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主的提議之下，任重又一次推進對大統一公式的理解後，借用了哲羅的技術，製造了一個可以讓擁有自由思維的地球人類去定居的恒星係。

    擁有自由思維的真正人類，如果死在被歸零武器規則控製的區域內，便會在宇宙中留下殘留的意識，進入死後的世界。

    在哲羅手中，歸零武器的核心功能是毀滅之力。

    但在人類手中，這卻又成了一條通往靈體永生的創造之力。

    在這個恒星係中死亡的人類，可以來到死後的世界。

    這個恒星係，被命名為歸墟。

    赤鋒帝國裏，開始有越來越多地得到認可，通過了篩選的頂尖人才可以來到歸墟，並在死後進入無名之城。

    雖然任重依然沒有承認虛族這個名字，但不可否認的是，虛族的確已經成為在原生人類的基礎之上衍生出的新種族，甚至可以說是人類的陰麵。

    但任重的遺憾也是，他在古盤星係中所有最在乎的人，都因為誕生自具備正二十麵體規則的空間中，無法享受歸墟帶來的幫助。

    並且，在某些時候，任重其實也會產生一些疑惑，在另一種宇宙規則中誕生出來的永生意識，究竟還算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人類？

    他不知道，沒有答案。

    如今的他也不再去思考這些倫理層麵的終極問題，隻專注於對大統一公式進行驗算。

    時間真的過去很久，接下來，他甚至又經曆了一次宇宙從收縮到膨脹，再收縮的過程。

    可觀測宇宙收縮到最小的範圍時，半徑甚至降低到了僅為不足五億光年的程度。

    諸多恒星係乃至於星係群，甚至是星係團都被擠壓到了一起。

    但正如人類在21世紀時用超級天文望遠鏡所看到的那樣，即便相對距離被壓縮到了極小的程度，恒星係的結構依然完整。

    可觀測宇宙就像是一團氣一樣，恒星係就是這團氣體中的分子，因為巨大的外部壓力而導致體積不斷縮小，一直縮小到原體積的七百分之一，甚至轉化為液態。

    但即便空氣的物理形態發生了改變，其分子還是個分子，就像組成氧氣的是氧分子，組成液氧的也是氧分子。

    可觀測宇宙也一樣，隻是其壓縮比例遠大於七百倍。

    不過，雖然恒星係依然完整，但星係內部卻不可避免地變得一團糟。

    三種基本相互作用中的萬有引力指數級增強，導致恒星係內部的星體運動大幅加快，公轉軌道的半徑不斷縮小。無論是恒星圍繞大黑洞的公轉，還是行星圍繞恒星的公轉，還是無黑洞中心的自平衡恒星係用引力均衡網形成的相互公轉，都變得速度極快。

    在宇宙尚且龐大時，太空粉塵的濃度不算高，可在收縮之後，太空粉塵的濃度等比例拔升，高速運動的星體受到的來自太空真空的阻力增大了很多。

    這導致原本穩定均衡的公轉運動不可避免地相對降速，可一旦降速，就意味著引力平衡被打破，然後各星體相互間的距離會持續拉近。

    恒星、黑洞這些大星體不斷地融合碰撞，行星和太空隕石等小一號的星體則是全數被恒星與黑洞所吞噬。

    沒有任何生命可以在這種環境中存活。

    但赤鋒帝國的人類卻安然無恙。

    早在宇宙大收縮完成之前，赤鋒帝國已經帶上部分恒星、行星與巨型載具舉族遷移到了宇宙之外，進入到更純粹的宇宙真空之中，然後齊刷刷進入冷凍沉眠，靜待花開。

    在幾乎絕大部分赤鋒帝國子民都冷凍沉眠時，任重這名義上最該享受人生的帝皇卻完全沒有個帝皇模樣，反倒駕馭著星空赤鋒甲抵近到收縮宇宙的極近處，親自觀察所謂宇宙初開時的宏觀與微觀物理變化，總結規律，與大統一公式進行對照，再驗算，並一直等到可觀測宇宙重新膨脹，再穩定下來。

    事實上，當宇宙完成坍縮之後，並非立刻就進入膨脹階段，而是長時間地維持在這種狀態。

    所以，任重觀察與計算所耗費的時間，其實比想象中更長。

    可能是數百億年，也可能是數千億年。

    但過程已經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結果。

    終於，這一天，當可觀測宇宙重新膨脹到第130億年時，赤鋒帝國的永恒君王再次悄然離開了他的領土。

    在其他人通過遠航陸續回歸更為熟悉的宇宙自主重建後的史隆長城區域時，任重留下了源太陽與源星，隻毫不留戀地獨自駕馭著星空赤鋒甲，去往了拉尼婭凱亞超星係團。

    他找到了那片羽毛所在的末梢，然後靜靜地等待著。

    新宇宙曆第134億年，宇宙坐標係完全回到了曾經的狀態。

    史隆長城還是那個史隆長城，拉尼婭凱亞超星係團也還是那個拉尼婭凱亞超星係團。

    在宏觀結構上，新生的宇宙與過去並沒有什麽分別。

    很顯然，就像水母吐水時，體積縮小，體內的器官雖然會移位，但器官本身的結構卻依然穩定，當水母再吸入水分，恢複體型後，器官本身的結構不會發生變化。

    但在相對微觀的結構中，卻多多少少有些區別。

    比如恒星係的相對位置變更了，恒星係內部的星體分布與組成也不同了。

    當任重找到原本的銀河係的三維坐標時，便沒能看見那個自己魂牽夢縈無數年的大漩渦模樣的棒旋星係，而是隻看見了一個該死的橢圓星係。

    然後，他采取了行動，在拉尼婭凱亞超星係團的某一片長絨的末端處，爆發出了堪比坍縮宇宙的能量輻射。

    這場能量釋放出來的輻射與信息流波紋有點像歸零武器，但也有點像寂滅武器，不過爆發持續的時間要長了很多。

    時間過去整整四億年後，這場人為製造的宇宙大爆炸歸於平靜。

    星空赤鋒甲靜靜地飄在銀河玉盤之上，任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恒星係。

    再然後，他開始駕馭著星空赤鋒甲向下慢慢飛去，直奔獵戶座懸臂。

    時間過去數年，他看到了太陽，也看到了圍繞著太陽而公轉的八顆行星，還看見了那顆蔚藍的星球。

    他不斷調整著光學觀察裝置的倍率，在這蔚藍星球的表麵看到了熟悉的建築，也看到了人來人往。

    他繼續調整著光學觀察裝置，對準了記憶中的醫院的方位。

    他看見一群人急匆匆地從醫院中跑出來，正四處搜尋著什麽。

    終於，任重在人群中看見了兩個藏在他記憶最深處的臉孔。

    此時二人臉上滿是驚慌失措，正在路上四處抓著人就問著些什麽。

    見著這一幕，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過情緒波動的任重，終於深吸了一口氣，眼眶略有些濕潤。

    但他終究沒有滴落淚水。

    他的工作還沒有結束。

    他隻是重建了銀河係。

    但接下來，他還要找回一些人，一些活在自己的記憶中的人。

    同時，他還要放棄一個能力。

    任重做了一個決定。

    孫苗、馬瀟淩、鞠清濛、陳菡語、鄭甜、蕭星月、靳詩、馬達福、於燼、文磊、歐又寧、白峰、唐姝影、王兆富、花月嵐、胡楊、史煊、史林、錢望慎、霍東華、唐悠韻、高雅、宋沐恩、於承德……

    任重喚醒了自己記憶中的每一個在乎的人。

    他親手為每一個尚在沉睡的人穿上符合21世紀地球人類審美的衣服，然後坐在巨大的培養室裏看著琳琅滿目的培養倉嘿嘿嘿地笑著。

    這些人原本早已湮滅在宇宙的長河之中，但通過萬億年的努力，他又失而複得了。

    這種滿足感無與倫比。

    隨後，任重打開了自己的思維，將自己的大腦量子螺旋無限放大，迅速膨脹開來，並籠罩住星空赤鋒甲與地球。

    數天之後，培養倉中的人陸續蘇醒。

    地球上的人，無論是在睡夢中還是清醒中，都不約而同地產生了刹那恍惚，然後一切又恢複正常。

    這是任重將屬於自己的，真正人類的絕對自由思維螺旋重新共享給了這些由他從信息微粒中拽出來，再強行重建出的所有人。

    如果他不這樣做，這些由基本微粒重新組合而生成的人類，其實依然算不得真正的人類，隻不過是一堆可以自主運行的程序。

    但現在，他們被賦予了靈性，某種意義上，是得到了靈魂。

    這樣的活著，才是真正的活著。

    這才是真正的憑空造人，是宇宙中絕無僅有的奇跡。

    但任重付出的代價，便是根源正來自自己的大腦量子糾纏規律而生成的永生基因。

    從現在開始，他的端粒不再能無限製延長。

    他變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普通人。

    城主的判斷終究還是正確了一次。

    某種意義上，任重如今的行為就是因為畏懼孤獨而自殺。

    放棄永生，就等若自殺。

    但任重的所謂自殺卻並不悲情，反而是幸運的。

    他的自殺並不是幹脆地一了百了。

    正因為他畏懼孤獨，所以他才靠著自身的努力去找回曾經失去的全部。

    接下來，在這21世紀中，他還將擁有數十年的壽命。

    他可以平平淡淡地度過曾經求而不得的，像普通人一樣的人生。

    他用了萬億年的努力，卻隻是想得到短短幾十年的平凡人生，更是為了追求一場沒有遺憾的徹底地死亡。

    至於城主所說的那種，明明已經死去，卻以靈魂的方式而繼續存在，繼續在宇宙的陰麵之中觀察著人類的未來，他不想要。

    他要死，就死得徹徹底底，不留遺憾，也不留禍患。

    同時，對尚且代表著人類，正準備踏上探索與征服整個可觀測宇宙，乃至於前往下一個可觀測宇宙的赤鋒帝國而言，隻有他這永恒帝王永恒地死去，才能真正意義上解放所有人，讓全人類的走向符合一個跨宇宙文明應有的姿態。

    未來的人類，不需要皇帝。

    任重無意於成為所謂虛族的首領，也對下一個宇宙世代不感興趣。

    在親自完成對大統一公式的進一步深度驗算之後，他有了新的發現。

    雖然宇宙的空間注定永恒，但當時間繼續久遠下去，久遠到超出人類描述的概念的上限那般漫長，遲早有一天，水母也會死亡，大海也會幹涸，星球也會隕滅……

    隻要大宇宙變更，就意味著徹底的重來。

    一切物質與能量的規則都會重來，沒有任何事物與存在可以幸免。

    或許，潛伏在某個基本粒子中的意識可以跨越宇宙的世代。

    但進入到下一個宇宙之後，來自上一個世代中的一切將會與下一個宇宙格格不入，就像水與火之間的矛盾衝突一樣。

    任重還認為，人類的延續其實依靠的並不是純粹的血脈傳承，因為這血脈傳承注定了隻能發生在一個宇宙世代之內。

    真正的方法，是在下一個宇宙世代初生之時，將銀河係、太陽係、地球與人類誕生的整個物質反應變化過程編寫為基本信息，寫入到下個宇宙世代的源代碼中去，讓下一個宇宙世代自行生成新的人類。

    下一代誕生的才是真正的人類，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跨越時間，得到永恒。

    這一代的殘存意識，根本就隻是這一個宇宙世代留下的殘骸與遺老。

    當然了，任重並不認為自己能夠輕易地死透。

    接下來，在他“自暴自棄”之後，城主必然不會輕易放棄，也不會輕易改變執念。

    城主一定會試圖利用赤鋒帝王任重留在所有人心中的形象，重新凝聚出永恒帝王的意識，再度憑空捏造出一個名為“任重”的靈魂來。

    但那個任重是否還算是真正的任重，如今的任重本人也不知道。

    他也不想去在乎。

    他真的累壞了。

    他想休息。

    他也無愧於心。

    ……

    隨後，任重略顯痛苦地倒了下去。

    等他再次睜眼時，便見著眾人團團圍在自己身邊。

    見他睜了眼，孫苗這向來素質最差但資曆又賊老的家夥毫無節操地擠開所有人，第一個撲了上來，抓住任重的肩膀直搖晃，“給勞資交代清楚！這什麽情況！到底什麽情況！勞資記得勞資不是翹辮子了嗎？啊？咋又活了！該不會你丫的也死了吧？這是陰間？你丫就不能整點陽間的事？”

    任重沒有回答，隻先看了看孫苗，然後又伸長脖子，在人群中率先看見了恢複成原貌的陳菡語那張美到毀天滅地的臉。

    沒辦法，即便他曾經是永生的帝王，在某些時候也是個該死的顏控。

    隨後，他又看了看馬瀟淩、鞠清濛……

    良久過去，他站起身來，說道“你們應該已經看到外麵的恒星與行星了，對吧？”

    “這裏是拉尼婭凱亞超星係團室女座星係團本星係群銀河係太陽係！那顆恒星，就是太陽，那顆蔚藍色的行星，就是地球。是我的家鄉，是人類的真正的起源之地，也是萬事萬物的初始。”

    眾皆默然，無語凝噎。

    ……

    看著眼前因兒子突然失蹤而焦慮難安至極，眼睛被深深的黑眼圈覆蓋的二老，任重的臉上閃過一絲羞愧的神色。

    “爸，媽。我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