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百轉千回,山水依舊是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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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在那裏!快出來!”
普渡慈苑內幾個走在廊道上的僧人瞧見了一旁草叢當中有了動靜,一臉警備之色。
“喵~”
聽到這一聲貓叫,幾個僧人麵色和緩,紛紛笑了起來。
“原來是寺廟裏的狸花貓啊,嚇我一跳。”
“師兄,這狸花貓什麽來頭,怎麽在寺廟裏四處亂竄。”
“這恐怕得要問幾位師伯師叔了,聽說這狸花貓在寺內的時間和他們相當。”
“那這不是神獸了?”
“你小子別多問!今天的功課做了沒,要是了塵師兄抽查,那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幾個少年僧人的歡聲笑語漸漸遠去,草叢當中才冒出了個影子來。
辜泓清連忙吐出口裏的葉子,喘了幾口粗氣。
雨水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濕了大半個身子,身形有些狼狽。
現下自己的處境相當糟糕。
也不知道關鳩臨走前跟張順和江鵲吩咐了什麽,兩人竟然要將自己扣押下來,甚至動了武。
一身的靈氣也是使喚不出來。
也不知道被關鳩使了什麽法子。
瞧見幾個僧人走遠了後,辜泓清才徹底鬆了口氣。
天色陰暗壓抑,唯有幾束光透過雲層敷衍地照落。
這天是白晝的時候,卻比那夜更漆黑。
雨勢漸大,一串又一串,鋪天蓋地。
漸漸模糊了辜泓清的身影。
影子依附著牆壁,稍微動彈了幾下,便是消失在了牆頭。
辜泓清腳尖輕點在青翠的草葉上,身形一縱,僅存的靈氣變得緩慢近乎凝滯。
悄無聲息地翻出了普渡慈苑。
是非之地,還是離得越遠越好,留取有用之身待日後。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一時間的輸贏自然算不得什麽。
如若自己斤斤計較於此,那便是著了幾個後生的道。
滂沱大雨中,一個單薄身影匆匆而行。
為了保留殘存體內的靈氣,他刻意放輕了腳步,好讓雨聲掩去。
還是得尋到一個安全些的地方將這封禁給破除了。
雨柱傾天而瀉,辜泓清艱難抬著頭往前看去。
他不太敢往棲荒的方向去走,隻得硬著頭皮尋一處偏僻小路。
小路泥濘,不單隻是他的靴子,就連他的下擺也沾染了不少泥土。
此刻,他也不顧上這些個事情。
一門心思是要往被北逃去。
至少要找個地方與那人取上聯係
一身的修為雖是慘遭封禁,可辜泓清的五感敏銳,未有任何遲鈍。
他能夠在這滂沱雨勢當中聽得到有吐息的聲音。
吐息相當平穩、壓抑。
倒像是蟄伏的野獸,等待著獵物上鉤一般。
辜泓清歎了一口氣,突然覺得沒有逃跑的必要。
緩緩往前走了幾步,便是見到一模糊身影。
朦朧視野中,那雙猩紅的眸子和映照著白光的黑刃顯得格外清晰。
“我真想知道關鳩是給你下了什麽藥,至於嗎?”
那身影微微一晃,瞬間來到了辜泓清的跟前。
辜泓清終於看清那少年有些陰鬱俊美的麵容。
那少年嘴唇微微一動,聲音有些清冽。
“和他沒有關係,隻是你和我有一筆賬還是要算上一算。”
隻覺得脖頸處一痛,辜泓清意識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江鵲醒來的時候,屋子裏飄著一股子濃鬱的藥味。
活了一十七年的時間,他頭一次聞到什麽叫苦,這讓他的眉頭一皺。
感覺到房間裏多了一個生人的氣息。
他立馬一個鷂子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化出一把黑刃橫在胸前。
刀口處向著外麵。
寒芒照亮了一臉病容的關鳩。
“同為陰曹吏,不需要對我如此戒備。”
話雖是如此,江鵲整個身子骨依舊是緊繃著的,等待著關鳩有一絲鬆懈的時候,便一刀割斷他的喉嚨。
無視滿臉殺意的江鵲,尋了個椅子,關鳩大大方方坐下來。
“如果沒有我出手,你可不會這般生猛。”
江鵲抿了抿嘴,收去了黑芒,盤腿坐在床上。
“之前多謝了。”
支吾了一會兒,才甕聲甕氣道謝。
“替我辦一件事。”
關鳩朝著門外也喊了一句。
“別在外麵幹站著,進來吧。”
一身材微胖的青年走了進來,看著有些喜慶。
“鳩爺。”
那人嬉皮笑臉地朝關鳩拱了拱手,看見江鵲有些微愣,仍是一副笑臉模樣。
“我該怎麽稱呼”
“江鵲,他的品階比你高。”
關鳩向張順提醒了一句。
張順急忙小跑了幾步,但對上江鵲猩紅的雙眼感到一陣哆嗦,連忙訕笑幾聲。
“江爺,在下張順,南都府低階陰曹吏。”
江鵲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再度落向關鳩。
“什麽事情。”
“你們兩個替我看著一個人,別讓他跑了,等我辦完事後,我還有話要問。”
江鵲微微眯著雙眼,心中隱隱猜到是哪一個人,隻是沒有說出口。
“你們都熟悉那個人,他叫辜泓清。”
張順有些疑惑,瞪圓了眼睛,盯著麵無表情的關鳩。
“鳩爺,我沒聽錯吧,這辜大人”
“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你也納悶自己好端端為什麽會中了傀絲吧?”
關鳩直起了身子從位子上起來。
張順收起了笑臉,麵色微微一沉。
若說沒有懷疑辜泓清自然是假話,可沒有什麽證據憑空冤枉了他人,若是將來查明並非是真,反倒是惡了兩人的關係。
張順一直沒有敢往這方麵去想。
更為主要的是關鳩也一直沒有什麽動作。
在那天問完話後,關鳩也沒有追查下去的意思。
更不用說位卑言輕的張順了。
關鳩這番話,像是給足了張順勇氣一般。
好似真正吃了一顆定心丸,張順終於點了點頭,也算是答應了關鳩交托的事情。
藥壺已經煮沸,關鳩輕輕解開蓋子。
滾燙的白霧飄忽出來,帶著一股香氣。
“這是嶺南特有的白棉,怯濕解毒。嶺南近來多雨,吃著玩意兒最合適不過。”
將那碗藥放在了桌前,便徑直離開。
到了門檻處,關鳩又吩咐了一句。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張順你就聽從江鵲的。”
末了,似乎有想起什麽。
“你刀法不錯,天賦不錯,可惜尚欠火候,仍需磨礪。”
屋子內,隻剩下江鵲和張順。
江鵲抿了抿嘴,看了眼站在自己跟前的青年。
張順咽了口口水,討好似地朝江鵲笑了笑。
躺了好一會兒,身子骨已經恢複了泰半。
那一臉枯槁的人交代事情給他也好,也當是還了個人情。
思忖至此,黑刃再度自袖口流出。
寒光四溢,倒是嚇得張順往後退了幾步。
江鵲眼神微眯,眸中濃鬱的豔色勾起了些許火光。
不需要關鳩的吩咐,他也是會去找辜泓清討要說法。
弄清楚為什麽之前那一刀是刺向自己的。
這些對於江鵲來說都是其次,更重要的是關鳩走前說的一句話,一直縈在他的腦海當中。
刀法不錯,天賦不錯
對一個手下敗將有如此讚譽,那人究竟什麽意思?
“躺著即可,你不要起來。”
了誌醒來見到淨夢坐在自己床沿想要立馬起來,隻是右臂處傳來的陣陣刺痛,叫他失去了力氣。
“師尊,我”
似是想起了什麽,了誌想要告訴淨夢。
隻是單薄的嘴唇微微翕動發顫,聲音有些發抖,後麵想要說的話全卡在了喉嚨處怎麽也說不出來。
“你想要說什麽為師都清楚,你還未有來不及想出來的為師也清楚。”
淨夢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潤,使得了誌莫名感到安心。
“尚在一年之前,你還是一名惶恐不安的清暉流民。而在一年之後,你成了普渡慈苑內最為年輕也最受人敬仰的了誌師父。變化和進步都落在為師眼中,令為師感到欣慰。”
“若是沒有師尊,沒有普渡慈苑,弟子可能早就命喪他鄉,曝屍荒野。”
許是先前失血太多,了誌麵色略微蒼白。
“這倒是其次,為師不過給你開了一個方便之門罷了,修行的造化還是要看個人。”
說到了此處,淨夢臉上泛起笑容。
那笑容很淺,也算是難得。
“可還記得,青燈之前受持為何?”
莫名一語,讓了誌微微一怔,最後仍是老實回答。
“受持十戒,皈依三寶。以此為本,修禪憑心。”
“當初,我叫你去借閱了一番《佛心覺悟眾生圖》,你告知了我一番研習後得無所得。”
了誌眼中有些惘然,不太理解為什麽淨夢重提舊事。
初時,淨夢令他去看那鎮寺之寶的時候。
禪心未定,了誌內心深處還是有些雀躍。
隻是將那躺在紫檀木盒內的畫翻了個遍,仍然是沒有瞧出什麽端倪。
連那個沙門外的陰曹吏都能感悟一二,獲得淨夢的一句讚賞。
了誌心中是有不甘。
沙門僧人應當戒嗔戒癡。
自己終究隻是凡胎,怎麽會沒有絲毫嫉妒。
他不在乎關鳩是否有所領悟。
他隻在乎淨夢的一句讚賞。
猶記得當初將自己心中所得告知淨夢的時候,淨夢隻是微微點了點頭,麵無表情。
讓他心中十分後怕,也失落了許久。
眼神當中又是多處一絲釋然,哂笑一聲,許是對自己的嘲諷。
“若師尊仍是有疑,弟子還是那一句原話,許是弟子悟性不夠,沒有關鳩施主那般通透,弟子眼中隻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畫。”
“那便是你所領悟到的東西。”
淨夢靜靜看著有些頹然的了誌,語氣也相當平靜。
“一幅畫,有的人看見了境界,有的人看見了眾生,有的人看見了因果。而在你的眼中這隻是一幅畫。”
淨夢頓了頓,再次強調了一番。
“這很好,是你的領悟。”
“踏上這條修行的路,普渡慈苑便是你的起點,但也隻是你人生當中的一處風景,未來自是遍尋那千山萬水,普渡慈苑依舊在此。”
了誌麵色有些困惑,眸光略微有些分散,淨夢這番話著實出乎自己的意料。
重新聚焦在一起,又是看向淨夢,顫著聲音喃喃說了一句。
“弟子謹遵教誨”
“記住這個教誨。”
最後一次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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