑,“如今煉氣士都有十二境了?想我當年,才有九境,大乘之時便可飛升成神。”

    兩人心中言語,在溫諱耳中,大如擂鼓。

    劉清幹脆直接開口“沒事,地府來客,不會有人不知道,此地距離書院十幾萬裏而已,離著南山也不過二十幾萬裏,我就不信沒人察覺。”

    溫諱歎氣道“咋就把我想的這麽壞呢?我不是壞人,也不是好人,甚至壓根兒就不是人。我是神靈啊!”

    劉清沉聲道“你想如何連接地府的門戶開了?為何尋我,而不是他人?”

    溫諱搖了搖頭,笑著說道“別跟防賊一樣,有人故意放我進來的,不過進來歸進來,停留不了多久的,就是尋你聊聊天而已。”

    背後漓瀟默默運轉劍決,一股子劍氣始終護在劉清身前。

    劉清收起溫諱給的酒水,取出那壺白簿,灌了一口。

    “所以我們走不了?”

    溫諱搖了搖頭,笑道“原本是要被我帶走的,隻不過有個多事的給了你無事牌,你又花了八十文包了船,所以說實話,我還真帶不走你。”

    漓瀟插嘴道“夜遊神呢?”

    溫諱搖頭,“我又不是他爹,我哪兒知道去?”

    劉清剛要開口,溫諱便說道“猜的不錯,我不是古神,是後世給人封的神靈,妖族如今要搭建的封神台,估計跟萬年前的差不多。”

    劉清扭了扭脖子,拉起漓瀟,一步跳出小舟,落在那隻能站三四人的商鋪門前街道。

    轉身麵向漓瀟,劉清笑著說道“逛一逛?看有什麽想要的,就直接拿上,溫前輩給錢是不是?”

    船上溫諱拿起煙鍋,淡然道“敢拿我就敢給錢。”

    劉清笑了笑,淡然道“那還是算了吧,估計溫前輩也不富裕。畢竟天地之門關了萬年之久了,陰間鬼魂,估計都死了又死,死絕了了吧?如何人間有酆都城,照搬地府一切,又有佛家搭建的六道在,足矣讓人世間生生不息,一時之間,確實用不到地府的。”

    漓瀟再此拔出風泉,冷眼看向溫諱。

    後者眯起眼,輕聲道“真是不怕死啊?反正我既然來了,光明正大的現身,就沒打算走過,弄死你們兩個與不弄死,差距不大的。”

    劉清微微一笑,猛地朝前走去,於半空中走出七步,踏罡步鬥,手中撚出飛劍道門,一柄青白轟鳴不止。

    溫諱嗤笑道“你試試能請來個誰?”

    這艘渡船猛地一陣顫動,外界傳來一句怒吼。

    “我請你娘麻花兒!狗日的,欺負兩個年輕人,算什麽本事?出來跟本王打一架!”

    溫諱頭都沒轉,笑嗬嗬說道“所謂的酆都羅山四大鬼王,就是這副模樣?丟人了不是?”

    外界那從極遠處拚命趕來的黑衣中年人,手中多出一杆長槍,廢話不多說,使出吃奶力氣,開始對著這艘巨大渡船狂劈。

    溫諱歎氣道“人啊!脾氣還是這麽大。”

    轉去看向漓瀟,溫諱笑著說“我是真覺得,這麽好的資質給了你,有些可惜。還不如給這小子,說不定以後會是新舊神靈共主呢。”

    劉清笑道“真這麽想?”

    溫諱答道“真這麽想的,對了,告訴你一件事,你娘可不是人。”

    劉清皺起眉頭,破口大罵“你娘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溫諱沒好氣道“我說真的。”

    劉清瞪眼看去,“老子也沒說假的。”

    結果這位人世間最早的日遊神,歎氣道“你就不想想,你為何能吃了那天官?為何斬殺神靈之後,會自動吸扯那些神靈氣息?因為你也不是人。”

    劉清氣笑道“你他娘的罵街罵上癮了?”

    誰知溫諱轉頭往那砸船不斷的酆都鬼王看去,淡然道“辛辛苦苦偷來的船,給你砸爛了,就別怪我沒說清楚。”

    外界那人怒罵道“把那兩個小家夥放出來,要不然砸爛這狗屁渡船,再拆了你骨頭。”

    溫諱歎了一口氣,奇了怪哉,怎麽萬年之後的人間,一個個脾氣這麽爆?都跟這丫頭的爹一樣?

    那對狠人夫婦,一個身懷劍神之力,一個身懷水神跟玄女之力,或者是本就是玄女。兩人領銜人間客,硬生生一個鑿穿地府,一個砸爛天庭,幾乎殺了人世間所有神靈。

    別說自個兒,哪怕那十殿閻羅,提起個叫離秋水的,也犯怵。

    所以我活了幾萬年,嫌命長了?

    莫不是與那愛顯擺的彭祖似的,上趕著讓人奪命?

    小舟之上,忽然憑空出現個老者,發須皆白,一身儒衫。

    劉清趕忙作揖,恭敬道“見過山長。”

    外麵那黑衣中年人愣了愣,開口道“夫子,你咋進去的?”

    老者先是對著劉清微微頜首,然後才沒好氣道“東明公,你倒是先往進走著試試。”

    黑衣中年人一陣尷尬,試了試,也瞬身進入渡船。

    這位人世間第一位君主,撓了撓頭,幹笑道“姒某唐突了。”

    隻不過還是問道“這是個咋回事?”

    老者沉聲道“溫前輩相當於投誠,喬坤前輩則是去了秦國,後麵也是會去酆都羅山的。”

    在場眾人,其實這位算是人世間有朝廷之後的第一位君主,歲數最大。管老者喊一聲夫子,是確實人家學問夠高。至於你溫諱喬坤,算個什麽東西?不就是受封神位而已,老子當年與父親,那是跟古神不分高低的。

    溫諱歎氣道“人王何必這麽大氣性,晚輩隻不過是與這兩個後輩聊聊而已。”

    一句人王,東明公才笑了起來,輕咳一聲,笑道“小溫啊!還是有點兒眼色的,有事兒不能說清楚?”

    歲數小的,壓根兒不曉得人王這個稱謂。就連氣勢洶洶拋去酆都城的呂回道,其實也不知道,他覺得一天天就曉得歌舞升平的東明公,其實是人世間第一個王朝的開創者。

    原因很簡單,那位純陽真仙,歲數太小,與詩仙差不多年齡,最多也就是相差百餘歲。

    老者看向劉清,歎氣道“怎麽就那麽大氣性?季農不過是有事說事,你上去就是一拳。你以為他脾氣好呢?你當時要是有現如今的修為,他不打你個半死才怪。”

    劉清苦笑道“山長,季先生實在是嘴太欠,我當時也是沒忍住。”

    老者歎了口氣,輕聲道“算了,先說正事兒吧,隨後跟我去觀水書院。”

    可還是看向漓瀟,當即一臉笑意“丫頭,這小子與你爹差不多。你爹是半個莽撞人,他是個渾人,既然走在一起了,就得互相擔待啊!”

    劉清傳音道“這是觀水書院的山長,顏先生。”

    漓瀟躬身抱拳,咧出個笑臉,輕聲道“顏先生,我會好好管教他的。”

    任由這位聖人再怎麽克己,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東明公嘟囔道“年輕人,膩味死我了。”

    溫諱笑道“好了,我先說正事兒。”

    “人世間已無神靈,你酆都羅山雖然湊活能扛著整個人世間運轉,可還是極為吃力吧?我跟喬坤算是叛出地府,帶著東西來的,為人世間分封山水神靈,城隍土地。”

    東明公皺眉道“放屁!那萬年之前,他們斬殺人間神靈,不就等同於脫褲子放屁麽?”

    溫諱無奈道“前輩,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顏夫子也歎氣道“前輩,咱先聽他說,成不?”

    聖人也無奈,關鍵是這東明公,瞧著平平常常,可身上有著一份氣運存在。畢竟是人皇之後,人世間第一位人王。

    遠處的漓瀟以心聲問道“這誰啊?怎麽他們都要叫前輩。”

    劉清傳音道“若是我沒猜錯,這位,是人世間第一位人王。我那踏罡步鬥的步子,師傅說了,又叫禹步,是最後一位人皇治理上古九澤水患之時所創。而這位,應該就是那位人皇之子了。”

    漓瀟眼珠子滴溜轉,輕聲道“好大的來頭。”

    東明公瞪眼看去,“丫頭,對前輩要尊敬曉得不?你爹見了我也得恭恭敬敬叫人王呢。”

    漓瀟憨笑道“曉得了曉得了,前輩大人大量,別這麽計較嘛!”

    再看向劉清,歎氣道“你就算了吧,你娘我惹不起。”

    溫諱歎氣道“能不能接著說了?”

    東明公點點頭,笑道“小溫啊!接著說吧。”

    這位大日遊神都有些後悔判出地府了。

    “人間這萬年來,幾乎都在硬撐著。守山那位與守門那位,前段時間去了趟地府,所以我跟喬坤便出來了。”

    頓了頓,溫諱說道“雖說是分封神靈,可與從前不同。這些神靈既不受天庭地府管轄,更不會歸酆都管轄,而是各個王朝國度,由君主分封。分一縷國祚以立金身,必須為國為民為人間。若不然,隻要一國君主一聲令下,便可讓其神魂俱滅。如此一來,也可以製衡修士,不再有一人可滅國的事存在。”

    老者接著說道“這是三教九流共同商議,十三洲皆認同的事兒。此次,舉天下之力,分封山水神靈,必須在十年之內完成。要讓二十七天君,一千二百仙官,二萬四千靈司,三十二司命,三品、九品、七城,重現於世,官位於地府差不多相同。九階二十七位,七十二萬之次第也。隻不過沒了那九太帝,且一國神靈,由五嶽真君與一國皇帝共管。如此,酆都羅山隻需分派渡船,再不用累死人那樣,逐地拘魂。”

    劉清感歎一句“這不就是製衡法子?船夫難不成沒長腦子?”

    顏夫子笑道“人間事須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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