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出複活疾病之神的條件,  是希望祂能與魔神製衡？”安何推開通往露台的玻璃門，這裏同樣點綴著大量瑰麗植物，靜謐散發著幽光,  木地板整潔如新,  仿佛從未經曆過失去主人的漫長時光。

    洛風跟在他後麵來到露台，沐浴在血月的光輝下,  “確實有這個因素。”

    在八十星係居住了十年,  洛風深刻了解外界與無名星係的差距是毀滅性的，魔族不但擁有強大的力量與先進的科技，還有神明作為後盾,  他們麵對無名星係占據著絕對優勢，即使魔族應允了他的條件，洛風依舊不能完全放心他們掌控無名星係的命運。

    無名星係太渺小了，唯有依靠疾病之神，這位拯救過他們的神明。

    “你也說了,  魔神是高位神，位格遠高於疾病之神,  何況祂還和血與火之神合作。”安何走到圍欄邊，朝城堡下方俯視,  洛風聽著他的聲音被微風送過來，“你就不擔心，疾病之神屈從於位格壓製,  也像血與火之神一樣,  成為魔神的幫凶？”

    洛風的眉宇攏起躁意,  “你不了解我們的神,  誰都可能危害無名星係,  疾病之神不會。”

    疾病之神身軀與神格所在的神殿,  唯有洛夏有資格進入。遭遇意外來到八十星係前，洛夏尚未帶洛風去過神殿，拜見神明，因為洛夏說，他暫時無法承受神殿內逸散的神力，會被那些力量與規則迷惑心智。

    所以，洛風拜見神明的年齡，要比兩位兄長都晚一些。

    洛風心有不甘，卻沒有辦法。

    雖然未曾親眼目睹神明，但他對疾病之神的傳說爛熟於心，王室教導後代敬愛父母前，都會先讓他們學會敬神。

    神力拯救了他的性命後，洛風對疾病之神的信任更是不容動搖。

    站在露台圍欄前的安何轉過頭，朝他笑道“算我說錯了。”

    洛風反倒怔住了。

    “你是第一個能聽進這些言論的人。”洛風低喃道，“別人都覺得我信仰的神來曆不明，說不定是邪神，他們覺得信仰蒙蔽了我的眼睛，我對疾病之神的描述，都是我一廂情願的美化。”

    安何也能理解，從未聽說過的神明確實令人生疑，疾病之神聽起來就不像善神，強烈擁護疾病之神的洛風，很容易被人懷疑腦子有問題。

    不過，疾病之神是過去式了。

    安何的神名已經改變，隻是洛風的版本還沒有更新。

    “你說的別人，是指精靈族？”安何問。

    洛風語氣加重“剛來到八十星係，居住在精靈族的時候，我還比較稚嫩。獨自流落異鄉的茫然，以及被迫投靠魔族的煎熬，讓我情不自禁想要尋找心靈的寄托，我雕刻了疾病之神的神像，經常向神祈禱，被其他精靈發現了。”

    接下來的事情，洛風不用說，安何也能猜到，精靈族肯定難以理解洛風的信仰，排斥外來者的精靈族，因此更加不待見洛風。

    洛風能留在精靈族，本就是基於笛麗雅的堅持，以及艾賽亞的維護，除了血與火之神的信徒外，其餘精靈並不怎麽歡迎他。

    “還有魔族。”洛風說，“他們也覺得，我對疾病之神美化了不少。我信仰的神，明明和利用他們的魔神並不一樣，他們卻不相信有疾病之神這樣的存在。”

    “不用強求他們的理解。”安何說。

    “你說得對，等疾病之神複活，他們自然就能知道，我到底有沒有說錯。”洛風虔誠道，“即使疾病之神無法對抗合作的兩位神明，我也希望祂複活，這是身為信徒的本能。”

    安何評價道“你的信仰是錯誤的。”

    洛風驟然抬頭，眼裏蔓延開紅血絲，“什麽意思？”

    安何平靜地指出“你心髒內部藏著一道神力，屬於疾病之神的。”

    仿佛有驚雷在洛風耳旁乍響，帶來眩暈般的陣陣耳鳴，他體內的神力隻有阿德萊德知道，阿德萊德之所以知曉，還是魔神告知的，安何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最近神力不穩，洛風十分缺乏安全感，他條件反射捂住胸口，忍不住倒退幾步，從露台回到了室內，血月的光華脫離了他，房間橙黃的暖色燈光重新打在他身上，洛風的神情卻沒有任何暖意，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安何，充滿戒備。

    “你不要過於依賴神力。”安何繼續冷靜地陳述，“這對你沒有好處。”

    洛風不想聽下去，轉身就要離開，身體卻忽然僵硬。

    緊接著，惶恐爬上他的麵頰。

    洛風死死抓住胸口部位的衣料，感受到心髒內部的神力再度開始若隱若現，如同風中搖曳的火苗，似乎下一刻就要熄滅。

    安何眼神清醒“你嘴上說複活疾病之神不為什麽，隻是身為信徒的願望，實際你將疾病之神當做唯一的救命稻草。你還沒來得及與精靈族拉近關係，就遭到魔族脅迫，背叛了有恩於你的精靈族，對救過你的笛麗雅下手，這違背了你的原則，你產生了深深的負罪感，所以不願與八十星係的任何人建立信任關係，至今都是獨自一人，無人理解你。”

    “能讓你產生歸屬感的，隻有無名星係，你渴望回去又害怕回去，因為你回去必定是帶著魔族，你不敢想象無名星係居民的反應，不敢麵對他們的臉。”

    洛風嗓音嘶啞“別說了！”

    “在你的想法中，唯一能將你從這種死胡同拯救出來的，隻有疾病之神。”安何歎息道，“神力一日不消失，你就覺得神明仍舊庇護著你，願意寬恕你的所作所為，你一直在抓著這根稻草汲取心理慰藉。”

    “你明白，自己背叛精靈族的所作所為，不是單純為了無名星係。”

    “你想活下去。”

    這番話深深觸痛了洛風的神經，心緒紛亂之際，一些不好的回憶從腦內湧現出來，在洛風眼前閃現。

    洛風信仰奇怪神明的消息，在精靈族傳開後，一部分精靈看向他的眼神出現異樣。

    此前，洛風因為閱讀血族親王相關書籍的緣故，那些精靈已經對他觀感不佳。

    他們都說

    “停止閱讀那個罪惡血族的事跡後，洛風又向一個沒聽說過的神祈禱，他果然有問題吧？”

    “洛風的來曆是不是需要再仔細查一查，笛麗雅殿下說的，真的沒錯嗎？”

    “先是生下惡魔般的混血種，然後維護洛風，生命樹為何會選擇笛麗雅殿下……”

    “不準妄議前任精靈王！她對精靈族的付出並不少！”

    笛麗雅固然是曆任精靈王中數一數二的優秀，卻沒有到太過驚豔的程度。

    有的精靈猜測，是笛麗雅犯下過與血族結合的錯誤，導致生命樹對她失望，也有的猜測說，艾賽亞繼承了她與丈夫的所有優點，生命樹選擇的說不定是艾賽亞。

    或許也不怪笛麗雅，當時所有種族的光芒，都被橫空出世的血族親王蓋住了。

    對於精靈族的誤解，洛風解釋過，但是收效甚微。

    洛風加入魔族，本就不值得獲取精靈族的寬容，他隻是想為疾病之神辯解，疾病之神不該因為他受到牽連，被汙名化。

    然而，洛風失敗了。

    有一天，他回到自己在精靈族的房屋，看到自己親手雕刻的神像，被諾拉的弟弟破壞成碎片。

    神像的每塊碎片仿佛都紮進了他的靈魂，刺痛不已。

    艾賽亞懲戒了諾拉的弟弟，讓他向洛風道歉。

    洛風想，他沒資格接受精靈的道歉。

    精靈該道歉的對象也不是他。

    洛風無法承受這種煎熬，離開了精靈族，隻是偶爾回去探望一趟，同時持續對笛麗雅下手，損傷與笛麗雅相連的生命樹。

    洛風被無盡的自責愧疚淹沒，身體蜷縮起來。

    冰涼的手掌覆上他的額頭。

    是安何。

    洛風抬起空洞的眼眸看著他。

    安何不禁反省，他是不是說過頭了？他老惦記著重新教育血族和魔族，不知不覺對洛風嚴苛了些？

    魔族是知法犯法，失去了安何的約束就恢複本性，血族倒是記得他的教育，但也有點控製不住本性，相比安何還在時表現沒有進步，反倒退步了。洛風與他們並不一樣，以洛風的遭遇而言，他已經盡力。

    “想好好活下去並沒有錯。”安何用著寬慰小孩子的語氣，精神力通過手掌傳遞進洛風的頭部，鎮靜他的靈魂，“你做的夠好了，不過還可以更好。不要用外物維係自己的意誌，你可以靠自己找到其他通往光明的道路，比如神力並非無可替代，精神力同樣能穩定你的情緒。”

    係統說“宿主，你是不是第一個勸自己信徒放棄信仰的神。”

    安何想了想，說“誰知道。”

    洛風的心理問題不容忽視倒是真的。

    讓洛風接受家長的教育前，安何沒想到自己要先客串把心理醫生。

    對上安何的眼睛，洛風思緒恍惚，感覺自己是受到了神明開解的信徒。

    意識到自己險些將安何視作神明，洛風猛然站起身，由於動作幅度太大，他身形不穩地略微晃了晃。

    “你說神力並非無可取代？”內心陰暗角落被安何毫不客氣揭露出來，依靠神力獲取心理安慰的懦弱本質也被安何拆穿，洛風麵對安何感到無地自容，有種近乎惱羞成怒的情緒。

    洛風剛剛還想過，神力的主人疾病之神已經逝去，神力是沒有意識的，說不定並沒有發現他的糟糕行為，而安何直白講出來後，神力也許真會放棄他。幸好，逐漸衰減的神力還留在他心髒內，不會因為安何的話語而消失。

    兩者相加，導致洛風的口氣並不好“你想像拯救林家那兩個人類一樣，拯救我？我跟他們完全不同，你的精神力也替代不了神力，而且我們不算熟悉，你的精神力擅自入侵我大腦，可能會危及我的人身安全，我不放心。”

    “我知道了。”

    安何說完，洛風腦內殘餘的精神力徹底消失。

    洛風呆住了“你？”

    “我把精神力全部回收了。”安何微笑道，“你可以放心。”

    洛風不敢置信看著他。

    “還不樂意？”安何表情無奈，隱隱帶著點嫌棄，“你好麻煩。”

    洛風深呼吸，眼眶氣得微微發紅。

    安何不解地問係統“這怎麽回事？”

    係統分析道“被宿主搞得心態有點崩潰吧。”

    安何“……他不是剛從神力導致的崩潰中恢複過來？況且，我有說什麽激怒他的話嗎？”

    係統默了默，它很難解釋洛風複雜的心路曆程，如果說洛風不是真心想讓他收回精神力，安何肯定會說“不是嗎？他不覺得精神力能代替神力，認為我的精神力可能對他造成危害，這些都沒錯啊，我感覺他是發自內心。”

    難道要說，洛風確實是真心的，但不是完全真心？

    反正，宿主遇見心口不一類型的人，經常能把對方氣到快吐血，係統都習慣了。

    係統隻是說“叛逆期的孩子，也許都善變。”

    “有道理。”安何深感讚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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