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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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中,劉清與顏如玉重返那條插柳巷,兩人徑直走去白府。

    這條巷子,可沒什麽尚書府將軍府,皆是以一家之姓為匾額。

    顏如玉頗為好奇,這個愛管閑事的年輕人,怎麽就這麽不記仇?還想著幫秦國以免除殺戮的手段來拿下貴霜。要是他自己,白天那般對待自己,我還管你娘的蛋!

    劉清笑問道“敬辭,你覺得天下渡有了一座酆都渡口,是好是壞?”

    如玉是大名,其實還有個名字,叫敬辭。

    這位代理春官微微一笑,輕聲道“此事,大多數人都覺得是短誌氣,有了後手,可能下場殺敵,就不那麽拚了。”

    劉清轉過頭,問道“你覺得呢?”

    顏敬辭咧嘴一笑,“我不覺得,我聽令便是。”

    劉清神色頗為古怪,心說怎麽一個登樓境界的大劍仙,這麽沒脾氣呢?

    好似知道劉清在想什麽,顏敬辭笑著開口“伏龍大人有沒有聽過一位壽命極短的少年將軍?就是你們勝神洲人,打到北邊兒那座浪居胥山的那位?所以我覺得,本事一事,可不一定是靠年齡堆起來的。”

    這馬屁拍的,劉清轉而問道“如今那‘城門’處,誰人在刻字?”

    所謂城門,也就是那棵歪脖子樹了。

    天下渡南邊城池,城牆與城門,要說建不起,那是笑話,隻是大家夥兒都不想建而已。

    顏敬辭輕聲道“是春官一脈的一位老前輩。”

    已經到了白府大門,未曾敲門,兩人瞬身進去,直落在一處小亭。

    老將軍白齊,獨坐亭中,就像在等著劉清的到來。

    年輕人抱拳作禮,“見過白老將軍。”

    白齊笑道“與我孫兒稱兄道弟,喊我一句爺爺,不為過吧?”

    顏敬辭麵色古怪,心說這老頭兒可真會占便宜,一見麵就要當人爺爺?

    誰知劉清果真笑著喊了一句白爺爺。

    白齊笑問道“我還活著呢,貴霜隻要投誠,中書省設立行中書省,咱們再設個安西都護府,待日後西嶽建成,其實貴霜就如同咱們一個附屬小國一般。”

    劉清笑道“怕的是趙煬不答應。”

    老將軍搖頭,淡然道“你別把皇帝想的太壞了,同比別國,他已經做的極好了。大軍西去,不可能不死人,但是能少死人,他皇帝還就必須得低頭答應不可。”

    如此便是最好了。

    白齊又看了看顏敬辭,無奈歎氣,“今個兒硬氣是硬氣,但是會讓趙氏覺得你越來越不可控了。如今他們還有四尊傀儡,若是等你破入清微境界,又或是煉氣士到了登樓以上,你覺著秦國掌事人,還會如此冷靜嗎?”

    某些人坐立不安,是因為某些人成長太快,超出預期了。

    劉清笑了笑,一屁股坐在飛來椅上,遞去一壺槐冬酒,輕聲道“暫時想不到那麽些,也不願想那麽大,隻覺得行我所行之事,救我能救之人便可。”

    顏敬辭開口道“我是真沒想到,還有人敢仗著年紀大,境界高,來欺負天下渡伏龍?”

    劉清擺了擺手,隨口道“去吧。”

    顏敬辭一閃而逝,劉清剛剛與白齊說了幾句話而已,一襲白衣便返回。

    “土雞瓦狗,禁不住一劍。”

    劉清起身,抱拳道“曹侍中那邊我就不去了,容易給他惹麻煩。煩勞白爺爺轉告一句,就說,‘先生所得,來之不易,我卻得來的太過容易,這也是被人懷疑的根本。’,白駱那邊,白爺爺放心了,接下來我會去一趟百越,若是大軍過了驤龍府,那我順道也會去看看白駱。”

    白齊笑著起身,“先別著急走,給你個東西,幫我帶給駱兒。”

    老人領著兩個瞧著年輕的男子,走去一間草棚。進門之後,草堆裏有一把遍布灰塵的長戟,老將軍費了不小力氣才將其拿了起來。

    “我壽命無多,這就算是給孫兒的最後一件禮物了,幫我帶到。”

    回去時兩人並未如何著急,劉清帶著顏如玉,也是顏敬辭,去了一個路邊攤,吃肉夾饃,吃羊羹。

    把餅掰碎杵進去碗裏,拿起筷子夾起一塊兒羊肉,劉清笑問道“你說我要在天下渡擺攤兒賣羊羹,會不會很賺錢?”

    顏敬辭眨了眨眼睛,輕聲道“這玩意兒,賣一枚貝化很便宜了,可豈是掙了數萬倍不止,當然很掙錢,就是……”

    劉清接上話茬兒,“就是有些跌份兒是吧?”

    事實上,劉清是真想知道,這顏如玉到底多大歲數。

    白衣男子輕聲說道“相比大人已經知道,那枚印章是鎮物,伏龍令牌是乾坤玉。裏頭裝著春夏秋冬四司檔案,隻要大人願意,便能打開。”

    不等劉清作答,一個少年人急匆匆跑來,言語有些埋怨,“師兄來了長安,也不跟我打個招呼?”

    擺攤兒老者見狀,咧嘴問道“再來一碗羊羹?”

    劉清點了點頭,指著杜亭聲,“狀元郎掏錢吧。”

    同是以心聲與杜亭聲說道“你自個兒要小心,不能隻做個文人,能成為儒家煉氣士最好,要是不行,起碼也得是煉氣士。”

    劉清是沒法子以儒家煉氣法門修行的,他入門的煉氣法子,其實就是路邊攤的那種,還是欒溪給的。

    無論劉清自己承認與否,有幾件事情,他餓了如何都沒法兒改變。

    他劉清是半神之身,與那後世天庭的掌權者,無異。

    他劉清,天然要更親近道門一些。

    冷不丁開口道“亭聲,你覺得,家與教,區別在哪兒?”

    杜亭聲滿臉疑惑,笑著搖頭,吃了一塊兒羊肉。

    劉清接著說道“一家之見,你們兩人也都不是外人,說出來倒是不怕貽笑大方。”

    顏敬辭笑道“伏龍大人有何高見?”

    杜亭聲也說道“還請師兄指點一二。”

    一襲灰衫翻起白眼,沒好氣瞥眼向二人,心說到底是世風日下,一個個都學什麽去了?學著溜須拍馬麽?

    抿了一口酒,劉清輕聲道“我覺得,諸如道家儒家,是個派別,是做學問的地方。而教,如同字義,教也。”

    顏敬辭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杜亭聲則恭恭敬敬起身,作揖行禮,輕聲道“謝師兄指點,亭聲懂了。”

    年輕人又抿了一口酒,隨口道“懂了就快吃,吃完了回去忙去。要是誰敢欺負你,就喊師兄,如今師兄身邊可有一位顏如玉。”

    杜亭聲滿麵疑惑,“顏如玉?”

    劉清指向身邊白衣,攤開雙手。

    少年狀元,臉皮抽搐不停,隻覺得讀書這麽些年,白讀了。

    好顏如玉,早知道顏如玉這樣兒,我讀個屁的聖賢書。

    當個泥瓦匠不好麽?

    ……

    小槐冬自個兒去跑去楊婆婆家裏,老婦人獨坐在小院兒樹下,正走神兒呢,連槐冬推門進來都不曉得。

    小丫頭嗖一聲跑過去,站在楊婆婆身前,大聲說道“楊婆婆!我餓了!”

    其實隻要在梨茶鎮,每天槐冬都要來看看楊婆婆的。

    老婦人這才被驚醒,看向槐冬是一臉笑意,可瞧見小丫頭穿的極其單薄,忍不住說道“都十月份了,還穿這麽少?你這不長個兒的毛病,多半是動出來的。”

    槐冬聞言,有些埋怨,“楊婆婆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楊婆婆笑了笑,問道“想吃啥?”

    小丫頭暗自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楊婆婆的兒子兒媳,最喜歡吃什麽,今天我就要吃什麽。”

    老婦人一愣,她心裏清楚,這幫孩子從來不在自己麵前提兒子兒媳,今個兒是怎麽啦?

    槐冬撒嬌道“我就想吃嘛!楊婆婆做是不做?”

    老婦人擠出個笑容,“想吃,我就給你做。”

    說完便轉身去了小廚房,留下小丫頭一個人坐在院子裏,臉上笑意不斷。

    楊婆婆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撐著一口氣,是想給黃椿主持婚事。可黃椿也不曉得為什麽,婚事一推再推,原本九月份就要成親,硬生生拖到了現在,結果又說,明年開春才成親。

    楊婆婆心裏清楚,黃椿與高柚兒,是硬逼著自個兒多活些日子。

    老婦人一個人在廚房,邊摘菜邊掉眼淚。

    兒子楊生木,活著的時候,特別喜歡吃那槐花疙瘩,她每年等槐花開的時候,都要去摘上好多,曬幹留著。

    可往往今年摘時,去年的已經留不住了。

    兒媳婦叫柳河,名字跟個男子似的,卻是溫柔至極,持家有方。柳河最愛吃的,是山上成熟的梨子,掏出梨核,灌進去蜂蜜川貝,說是既好吃又能治咳嗽呢。

    槐冬愛吃肉,便做了一碗紅燒肉。

    如今家裏又不缺錢,幾個丫頭隔三差五來,偷偷摸摸要放下許多銀錢才走。

    老婦人依次將吃食端出來,摸了摸槐冬腦袋,笑著說“好些年沒做這個,手藝生疏了,湊活著吃啊。”

    槐冬輕輕低下頭,她當然知道楊婆婆為什麽會手生。

    離開的的人是實實在在的離開了,可這小院兒,四處都是他們的痕跡。楊婆婆又怕自己連這最後一點兒痕跡都見不到了,又每天都在這種煎熬中,過了好些年了。

    槐冬猛地抬頭,擦了擦眼淚,咧嘴笑道“楊婆婆,我送你個大禮物。”

    話說完,院子門吱呀一聲被推來,一對夫婦站在門口,兩人手掌不知不覺就合在一起,渾身顫抖不停。

    老婦人忽然就癱軟下來,癱坐在凳子上,看著門口兩道身影,嘴巴開合不斷,可愣是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最後還是沒說出話,隻是老眼渾濁,又笑又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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