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萊德直起身,  暗金色眼底跳躍著惱怒的火焰，在光線昏暗的室內明亮到駭人。

    “麵見親王行禮，是你理應做的。”代亞漠然道,  “阿德萊德,  你心存不滿？”

    “輪不到你來教訓我！”阿德萊德虛偽客套的麵具掉落，失態過後,  他無法繼續待下去,  “誠意已經帶到，今晚我該告辭了。”

    臨走前，他深深看了安何一眼,  “合作的事宜，請親王認真考慮，我等著你的正式答複。為了複活親王，魔族付出不少，如果親王要違背合作的約定,  就是站在魔族的對立麵，希望你不要選擇最愚蠢的那條路徑。”

    雖說代亞事前與魔族做了約定,  以複活親王為交換，會幫助魔神降臨,  但如果親王不同意，代亞絕對會毫不猶豫違反約定，站在親王的那邊,  這件事想都不用想。

    安何沒有表情,  不為所動。

    魔族根本複活不了他,  所謂交換條件不過是用來誆代亞的,  他們需要和魔族遵守什麽契約精神？

    阿德萊德轉身欲走,  安何開口“停下,  我讓你走了嗎？”

    阿德萊德氣急敗壞回頭“你還要幹什麽！”

    “讓洛風留下，我有話單獨和他說。”安何道，“你在外麵等著。”

    洛風驚訝地抬眼，安何的態度，簡直像上位者發號施令。

    造訪血月城堡前，阿德萊德還對即將見到的血族親王頗為輕視，洛風與他打過不少交道，也知道魔王阿德萊德性格變化無常的表象底下，是傲慢的本質，先前險些朝安何俯首下跪，已經是不可思議，現在阿德萊德從失態中緩過神，還會聽從安何的命令嗎？

    “如果你不打算帶洛風離開，讓他留在血族做客，也可以現在就走。”安何淡淡補充一句，表明了他一定要和洛風交流，阿德萊德的想法與做法並不重要。

    阿德萊德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握緊又鬆開，仿佛經曆了劇烈的情緒波動。

    “好。”半晌後，阿德萊德從牙縫擠出聲音，“我就等著。”

    燕尾服的後擺揚起，阿德萊德快步走出房間，與洛風擦身而過時，阿德萊德囑咐道“好好和親王交流，讓他了解我們的計劃有多麽縝密，多麽崇高。”

    等代亞也告退離開，房間內僅剩下安何與洛風兩人。

    洛風清晰記得，第一次看到安何，他就產生了難以言喻的觸動，下意識想服從安何的話語。現在，他對麵前的血族親王產生了熟悉的感覺，安何的名字在心中呼之欲出，洛風卻不敢百分百確定，對安何親近與服從的原因，洛風至今都沒搞清楚，誰知道除了安何以外，會不會出現第二個讓他情緒莫名其妙不受控製的存在？

    直到安何說“你認出我了？”

    洛風一驚“真的是你！”

    話音未落，洛風頓時緊張地四處張望，阿德萊德的手段詭異莫測，他不確定阿德萊德有沒有辦法監聽他說的話。

    “不用緊張，他們聽不見我們的對話。”安何道。

    安何能偽裝成血族親王，不被血族公爵與阿德萊德發現任何異常，洛風當然相信他的能力。

    放心以後，積壓的疑問接連湧上來，洛風迫不及待地問“你為什麽要假扮複活的血族親王？”

    “因為好奇血族與魔族打算做什麽，發現他們正在複活親王，就順便假扮一下，探查情報。”安何偏頭笑道，“結果不錯，今晚阿德萊德說出的內容，令我收獲頗豐。”

    “順便假扮？”洛風驚愕地睜大眼睛。

    安何不覺得哪裏有問題“不行嗎？”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洛風語氣急促，“血族對他們的親王非常了解，假扮親王就是在懸崖上走鋼絲，一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

    安何想了想“我似乎已經得罪血族了？魔族也是。”

    “這不一樣！”洛風急切道，“親王在血族中的至高地位，你就算以前不知道，見過埃莉諾公爵在林家的所作所為後也該有所了解，你總不能一直扮演血族親王，到時你真會與血族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恨！”

    安何笑著說“放心吧，我不會粉身碎骨。”

    洛風見識過安何的強大，知道目前的八十星係大概沒有能威脅他的存在，但洛風還是擔憂，苦口婆心規勸道“魔族的計劃牽扯到神明，你再厲害也抵抗不過神的偉力，這件事和你沒有關係，你何必非要插手進來？”

    “與我有關。”安何說。

    洛風怔住“你說什麽？”

    “具體有什麽關係，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安何笑了笑，“阿德萊德說魔族的計劃即將達成，看你的樣子，卻絲毫沒有感到激動與欣喜，反而勸我遠離危險。你不是自願加入魔族，配合他們的？”

    洛風露出被戳到痛處的神色，突兀沉默下去。

    半晌後，洛風重新恢複聲音。

    “不是。”他悶悶道。

    洛風為魔族效力的事情，無法向其他人傾吐，這個陰暗秘密長久以來埋藏在他的內心，壓著他的靈魂不停下墜。從按照魔族的吩咐，暗中對笛麗雅下手起，洛風就再也回不了頭，他從沒辦法吐露秘密，到後來的不願意吐露，害怕別人看穿他光鮮亮麗表皮下的劣跡斑斑。

    麵對安何，洛風卻產生了傾訴的衝動。

    保護這個秘密令洛風疲憊不堪，安何已經知道他屬於魔族的事情，繼續對安何隱瞞也沒多大意義，不如將負擔稍微放下會兒。

    於是，洛風緩緩講述“精靈族有血與火之神的信徒，下到普通精靈，上到精靈長老，為數不少。我穿過空間裂縫掉進生命泉的時候，精靈族審問我，我當時神智不清醒，沒想太多就將自己的事情說了，透露出一些無名星係的情況。”

    “無名星係的事情，我也不知道笛麗雅殿下相不相信，反正她並未傳揚無名星係的信息，對外編造出一個大部分精靈能接受的理由，讓我不必受到懲罰，繼續留在精靈族。”

    “但是，當時魔族已經在神明指引下，觀測到了無名星係的存在。”

    “血與火之神的信徒與魔族進行合作，我說過的，關於無名星係的內容，早就被精靈族內的信徒盯上了。”

    “一位精靈長老找到我，讓我詳細講述無名星係的信息。”

    “他遮掩了身份，我不知道他是哪位長老。”

    “我隱隱意識到了問題，但我不能不說。”洛風低沉的聲音微微發顫，“我太弱小了，他們讓我開口的方法數不勝數。”

    洛風慘淡一笑，“你還不知道，我在無名星係是一位王子，我們王室世代是疾病之神的忠實信徒，與神明關係密切。知道這些後，阿德萊德親自邀請我加入他們，我提出了加入的條件。”

    安何聽到了有意思的信息“條件？”

    “否則，我寧願自殺也不會加入他們。”洛風咬住牙。

    洛風清晰記得他與阿德萊德約定的內容。

    他說“第一個條件，不能傷害無名星係的居民。”

    阿德萊德頷首答應“我們去往無名星係，不是當製造殺戮與毀滅的侵略者，而是要帶來新生。我們在無名星係創建新的神域，那裏的居民就是離神最近的人類，擁有享受不盡的恩惠與榮光，神明也需要信仰，我們不會傷害他們。”

    “第二個條件，我離開無名星係前，王都似乎發生了巨大危害，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如果危害還存在，你們要幫忙解決。”

    “這是自然。”

    “第三個條件。”洛風深吸一口氣，父王大多將事務交給洛希王兄處理，他接觸的不多，也遠不如洛希優秀成熟，即使阿德萊德並未對他做什麽，洛風麵對魔王提條件，依舊感受到了莫大的心理壓力，他強行讓自己堅持下去，一字一頓講出最後的條件，“我要你們複活疾病之神。”

    “哦？”阿德萊德發出含笑的聲音，“我們的神固然掌握死亡權柄，但神明與普通生靈的構造並不一樣，複活神明太難了。”

    “疾病之神的情況不太一樣，祂的神軀與神格依舊保留著。”

    阿德萊德麵露沉吟。

    片刻後，阿德萊德露出微笑“你可以感到無上的光榮，洛風。吾神答應了，祂會盡量複活你們的疾病之神。”

    洛風反倒狐疑起來“真的嗎？”

    “不要懷疑。”阿德萊德說，“醫藥之神是低位神，與祂對應的疾病之神肯定也是，而我們的神，是僅次於主神的高位神，能複活疾病之神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疾病之神誕生於無名星係，能給我們提供很多幫助，祂也可以加入新的神域。”

    洛風不相信空口白話，他讓阿德萊德以□□義立下誓言，會履行他的條件。

    阿德萊德無所謂地照做了。

    洛風不像魔族，他不信仰魔神，更不會為了魔神而盲目。

    他隱約感覺到，魔神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什麽都不在乎，都是信徒為祂付出，祂勉為其難接受。

    尋找無名星係，不是魔族自主去做的，而是魔神推動他們去做的。

    魔神想得到無名星係。

    洛風有預感，就算他不出現，魔神也會采取別的手段，接觸無名星係。

    他用生命來威脅魔族，更是毫無意義，用不到魔神出手，阿德萊德就能讓他無法自殺。

    魔族答應洛風的條件，隻是因為這無傷大雅。

    交換到三個條件，已經是洛風的極限。

    從此，洛風成為魔族的一員。

    他也知道了，生命樹不明原因的衰敗，正是精靈族自己的手筆。

    洛風了解得不太清楚，隻是模糊知曉，生命樹的存在似乎阻礙了血與火之神降臨。

    所以，信仰血與火之神的精靈，為了他們的神明，孜孜不倦損害本族的聖物。

    這就是大自然的寵兒，世間美好的化身？

    精靈族不是世外桃源，也不比其他種族高尚多少。

    洛風想起，血族親王還在的時候，生命樹就出現了枯萎的征兆，親王死前甚至來精靈族救治過生命樹。

    那時候，血與火之神就盯上了生命樹？

    如果親王對精靈族殘酷的所作所為，都是在他知道生命樹內情的基礎上——

    那麽，血族親王或許才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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