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不能一切都用功利的態度去考量，否則人就不再是人，而是機器。

    資本的罪惡之源，就在於總用冰冷的貨幣去衡量世間一切。

    人的出身、生命、尊嚴、命運……

    當這一切都被明碼標價，世界就會被扭曲成任重如今看到的模樣。

    他暫時無力改變世界，隻能改變一城一鎮。

    同時，他又要抵禦世界對自己的同化。

    所以哪怕明知道如果這次避戰，再往前多走一步，或許又能看到更多的“風景”，但他依然要在此駐足停留。

    不為別的，彌補遺憾本身就等於看到新風景。

    在第到天上午，任重並未呆在星火鎮，而是去了鉻碳鎮。

    既然他有逐利商人的人設，總隻盯著產業版圖裏的邊角料——星火鎮，而不去打理真正的下金蛋母雞鉻碳鎮，不合理。

    萬幸楊炳忠雖然是個失敗的陰謀家，但卻還算個出色的資源回收公司老板。

    楊總生前在潛艇建築中提前規劃的生產線與管理模式水準極高。

    任重全盤接收產業後，隻基本明確了人事編製，給鉻碳鎮留下六名四級職業者，隨後便將一應事務甩給了副總，自己當了掛機托管的鹹魚玩家，但公司的運行穩定，效率過硬。

    隨著鉻碳鎮職業拾荒隊體係的快速重建，近半月來，鉻碳鎮平均每天可為任重創造近萬的淨利潤。

    假如任重不作死，乖乖發展事業，按照他曾吹出去的牛逼，他可在數月內將鉻碳資源的日淨利潤提升至萬。再算上他又拿下的兼並星火鎮礦區的晨輝鎮，他將能在兩鎮裏得到每天萬的淨利潤。

    他隻需要兩年，便能完全還清亞爾遜銀行燎原支行的億貸款，過上超越源星公民的人上人的日子。

    但任重對此並無興趣，現在的他隻想變強。

    很遺憾，現在的兩億裝甲就是他能駕馭的裝備極致。

    即便他想再不計工本的提升，也沒門。

    他隻能從一些基本材質的角度下手。

    但製作外骨骼裝備，尤其是高級裝備，就如同世紀地球上的國家研發五代戰機。

    從思路到圖紙再到成品是一個龐大的係統工程，並非簡簡單單地堆砌零件。

    一個處理不好，便會全盤散架。

    任重雖已經初步掌握裝甲設計的能力，並可自行設計出穩定運行的套裝，但那也僅限於利用成品模塊以及市麵上常見的成熟思路，並不能從材質入手微調設備。

    那是另一個專業了。

    所以他隻能看著這麽多錢在兜裏躺著發黴，因自身實力的限製而花不出去。

    任重有時候也會想，是不是自己還不夠富。

    如果手頭有幾百億現金，學馬瀟淩口中那些高等公民裏的頂級強者，直接圍繞個人需求組建一個私人科研機構，那該多好。

    算球，這種好事，留到以後再想吧。

    任重拖著休年假的馬瀟淩在戰沙縣訓練場的豪華區裏拚了六天，每天練滿兩個周期。

    在第天傍晚，他與馬瀟淩一同返回了星火鎮。

    此時小鎮外巡邏的獵殺者密度提高了很多，站在鎮子大門口，便能瞧見天空中如蒼鷹般巡睃的獵殺者。

    另外，在遠處的山頂上還半懸停著一座來自孟都集團的白色碟形堡壘。

    兩萬個潛在的“誌願者”，值得孟都集團拿出如此重視。

    在小鎮外，還停著數台有著透明車窗的大巴車。

    大巴車的前方有一排橫幅。

    橫幅上書，“星火鎮誌願者公開招聘會”。

    一群身穿風衣款式白色製服的漂亮女孩正坐在橫幅下。

    女孩們臉上掛著叫人看著非常舒適的甜美笑容。

    每名女孩麵前都擺有一張登記桌。

    在聯排登記桌的旁邊還擺了個告示牌。

    告示牌上將本次誌願者招聘的各項條件寫得清清楚楚。

    既講到了“一比一”政策，也明確標識出本次招聘的誌願者的“工作”地點、“工作”內容、簽約年限以及各項福利待遇等等。

    不少荒人都在告示牌前張望盤算著，又時不時用躲閃的眼神偷偷打望那群漂亮的白衣妹子。

    大部分人都躊躇不已，拿不定主意。

    隻偶爾會有人狠狠咬牙，快步走回鎮子，大體是已經決定要參加這優惠待遇前所未有的“一比一”計劃。

    任重並未多看，隻讓飛艇稍微停頓，然後繼續進入鎮裏。

    小鎮內部的氛圍稍有變化，不複數天前的熱火朝天。

    街麵上行人稀少，大部分人都呆在各自家中擦槍磨刀。

    偶有的行人盡皆神情肅穆，心事重重。

    有人憂心忡忡，有人咬牙切齒，還有人陷入惶恐不能自拔，坐在自家陽台上一邊抹眼淚一邊小心翼翼地保養槍械。

    此時絕大部分荒人都已知曉普查注定失敗的客觀現實。

    若是往常，無法抑製的絕望與惶恐會讓小鎮提前進入混亂的末日。

    但如今，在任重重返回星火鎮短短天後，鎮裏雖不說人人有槍，但基本上平均每三人就有一條槍。

    臨時腕表也已基本做到人手一塊。

    普及臨時腕表所需的錢其實不多，加起來攏共也就不到兩萬點。

    但整個小鎮裏人人都有腕表的現象在源星上並不常見。

    在源星社會裏，除了親人與真正的至交好友，沒人會慷慨地給別人白白送錢。

    再者，真正的慈善其實是被法律禁製的行為。

    任重也打了擦邊球，沒有毫無理由地給人發錢，隻是以公司發展需求為理由補貼了軍火商城，又在與降世魔嬰一戰時按人頭發放了獎金。

    他創辦的訓練場又讓越來越多的人走上職業者之路。

    哪怕星火鎮荒人們的起步稍晚，訓練時間也不夠長，但隻要邁出了第一步，便總能學著外出狩獵。

    在任重大量普及便捷的墟獸狩獵技巧，以及建立的班車製度後，星火鎮裏越來越多的半職業隊如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

    每個隊伍都缺人，就業不是問題。

    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星火鎮內存款超過點的百元戶荒人家庭越來越多，臨時腕表的全麵普及也在情理之中。

    隻要有了臨時腕表，哪怕沒有小鎮名額，荒人行走在野外時雖不會被獵殺者百分百放過，但也有一定的存活幾率，多少有了點安全保障。

    有槍、有腕表、有大量職業者，這三大因素讓荒人們在麵對普查末日時的心態出現了微妙變化。

    成為孟都集團的誌願者而苟活，不再是荒人的第一選擇。

    小鎮裏活躍著的眾多殖裝戰士每時每刻都在給其他人展示著孟都集團誌願者的宿命。

    要知道，活著走出來的殖裝戰士已經是幸運者，還有更多人死在了實驗裏。

    至於孟都集團承諾的豐厚報酬，想帶出來，活著才是前提。

    與其將命運完全交到孟都集團手上，還不如走出小鎮當個野外荒人，拚一把，看能不能找到新的聚居地。

    ……

    林望的別墅裏。

    鄭甜於燼等人聽完任重的話，滿臉迷惘，震驚不已。

    任重一直沒明確表態過公司接下來的發展，但根據客觀邏輯，每個人都認為放棄星火鎮已是必然之事。

    任重不說，大約是覺得這種事根本沒有商量的必要。

    昨天時，眾人就提前已經收拾好細軟，準備今晚跟著任重前往鉻碳鎮迎接新生了。

    雖然有些不舍，但這就是人生。

    萬萬沒想到，任重竟說他打算親自下場挑戰冷血屠夫。

    這與送死有何區別？

    眾人給整暈了，紛紛全力勸說。

    任重卻隻哈哈大笑，大手一揮，“我有兩億戰甲，還有完美第六感，又與正宗的五級機甲戰士馬瀟淩合練許久。我認為，我已經擁有了挑戰冷血屠夫的實力，你們不必多勸。至於你們的安排……”

    任重稍作停頓，再道“等會你們就坐飛艇前往鉻碳鎮。”

    眾人“啊？”

    “我已經給全公司所有新員工以及家屬搞定了鉻碳鎮的名額。你們畢竟是荒人，在普查時留在這邊不是好事。我不需要你們觀戰，都走。這是命令，沒什麽商量的餘地。散會！”

    說完，任重便轉身離去。

    他步伐豪邁，信心十足，仿佛已經無敵。

    他剛走到鎮府辦公室門外，便聽裏麵與他一同返回的馬瀟淩焦急地對馬達福說道“爸你趕緊勸勸任重，他瘋了！”

    馬達福緊皺著眉頭，“這是什麽情況？他到底在圖什麽？”

    事實上，早在數天之前，馬達福便每天催促任重數次，叫他早做安排，趕緊讓背後的團隊啟動程序，注冊新鎮，並將星火鎮人的戶籍轉過去。

    任重卻都全程與他虛與委蛇，既不說辦不到，也不說什麽時候辦。

    時間被他用太極拳硬拖到了現在，再有三個小時就又要到法定睡眠時間，明兒一早醒來，便是木已成舟，說什麽都晚了。

    上午時，聽說任重與馬瀟淩要在傍晚返回，老馬還長舒口氣。

    他尋思隻要任重舍得花錢，頂多隻要一兩個小時，就能把星火鎮荒人搬空。

    不曾想，馬瀟淩一回來便給了他當頭一棒。

    聽完馬瀟淩所說的任重的所謂計劃，馬達福實在無力吐槽。

    正巧任重進得門來，馬達福瞪眼撇眉，站將起來，“任重你到底在想什麽？”

    任重再是咧嘴一笑，“挑戰冷血屠夫啊，還能有什麽？”

    馬達福神情一僵，再看看身邊的女兒。

    “有幾成把握？”

    同一個問題，老馬同時在問兩個人，得到了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任重“十成十。”

    馬瀟淩“白給。”

    馬達福胡子猛抖，都不知道該信誰。

    馬瀟淩怒指任重，“你不吹能死啊！”

    任重攤手，“馬老師，其實我一直給你藏了拙。我還有真正壓箱底的絕學沒拿出來。與你對戰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隻要我用了絕招，必勝！”

    馬瀟淩“嗯？什麽絕學？”

    馬達福叫停二人的交談，直擺手，“等等，讓我捋一捋。這不是重點，任重你的團隊呢？新鎮呢？”

    任重咧嘴一笑，先指了指馬達福，又指馬瀟淩，最後再指向自己，“你、我、她、鞠經理，還有我那支小隊以及我公司裏的少部分人，就是我的全部團隊。”

    “啊？”馬達福終究是個聰明人，腦海中電光火石間閃爍過諸多念頭。

    “這……你……一直在騙我？來星火鎮之前，你一無所有？”

    “是的，但我想保下星火鎮的心思卻是一分不假。其實你我都沒有選擇，通過普查是唯一的出路。我會踐行我給你的承諾，用我的方式保下星火鎮。”

    任重心裏又補了一句。

    哪怕他自己已經注定看不到。

    但是，如果他“離開”後的時間依然會沿著某條分支向前流淌。

    那麽，他沒有食言。

    他已悄悄立下遺囑，將公司的繼承權全數給了鞠清濛。

    隻要他一死，鞠清濛會成為公司大股東。

    星火鎮會繼續存在。

    鞠清濛也不再是可以被人隨意捏扁搓圓的小角色。

    他能實現所有承諾。

    唯一的遺憾，是他自己看不到。

    但那不重要了，他衷心希望這裏的每一個人，都能得到更好的人生。

    哪怕自己無法觸摸那個世界。

    哪怕這很短暫，隻是幻影，但終究有存在的可能。

    他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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