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何本以為曆史的車輪滾滾向前,  自己締造的傳說都早已結束，可以徹底封存，誰料到他還有必須重新“複活”的一天。

    還被迫麵對過去的人際關係,  以及因為身份死亡導致的一係列麻煩。

    其他身份應該不會再出現類似的情況了，吧？

    安何揮去可怕的想象,  看著地麵激動到痛哭失聲的信徒，想起洛夏的經曆，他內心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他的回歸能撫平一些遺憾，這樣也好。

    醫藥之神順著安何的目光,  同樣看到了烏泱泱的信徒。

    祂眼神空茫，以俯視的角度將整座王都以及周邊城市盡收眼底。

    在醫藥之神的印象中，絕大部分人類都是自私現實的生物，當神明隨意掌控他們的生死,  還可以給他們帶來好處的時候,  他們毫不猶豫向神明叩拜，獻上自己的忠誠與信仰，其中一部分人的所作所為甚至不亞於真正的狂信徒；當神明變得無力，也不再帶給他們利益,  他們就將神明遺忘乃至拋棄,  甚至有人意圖模仿過去的弑神者，將神明踩在腳下，變成自己的榮耀。

    然而,  從古至今隻有一位弑神者。

    醫藥之神漠然地想。

    其他妄圖挑釁神明的人,  都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醫藥之神也以為，經曆如此悠久的時光,  安何在世間的信仰會變得稀少。然而,  當醫藥之神看到比古時候增加許多倍的信徒時,  祂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古老年代，基本人人都是神明信徒，如今的信徒比例雖然有所下降，但人類的數量增加了太多，所以信徒數目比起古代隻多不少。

    而人類繁榮延續到如今，都是安何的功績。

    在醫藥之神恍神的片刻時間，信徒的比例還在不停增長。

    人們親眼目睹了神明為了拯救他們的所作所為，神格破碎成黑色雪花，讓每個人受到賜福。他們感激神明的莫大恩惠，一些人想起曾經對神明的懷疑乃至反對，內心羞愧難當。

    他們激蕩到極致的情緒無法用任何語言或動作來體會，隻能統一保持靜默，用自己心中最莊嚴的禮節，表達對神的尊敬。

    “無論怎樣，您都是我們唯一的神，永遠的神。”

    更遠的地方，也在上演同樣的情形。

    荒星的偏僻村落，王蛇藤帶領所有村民向神跪拜。

    阿秋興奮得臉龐漲紅，眼睛閃閃發亮，“我就知道！你們看，安何大人真的是神明轉世！”

    阿秋的父母雙目含淚，不住點頭。

    遵從洛希殿下指示，在此地為村民開蒙，傳播疾病之神信仰的神父見狀，拿著書本的雙手劇烈顫抖。

    “這些與外界隔絕，從未接受係統教育的村民，才是正確的啊！”

    “我們都被固有認知蒙蔽了雙眼，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神。我們是何等淺薄，何等愚昧！”

    “神明複蘇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拯救我們從未關注的狹小一隅。”

    神父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在神明眼中，我們都是平等的。”

    “身為信徒的我們，居然險些遺忘了這點。”

    神父深深埋下臉，像是無顏麵對神明。

    “神是何等的、何等的——”

    “何等的崇高！”

    強烈的信仰化作光點，如同浩浩蕩蕩的星海，從四麵八方匯流到安何身前的扭曲規則。

    醫藥之神驚歎道“你的所有付出，得到了回報。”

    信仰的星海包裹住扭曲規則，形成璀璨的外衣，和安何一起控製住規則的擴散，要和規則一起朝中心壓縮，成為安何的新神格。

    “還不夠。”安何說。

    王都廣場外圍，幸化神情呆滯。

    疾病之神的神像倒塌，真正的神卻出現了，接連的巨大轉折令他的大腦處理不良。

    最重要的是，神明的模樣。

    神是曾經出現在他們身邊的一個人。

    不久前，幸化還和曾實一家討論著想向他效忠。

    幸化原本以為，在木清河據點與日輝船上目不暇接的所見所聞，就是他此生所能經曆的極限場麵，估計到年紀大時，他依舊會印象深刻，還會講述給子女後代聽。

    結果，當時的震撼遠遠及不上現在。

    幸化側頭看向曾實一家，早在目睹神明麵貌的時候，他們就摒棄了所有雜念，向所有人的神，向拯救了他們的偉大存在，全心全意獻上所有信仰。

    幸化理解他們，因為自己此刻的心情和他們一樣。

    他腦中不期然浮現了死去的父母。

    親眼目睹父母死亡的場麵後，他們的死狀就在幸化腦中揮之不去，日日夜夜纏繞著他。

    這是第一次，幸化回憶起父母時，腦中率先浮現的不是他們的死狀，而是他們陪小時候的幸化一起閱讀神明傳說的音容笑貌。

    “我理解你們的信仰了。”幸化在心底默默說道，“今後，我也會繼承你們的信仰。”

    話音落下，幸化若有所感轉過頭，眼中映入的一幕，令他的瞳孔陡然放大，呼吸急促。

    幸化父母的虛影站在他旁邊，臉上絲毫沒有殘留死前的痛苦。

    他們朝兒子微微一笑，化為深藍光點，融入信仰形成的星海。

    深藍星點經過時，安何伸手接住。

    他眼眸深邃，仿佛從星光中看見了兩位不幸信徒的一生。

    “這是亡者殘留的思念。”安何輕聲道，“感謝你們從始至終的信仰，從今往後，你們與我的神格同在，與我的榮耀同在。”

    深藍星點飛出安何掌心，融入安何的新神格。

    類似的情況正在不同地方上演。

    人與人的牽絆帶動了亡者殘留的思念，各大教堂的神像經年累月積攢的信仰，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歸屬。

    置身於浩大星海中，醫藥之神露出欣慰的笑意，說“最後的一線，由我來補上吧。”

    說罷，醫藥之神從自己的神格取出一片，投向星海中央正在誕生的新神格。

    安何不讚同地皺眉“你清楚自己的衰弱，還要損傷神格，將自己推向死亡？”

    醫藥之神反問“類似的事情你能做，我不能做？”

    理虧的安何啞口無言。

    他給醫藥之神表演了一個徹徹底底的自我毀滅，估計給醫藥之神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他是最沒資格勸說醫藥之神的人。

    “我會救你的。”安何道。

    他本就不準備眼睜睜看著醫藥之神生命流逝，醫藥之神自損神格的做法，隻是縮短了他行動的時間。

    醫藥之神噙著笑意“我需要精靈族生命泉眼的水，以及生命樹最頂端的果實，如果你能為我得到，自然再好不過。”

    精靈族？

    安何神色微妙了一下，他的一個馬甲與精靈族關係很複雜。

    不過，這都不是問題。

    安何說“好。”

    醫藥之神說的東西，都是精靈族視若性命的聖物，放在全宇宙也是無比珍貴的至寶，但終究屬於凡俗的領域，對神明不值一提，現在的醫藥之神居然需要，可想而知祂究竟虛弱到了什麽程度。

    降臨到無名星係，消耗了醫藥之神儲存的許多力量，自損神格過後，醫藥之神的虛影已經在明明滅滅，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

    “還有鮫人族的異彩珊瑚，以及最美鮫人的眼淚。”醫藥之神也知道時間所剩不多，抓緊時間道，“這是給美神的。”

    安何“啊。”

    醫藥之神微微一笑“美神若知道我見到了你，肯定吵著鬧著也要過來。等你將我們需要的那些東西帶回來，你大概就會見到美神和我一起出現了。”

    安何滿臉寫著不情願。

    他好累，不想再迎接馬甲的更多後續麻煩。

    尤其美神的性格比醫藥之神更不好解決。

    “至少，你先讓美神冷靜點。”安何退讓一步。

    “這我可不能保證。”醫藥之神搖了搖頭，“誰讓你利用美神推動自己的死亡，讓美神間接打碎自己認為美麗的事物，尤其你在美神心中占比不小，這對美神可是難以想象的打擊。”

    醫藥之神知道，美神有一位自己認為最美好的對象，似乎因為創世主神遭遇了意外。

    所有神明基本都默契地不會提起。

    正在美神越來越看重安何的時候，安何給了祂一記迎頭痛擊，美神產生的心理陰影不可估量。

    安何深沉歎氣，有點埋怨從前的自己，非要搞得那麽驚心動魄幹什麽？

    係統出聲道“我知道有一句話可以形容宿主目前的情況，應該叫，出來混的總是要還？”

    安何“不會說話就不要說。”

    係統閉麥了。

    完全形成的新神格緩緩飄向安何，融入安何體內。

    安何右半邊斷掉的發絲重新生長出來，發尾全部變為墨藍，漆黑的長袍衣擺也染上了同樣的色澤，浮現星辰與星雲，像是將銀河一角披在了身上。安何注視著自己的變化，眼底浮現點點光華，像是倒映著夜空的湖麵。

    “不該再用疾病之神來稱呼你了。”醫藥之神欣賞著安何的新形象，讚歎道，“你是神隕時代誕生的，最後一位新神。”

    安何抬起頭，“不過，我還是打算繼續當一名人類。”

    “這樣很好，今後都是人類的時代。”隻要安何不損害自己，醫藥之神總是很好說話，“作為人類，你應當有了新的名字，可以告訴我嗎。”

    “安何。”

    “那麽，無論從神的層麵，還是人的層麵。”醫藥之神的語氣飽含祝福，“恭喜你重獲新生，安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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