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種猜測眾說紛壇,  究竟對不對，誰能知道？”貴婦人的語氣泛酸，“你們家幫了羅蕾,  也是跟著沾光。”

    羅夫人尷尬而不失禮貌地笑了笑。

    若她是在羅蕾當初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就熱情招待，主動提供幫助，那的確是下對了一步好棋，然而事實是她將羅蕾趕出門外,  最後迫於梅家的壓力才不得已交還財產，人情的分量頓時降低了許多。

    羅蕾得到的眷顧，與羅家無關。

    她隻能借助血緣的便利，小心翼翼與羅蕾維持關係，連讓羅蕾幫個小忙都不敢，生怕輕易消耗掉脆弱的人情。

    這些羅夫人都沒有告訴別人,  她向來好麵子，隻能把苦水都往心裏咽。

    她們走進王都廣場，來到自己的席位就坐。

    除了貴族所在的區域,  廣場其他方位全部是烏泱泱的平民，數量多到令羅夫人看了一眼就感到頭暈的程度。

    羅夫人下意識想取出熏過花香的絲帕，擋住口鼻,  過濾因為平民存在而變得渾濁的空氣。

    不過，羅夫人最終還是沒有采取這種做法。

    這是對神明的不敬。

    她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好友，貴婦人取下了昂貴的紗帽，像是不想被帽簷擋住自己注視新神像的視線。新神像還在被光芒織成的布匹罩住,  沒有顯露真容,  但包括貴婦人在內的所有信徒,  眼中都再也容不下其他。

    人員密集的廣場奇跡般地保持了肅靜。

    羅夫人趕緊模仿其他信徒的姿態。

    過去,  因為羅蕾父女的反神派身份，羅夫人生怕家族受到影響，一直致力於和反神派撇清關係，比神明的忠實信徒還要積極。羅夫人的表現受到了其他貴族的認可，還打進了幾位貴族夫人組成的信徒小圈子，和她們成為好友，經常結伴去教堂進行禱告。

    不知不覺，這種算是偽裝的作態變成了習慣，再也擺脫不掉。

    羅夫人也不想擺脫。

    她結識了聊得來的親密好友，打開了商業渠道，麵對神像禱告時，也會獲得心靈的寧靜，由習慣產生的信仰給她帶來了許多好事。

    人群陡然掀起一陣嘩然。

    安何出現在神像正下方，握住罩住神像的光布一角，用力扯開。

    揚起的光布破裂成無數碎片，落在神像的眼底與衣擺，這是模仿安何神明狀態時，衣擺點綴星雲，以及眼底沉澱微弱星光的新形象。

    “還挺有創意。”安何抬手按上神像，朝裏麵注入神力。

    神像的眼瞳染上了墨藍，沉澱的星光愈發栩栩如生。

    安何恢複了正常狀態的模樣，黑色短發，普通人一樣的裝束，若不看他與神像肖似的麵容，僅從安何的背影來看，他與長發長袍的神像截然不同。

    但是，無論誰都不會錯認，這正是神像的源頭，是他們的真神。

    所有人統一向安何莊重行禮，身穿正裝搭著披風的洛希穿過這些人，來到安何麵前。

    在無數人注視下，洛希單膝下跪，低下他尊貴的頭顱。

    “直至如今，我依舊覺得像是做夢，您的認可令我不勝惶恐，又喜悅到難以自抑。”洛希說，“我不會辜負您的信任，也不會辱沒您賜予的榮耀，我必定踐行您的意誌，讓您看到我成為一名優秀的王者。”

    “你不是覺得，成為一名合格的王需要學會感情？”安何好整以暇道，“你好幾次提出，希望我來治療你，我雖然沒有答應，但是說過可以教你一些東西，怎麽不見你來找我？”

    洛希全身僵硬。

    安何俯視著他宛如陽光的金色發絲。

    “……我不敢勞煩您。”洛希將頭垂得更低，艱難說道，“我去找了洛修，請他幫忙。”

    安何饒有興趣地笑“結果呢？”

    洛希說“他捉弄了我。”

    “果然。”安何笑了一聲，“你早知道會這樣，還去找他？”

    洛希說“其他人不敢教，也教不好。”

    比如梅雨，他小時候就與洛希相識，之後跟隨洛希多年，稱得上是最了解洛希的人之一，在教導洛希學會感情的事情上也無從下手，洛希讓他不要勉強，梅雨一心想幫助殿下，偏要試試，反而差點把自己搞崩潰。

    至於精神係異能者本就稀少，實力不如洛希的，不但治療不了洛希，還容易受到洛希異能的自發反擊。

    而且，洛希也不願意對不信任的精神係異能者敞開大腦。

    層層條件篩選下來，排除安何，全星係再沒有合適的精神係異能者。

    思來想去，也隻有選擇洛修。

    洛希沒有說的是，他選擇洛修，還因為洛修是神侍，在祭神節後經常跟隨安何近側，他希望洛修可以提供一點建議，幫忙解決讓他難以麵對神明的心理障礙。

    結果，不出所料失敗了。

    找上洛修之前，洛希就猜測洛修會幫助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換成其他情況，洛希根本不會對概率如此低微的事情做無意義的努力。

    “我不會任由洛修捉弄。”洛希害怕自己在安何心中印象更差，無措地辯解，“我也回敬了他。”

    安何更感興趣了“你怎麽回敬的？”

    洛希抿了抿唇“我將洛修綁過來，讓他親眼看著您為我佩戴上胸章。”

    “可以，這招夠損的。”安何讚許道。

    洛希小心翼翼思考安何這句話，確定安何沒有因他的行為感到不滿，而是產生了愉快的情緒，於是放下了心。

    沉默片刻，洛希沒忍住道“我聽說，您準備離開了。”

    “是的，去尋找你的弟弟。”安何道，“我會帶著他回來。”

    “希望洛風一如往昔，還是我們認識的樣子。”洛希的關注點倒是不太一樣。

    洛修是純粹為弟弟的存活感到高興，其他的沒有去想，或者說不願意深思，洛希則是以理智主導思考，他猜想洛風獨自在外漂泊這麽多年，會不會產生他們不願意見到的變化。

    “你希望的這點比較難。”安何說，“一個小孩子在陌生的環境摸爬滾打，經曆著你們無法想象的事，很難保持原本的乖巧純真。”

    洛希的眼神略顯憂慮，“不管如何，等您見到他以後，請對他說，我們都一直都在期盼他回家。”

    “我會如實轉達。”安何笑著說。

    洛希深深致謝。

    安何想起另一件事“聽洛修提起過，你以為洛風死去後，一次都沒有緬懷過他，是麽？”

    “我並未相信洛風的死亡。”洛希道，“有您的神力救下他，我始終堅信，洛風不會死。洛修則無法理解，他沒有那麽相信您，因此更加偏向洛風的死訊，還將自己的想法強加於我身上，認為我也該進行緬懷。當然，洛風生死不明，失去蹤跡後，我的表現確實遠不如洛修悲傷，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洛修開始對我積攢起極端的負麵情緒。”

    說這些話的時候，洛希冷靜得不像是在談論自己的家庭關係，而是在說另一個無關者的事情。

    他確實是關心弟弟的，但比起洛修來說，這份關心太淡薄了。

    “抬起頭。”安何對他說，“看著我。”

    洛希聽從命令，緩緩抬起頭，虔誠仰望自己的信仰。

    安何拿起墨藍色寶石胸章，上前一步，垂著眼將胸章佩戴到洛希的衣服上。

    洛希不禁開始慶幸自己天生的感情缺失，使得他在這種做夢都不敢幻想的場麵不會失態，勉強維持住平靜的神情。不過，洛希收緊又鬆開的手掌，以及刻意放輕反而顯得不自然的呼吸，還是暴露了他並不平靜的心情。

    “記住現在的感覺。”安何注視著這一幕，“不要刻意去發掘情緒，你是擁有它的。你還未察覺，自己的感情已經變得比以前豐富了，曾經的你根本不會做出，在受到捉弄後反過來報複回去這種無價值的行徑。”

    洛希眸光微動，默然無語。

    他回敬洛修，並非出於不甘心的報複心理，而是擔心洛修捉弄自己後，會將這作為談資說給安何聽，在安何麵前抹黑他的形象。

    以洛修的性格，有幾率做得出這種事。

    洛修是安何看重的神侍，洛希也覺得他過去經受了許多苦難，付出了許多，王室成員生來擁有的特權，洛修很多都沒有享受過，他有資格接受被神明眷顧的幸福。但是，眼睜睜看著洛修能夠近距離跟隨神明，自己卻不敢靠近，洛希難免覺得不平衡，有生以來首次對洛修產生了競爭意識。

    “不要追究情感產生背後的原因。”安何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不輕不重道，“你產生了新的情緒，這不就是感情變豐富的證明？”

    洛希陡然一怔，有種幡然醒悟的感覺。

    以往他的情緒，主要都圍繞有關神明的事宜產生，現在神明回歸，與世間的聯係變多，他的情緒自然也就隨之增多了。

    神明是如此鮮活的存在，導致信仰著神的自己也變得鮮活起來。

    洛希臉上露出微弱卻耀眼的笑容。

    “是的。”他說。

    從今以後，神明眼中的事物，他都會放在心上。

    神明在意著民眾，所以，他絕對會做好守護民眾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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