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揚的黑色雪花逐漸變少,  安何體內的神力也在緩緩流逝，黑袍背後的長發一根接一根從飄浮的狀態恢複正常垂落下來，仿佛發絲隱沒在虛空中的部分與安何斷開了連接。

    類似黑洞的景象正在不停擴張,  已經膨脹到一層樓的高度。

    安何伸出右手，掌心對準扭曲散亂的負麵規則,  黑洞的邊緣劇烈波動起來，以難以察覺的緩慢速度往中心壓縮。

    剛壓縮一點，規則就掙脫了安何的束縛，黑洞瞬間恢複原狀,  不過邊緣依舊在波動，這次不是在抵抗安何的控製，而是一種想要擇人而噬的危險感。

    下一刹那，安何朝左側微微偏過頭顱,  一道人類感知不到的無形能量險些擦過他的臉部皮膚,  最終擊中安何身後的長發。安何的右半邊發絲從肩膀以上的位置斷裂，斷掉的發絲變回神力，被安何收回體內。

    雖然神軀和神格毀滅，但安何的靈魂還是疾病之神,  他依舊能使用權柄與神力,  就是比之前弱了些。

    安何正準備進行下一步，天穹忽然灑下一道神聖的純白光束。

    他若有所感抬起頭，看到自己正上方的天際打開了一扇大門,  宛如通往天國的入口。

    光暈模糊了門內的景象,  隱約能看到的恢弘瑰麗的一角，便足以令人心神震撼,  久久無法言語。即使窮盡人類的心血與智慧,  也難以打造出企及門內萬分之一的奇景,  這絕不會是人類能夠涉足的領域，而是神明的居所。

    安何意外道“神域。”

    神域的門扉走出一位青年。

    祂穿著不染塵埃的白衣，和安何相似長度的黑色長發披散在背後，身體微微透明，麵容看不清楚，僅能看到一雙沉靜清澈的黑色眼眸。

    王都廣場的人都聞到了心曠神怡的藥香。

    “醫藥之神。”安何笑了笑，“好久不見。”

    醫藥之神踩著虛空走下，來到安何麵前。

    “原來你已經回來。”醫藥之神輕聲道，“如果不是今天的事，我還沒有發現。”

    “你感受到我的神格毀滅了？”安何問。

    安何與醫藥之神互為正反兩麵，也是彼此的半身，神格毀滅這種重大情況，醫藥之神必然會有感應。

    “我本以為這是洛夏所為，打算將你的神格碎片帶走，沒想到是你親手所做。”醫藥之神接住一片黑色雪花，哀傷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看到安何的第一眼，醫藥之神就認出了他的靈魂。

    如果祂早點到來，安何或許不用走到親手摧毀神格的這一步。

    “是我來遲了。”醫藥之神深深歎息。

    醫藥之神的模樣比當事人安何還要悲傷痛惜，安何反過來安慰對方“沒關係，反正神格早就是要碎的。我本就是不完整的神，連神域都沒資格上去，你也沒必要過於惋惜。”

    無名星係獨立於其他神明統轄的宇宙之外，像是在宇宙中飄浮的一個獨立小盒子，規則也和外界不太一樣，有些缺陷，安何作為這裏誕生的土著神明，當然也不完整，換一種說法，他就是沒有正規編製的神，不受正神認可，無法登上神域。

    反過來說，無名星係是完全歸屬於安何的，其他正神難以插手進來，所以醫藥之神每次隻能用沒什麽力量的虛影降臨。

    至於無法登上神域的安何，是怎樣與醫藥之神相識的，還要從很早以前說起。

    神不需要睡眠，更不會做夢。如果做夢，往往是預感到了什麽，或是其他特殊因素。

    安何作為疾病之神誕生後，他在一次小憩時來到了醫藥之神的夢境。

    夢境是一望無際的藥園，世上所有的藥草都包羅在這裏，按照不同的生長環境劃分成不同的區域。安何一來到夢境就身處在雪原區域，身體踩在柔軟的雪地上微微下陷，黑袍下擺碰觸到了雪層，卻沒有沾上任何雪水，大片冰晶般的藥材圍繞著他。

    雪原的隔壁區域則鳥語花香，四季常春。

    安何欣賞了一番四周的景象，然後低下頭仔細觀察腳邊的藥材，這種藥材伸手觸碰上去也是冰冷的水晶質感，還像玻璃一樣能隱約映照出安何的身影。

    安何正準備拔出冰晶藥材看看它的根係，背後響起醫藥之神的聲音“你待在這裏不會感到難受嗎。”

    “我畢竟是疾病的化身，待在充滿藥物的領域確實會有點難受。”安何毫不意外醫藥之神的存在，頭也不回地回答，“但是對我來說，了解自己的天敵更加重要。”

    醫藥之神淡淡問“了解我，是為了戰勝我？”

    “當然不是。”安何將連根拔起的冰晶藥材塞回去，轉過身朝醫藥之神微微一笑，“你怎麽會這樣想？”

    “我們是彼此的反麵。”醫藥之神說，“每一對性質相反的神明，都逃不過命運的牽連，祂們大部分水火不容，甚至視對方為死敵，少部分會成為摯友，因為祂們雖然是天敵，但也是彼此的半身，是神明中最了解對方的存在。”

    安何問“沒有第三種可能？”

    “目前為止，沒有。”醫藥之神說，“雖然你的起源比較特殊，但我們同樣躲不開命運的聯係，你無法登上神域，所以我邀請你前來我的夢境。”

    安何饒有興致問“你覺得我們的關係會是敵人，還是朋友？”

    醫藥之神沉默片刻後，誠實說“你身上充滿不祥。邀請你來夢境之前，我以為我們就算不是死敵，也會發展成兩看兩相厭的敵對關係，但真正見到你的時候，我改變了看法。”

    安何笑了起來“我也覺得，我們可以締結良好的關係。”

    醫藥之神微微怔住。

    持有災厄類權柄的神明向來脾性怪異，醫藥之神本以為安何也會一樣，結果親眼見到的疾病之神，與祂想象的截然不同。

    醫藥之神不喜爭鬥，安何是這樣的神明，自然是好事。

    “好。”醫藥之神頷首，“在你主動解除我們的友好關係前，我不會和你變成敵人。”

    安何確認般地詢問“那麽，我們就是朋友了？”

    “是。”

    “我能經常到你的夢裏串門嗎？”

    醫藥之神一時語塞，這進度是不是有點快？祂第一次遇見如此熱絡的神。

    “不行嗎？”醫藥之神遲遲沒有回應，安何失望地歎氣，“朋友之間是需要多相處才能加深關係的。我無法前往神域，隻能通過夢境與你聯絡，本就需要比普通朋友更多走動，而且所有神明中，我僅能和你一個同類交流，有許多問題想請教你。”

    醫藥之神聽得心軟，疾病之神確實誕生不久，在生命漫長的神明中間還算是孩子，於是醫藥之神柔聲道“是我疏忽了。你獨自被隔絕在無名星係，無法與其他同類聯係，的確會感到孤獨和茫然。你遇到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我會為你解答。”

    安何順杆往上爬“如果沒有問題，我也能來找你嗎？”

    醫藥之神縱容道“可以。”

    神明對時間的感知與人類不同，在醫藥之神答應後，祂感覺安何剛離開沒多久，就重新登門拜訪了。

    麵對醫藥之神意外的表情，安何理所當然道“不是你答應我，可以隨時過來？”

    醫藥之神委婉道“我以為至少要間隔一段時間？我不是想趕你，隻是覺得這未免太頻繁。”

    “哪裏頻繁？”安何振振有詞，“都過去半個多月了。”

    醫藥之神靜默，半個多月也就是不到三十天，說不定還不到二十天，對於神域裏的神明來說短暫到可以忽略不計。

    “如果不是想著我們才見過一次麵，關係還不熟稔，我是準備更早來的。”安何把禮物放下，“是不是太打擾你了？”

    看到安何帶來的禮物，醫藥之神再度心軟，勸說安何不要那麽頻繁過來的話語臨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安何身上並沒有令醫藥之神感到排斥的點，祂和安何相處得頗為愉快，隻是安何的到來打破了祂長久以來獨處的環境，導致醫藥之神有些不習慣。

    而且，安何在醫藥之神看來年齡很小，祂對安何更是多了幾倍的寬容。

    “沒有打擾。”醫藥之神說。

    於是，安何徹底不客氣了，每隔十天半個月就來拜訪，醫藥之神從起初的不太習慣，到後來都會提前做好準備期待安何前來。

    有一次，安何說“朋友應該有來有往，我也該邀請你去我的夢境看一看。”

    醫藥之神跟著安何來到他的夢境。

    祂本以為安何的夢境會是滿目蒼涼，充滿災難，因為這就是安何的起源，安何應當喜歡。

    結果，夢中生機盎然，布滿綠意的山坡起伏綿延到視野盡頭，野兔愜意啃食著地上的青草。

    醫藥之神與安何出現的地方，是在絢爛的花田中間。

    “這裏目前是夢境最好看的區域，打造出來花了我不少力氣。”安何說，“感覺如何？”

    醫藥之神用手指輕碰身前的稚嫩花瓣，花瓣被他的手指微微壓低，幾十秒過後，花瓣突然開始層層褪色，暴露出內裏的黑色絲線。

    這片花瓣是安何用絲線編織成的。

    包括整個夢境的景象，本質都是安何用絲線編織出來，隻是套上了充滿生機的表象。

    “你不用為了我做這些。”醫藥之神微微動容。

    醫藥之神以為，安何將夢境改造，是為了符合祂的喜好。

    “不是的。”安何笑著搖了搖頭，“這是為了我自己。”

    醫藥之神疑惑問“為了你自己？”

    “這算是一張藍圖，一個目標吧。”安何放眼眺望夢裏的風景，“我要讓類似的景象真正出現。”

    ——出現在現實裏麵。

    當時醫藥之神不了解無名星係的環境，也沒有深究。

    長久以來獨來獨往的作風還未扭轉，醫藥之神下意識覺得，神明之間應該保持適當的距離，不要過多詢問對方的事情，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半身也一樣。

    疾病之神逝去後，祂無數次後悔當初的不聞不問。

    從一開始，安何與醫藥之神拉近關係，就是為了借取權柄，醫藥之神多次察覺過異常，卻沒有追根究底。

    直到情況徹底無法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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