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德說對了。

    達貢的神術施法能力確實在下降，他已經無法再用祈禱的方式聯係奧力，無法打開通往奧力的靈域通道，他被神啟之路的試煉強行變成了“無信者”。一個神靈，尤其是一個主神，不能信仰其他神靈，這是神啟之路的硬性規定之一。

    當認識到這種變化的本質時，達貢開始思考信仰和神力的關係。他相信自己的思想並沒有發生改變，絕對沒有從信仰奧力變為不信仰那麽大的改變，但是他的神術施法能力卻和信仰沒有直接關係。沒有直接關係……這幾個字帶給達貢的衝擊，不亞於第一次從瑞德那裏聽說“神都是廢物”時的感覺。

    “我現在還剩下的神術來自那裏？”

    達貢展開全法力模型包裹自己，根據法力和能量的細微波動來尋找神術來源。經過不斷探索，他發現神術的能量來自四麵八方，也可以說沒有固定來源，而神術的咒語控製則來自於他的魂域，完全基於他從奧力那裏學習的神術本源知識。

    “我這是把神術當成奧術來施放？我成了個神術的法師？”

    這個結論非常不可思議，但它卻不需要理解，隻需要知道它是事實就好了。達貢改變了自己施展神術的方法，用全法力模型轉換自然元素來提供神聖能量，完全避開靈域通道，直接用魂域對神聖能量進行控製，於是他的神術咒語的法術效果立刻恢複到正常水平。別人若不仔細探究他的法術來源，那就根本看不出他是怎樣繞開奧力信仰完成神術咒語的。

    “祝福你們！”達貢抬起左手，向聚集在奧力神殿前祈禱的民眾施展大範圍祝福術，帶有神聖氣息的光芒瞬間掃過並不寬敞的街道，甚至能夠穿透房屋的木牆，照射在每一個人身上。眾人如沐春風，覺得神清氣爽，身體和精神都得到了一次撫慰。他們起身向達貢致謝，向奧力致謝，然後互相討論著、讚歎著達貢強悍的神術能力，趕緊忙活一天的生計。

    “道尊，你的祝福祈禱術越來越熟練了。”菲尼克斯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托了托眼鏡，低著頭對達貢說道。

    “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不然我還得反應一下。”達貢伸出手，攙扶著菲尼克斯和他一起向神殿內部走去。“我發現早上來神殿的人越來越多了，也聽說很多人一早就在這裏占位置，等上幾個小時。有這樣的事嗎？”

    “有的。自從你來了之後，這間小神殿終於熱鬧起來，人氣也高多了。雖然以前也天天進行祝福儀式，但往往隻有幾個人或者十多個人，我那點拿不出手的神術能力都足夠了。現在人多、地方小，又是你親自來賜福，大家肯定會希望能搶到好位置。”

    “但是為了一個祝福儀式耽誤幾個小時的時間值得嗎？”達貢護送菲尼克斯回到房間坐好，然後給自己搬了張椅子坐在他身邊，兩個人促膝而談。“其實咱們施法者都清楚，那個祝福術起到的隻是精神上的安慰效果，身體上能夠稍微緩解疲勞，讓心髒和肌肉興奮起來，其實和進行了簡單的熱身運動沒多少差別。”

    “就像在寒冷的天氣裏慢慢喝了一杯熱乎乎的薑茶。”菲尼克斯做了一個很貼切的形容，同時點點頭：“祝福儀式的效果是弱了一些，但它範圍大、感受直觀，而且對每個人都有用。達貢道尊，你是不是覺得應該換成效果更強的祝福儀式？”

    “我覺得大家應該忙於生活，而不是在這裏等儀式。或者神殿直接做一些熱粥、薑茶分給眾人，大家隨時來隨時帶走，說不定也能行。”達貢說道：“自從神啟之路後，我感覺赤嶺城的堅古族人更熱衷於參加神術儀式，對於自己的日常生活就少了些關心。你有沒有發現這個現象？”

    “每一天的時間是有限的，能夠親近道尊以及神啟之路試煉者的機會可不多。你覺得他們在浪費時間，那是因為你總是和你自己在一起，不需要預約。達貢道尊，我真的不怪他們，他們的選擇沒有錯。”

    達貢沉吟片刻，仔細斟酌著說辭，然後道：“的確，不能說他們錯了，我隻是覺得他們這樣選擇不夠好——不是最好。菲尼克斯，你給我出出主意，有沒有既能讓大家繼續保持對神殿的親近和熱愛，同時讓他們減少在等待儀式上消耗的時間？”

    “其實不困難：日常的儀式由普通牧師來舉行就好，你可以挑選一些特別虔誠的、貢獻特別大的來獎勵，單獨為他們和他們的家人舉辦儀式。神殿一直有這個傳統，可以從領主、商人以及富裕的騎士那裏獲得不少捐獻。”

    達貢拽拽胡須，搖著頭說道：“接下來，神殿就可以開始賣卷軸、藥水以及各種法器、聖徽，並從中獲得收益……這不是為大領主服務的模式嗎？以後神殿更多的要為民眾服務，不能走那條老路。”

    “但是……”菲尼克斯咳了一聲，說道：“達貢道尊，我說點大實話，你別生氣。直接服務民眾，領主怎麽辦？赤嶺城的神殿不能越過托班領主去管理赤嶺城的居民吧？我聽說你們的關心很好，或許在這方麵已經有了協議？”

    “赤嶺城領主是托班·達達司，我不搶他的地方以及他的人。我的意思是說：如果神殿獲得了自己的一塊地方，可以施行什麽樣的辦法？”

    “如果神殿有一塊地方？那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還用多想嗎？”菲尼克斯笑著說道：“你就給他們說：散開散開，多去幹活兒，別在這裏幹等著。難道他們能不聽嗎？”

    “你……這辦法倒是足夠直接。”

    “謝謝你給我留了麵子，我這辦法應該叫做粗暴。”菲尼克斯得意地捋捋胡須，說道：“達貢道尊，我年紀不小了，不過年輕時候的夢想一直沒忘過，那就是能為奧力管理一個大神殿，按照我的想法安排神殿的事務，舉行各種各樣的儀式。那些領主、大騎士或者商人，得看品德才能被賜福，別想用錢收買我。你現在說神殿要為大眾服務，我終於覺得這個夢想有可能實現。”

    “一定會實現的。”達貢拍拍他的肩膀，在離開神殿前說道。

    每日進行神術賜福儀式讓達貢在赤嶺城收獲了很多熱愛和尊重。熱愛來自普通民眾，他們覺得達貢平易近人，距離他們並不遙遠。而尊重則來自於奧力神殿的其他牧師，畢竟獨自一個人就能支撐為近千人同時祈福的神術儀式，還要每天堅持，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達貢做這件事既不是為了熱愛，也不是為了尊重，他隻是在琢磨神術和神聖能量的關係，看看是否有人能夠看出他已經不從奧力那裏獲得神術了。

    已經一個多月了，沒一個人能發現這個秘密，也沒有一個人說一句“哎，這祝福術怎麽感覺不太一樣？”不僅於此，達貢用自己法力施展的祝福神術能夠引動奧力聖徽的反應，讓它們發出微光，就像施展來自奧力的神術一樣。為了驗證這一點，他偷偷讓冬冬教授戴上艾絲·艾恩的聖徽，用幻術遮掩自己並混在人群中，一起參加祝福儀式。

    離開神殿，達貢徑直來到“北方法術學校”，也就是冬冬教授開辦的新法術學校。目前這裏隻有兩個老師——都是重量級的——冬冬和希洛艾。學生有八個，其中六個家夥原本就是精英學院的法術課學生，聽說冬冬教授在赤嶺城便追了過來。不用考試就能成為著名教授的學生，這個機會絕對足夠珍貴。

    每上四天課就會工作三天，冬冬教授帶著他的學生們去神殿幫忙複製書籍。今天是“工作日”，學生們都在神殿，學校裏就隻有達貢和教授，再加上他帶過來的隱形仆役。達貢最終還是把隱形仆役還給了教授，因為那個仆役看到他還是會害怕，端個水都會灑了，然後就會更加驚恐，等於根本沒法幹活兒。

    還是留在教授身邊照顧他吧。

    老師和學生都用幻術遮掩行跡，鬼鬼祟祟地在教室裏碰頭。隱形仆役給他們端來解渴的淡酒，抖抖索索的動作差點就把酒壺打碎了。達貢用“甬”字符文接過酒壺，親手倒滿教授的杯子，然後揮手讓隱形仆役出去。

    “艾絲·艾恩的聖徽亮了，就像正在接收艾絲·艾恩的神術祝福一樣。”冬冬教授解開手腕上聖徽纏繞著的鏈條，遞給達貢。“我用咒語進行封鎖，因此上麵應該還殘留著一些祝福能量，你自己感受一下吧。”

    神術中有一個咒語叫做“探知靈域”，一般用來尋找神聖能量比較富集的區域，定位那些適合修造神殿的寶地。如果用在細微處，這個咒語也可以判斷神聖能量的屬性。不過這種需求很少，極少有人對已經產生神聖能量感應的聖徽來使用。

    達貢對艾絲·艾恩的聖徽施法，細細感受咒語回饋的信息，他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一定不是好事……”冬冬教授見狀先歎了一口氣，然後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似乎要用這樣的方式平複心情。“當你的祈禱能夠引動艾絲·艾恩聖徽的時候，我……不對，當你請我做這件事的時候，我就有不祥的預感了。說吧，什麽壞事我都能接受，哪怕你說艾絲·艾恩其實不存在。”

    “艾絲·艾恩不存在？沒有的事！神啟之路就是它創造的，我相信他一定存在。”達貢說道：“教授你誤會了，這次試驗不是針對艾絲·艾恩，而是針對所有神。我大概發現怎麽用全法力模型來模擬神聖能量特性了，就像我可以做到無特征法術簽名一樣。主要這事兒如果公開，那肯定會引起嘩然，我隻能找最信任的人。希洛艾的信仰不怎麽堅定，剩下的非奧力信徒中，我隻能找你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有個普索達的信徒帶著普索達的聖徽，也會有同樣的現象發生？”冬冬教授趕忙放下酒杯，有些激動地說道：“所以其實是你在搞鬼？不是神靈或者信仰出了問題？”

    “我這也不叫搞鬼……”達貢哭笑不得，說道：“我又沒開啟神戰，神靈怎麽會出事？至於你的信仰，我也不是希洛艾，不會用惑控咒語搞亂你的思想。這其實還是全法力模型研究的一部分，不用擔心。”

    “不，當你說不用擔心的時候，往往就需要擔心。”冬冬教授抬起食指在空中轉了兩圈，一個半球形的法陣將兩個人包裹起來。“你現在事情很多，不會簡單地進行一次全法力模型的試驗，其中一定有深意。你要是覺得我還行，那就給我說說。就算幫不上忙，我也不會透露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