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給鮫人帶去懲罰。”

    阿德萊德摘掉右手的白手套,  露出裏麵皮膚漆黑枯瘦的手掌，尖銳的指甲呈深色，這不是屬於人類的手,  而是惡魔的利爪。

    惡魔利爪一拂,  大量魔氣逸散出來，充斥整間院落。

    安何輕斥“別傷了院子裏的植物。”

    “明白。”阿德萊德微微一笑，魔氣像是碰到了無形的牆壁，不再朝外擴散。

    下一秒,  所有魔氣倏爾聚攏,  壓縮凝實，在安何與阿德萊德中間形成一麵圓鏡。

    圓鏡平整的表麵,  浮現出海洋的光景,  起伏的海麵在陽光下波光粼粼,  呈現與天空相似的碧藍顏色,  美不勝收。

    這些並不是阿德萊德要看的東西。

    鏡頭從海麵不斷向下,  太陽散發的光芒再也觸及不到這種深度，海洋深藏的危險在黑暗中露出獠牙。鏡頭依舊沒有停留半秒,  直到抵達海底，畫麵經過長久的黑暗後豁然開朗，這裏赫然矗立著與地表相似的文明國度，各種海洋生物在其中穿梭。

    這是鮫人的國度。

    由於建築材料都取自海洋，這裏的風景比地麵城市更加夢幻，猶如童話。

    擱在往常，鮫人王城裏的氛圍也是和睦溫馨的，時不時有鮫人放開美麗的歌喉,  與建築物的童話風格相得益彰。今天卻沒有迷人的鮫人歌聲響起,  整座王城寂靜到可怖,  沒有智慧僅有本能的遊魚下意識繞開危險的王宮。

    許多魔族包圍著猶如海底明珠的鮫人王宮，其中還摻雜著一些鮫人士兵。

    王宮內部的鮫人士兵麵容警惕冷肅，手持武器與外麵混在魔族中的同僚相對。

    還有安何曾經在懸浮軌道車見過的，試圖將希爾帶回海洋的鮫人王族侍衛，他們屬於王宮內的那批，將希爾團團保護在裏麵。

    鮫人二王子從外麵的鮫人與魔族行列中走進來，看向緊握海洋權杖，坐在珊瑚珍珠王座上麵的鮫人王，笑著說道“父王，請站起來吧，鮫人的王座從今往後不再屬於您了，將象征海洋王者的權杖也交給我，您就可以退位讓賢了。”

    他掃了四周一眼，“我不願傷害您與其他同胞，希望您配合。”

    圓鏡呈現著鮫人族正在發生的事情。

    安何輕聲問“這是政變？”

    “沒錯。”阿德萊德噙著看好戲的笑意，“鮫人王的位置本應由大王女繼承，二王子不甘心這種結果，有意篡位，魔族願意幫他一把。”

    在外圍住鮫人王宮的魔族，就是阿德萊德派過去支援鮫人二王子的。

    否則，僅憑二王子無法湊夠謀反需要的武裝力量。

    圓鏡內，希爾驟然抬頭“誰在說話？”

    “魔王阿德萊德。”依舊端坐於王座的鮫人王沉聲道，“您是來看我們一敗塗地的麽？”

    阿德萊德笑意更濃，浸染進聲音裏麵“膽敢違逆我的弱小種族無力掙紮，是再精彩不過的劇目。”

    “魔王大人！”

    鮫人二王子明顯激動起來，有點像以前希爾見到安何的表現，他無心再管鮫人王，四處尋找阿德萊德聲音的源頭，王宮裏找不到，他還想跑到外麵，阿德萊德見狀製止道“不用找了，我在很遠的地方，我能看到你們那裏的狀況，你們看不到我。”

    安何用一種微妙的目光看向阿德萊德。

    他有些明白不喜爭端的鮫人族，為什麽會與魔族合作，做謀權篡位這種事了。

    鮫人族的秉性，和他們信仰的美神差不多，遇到越符合自己美學的對象，昏頭越嚴重。

    圓鏡還在傳遞鮫人二王子興奮的聲音“魔王大人，您是來觀看我的表現嗎？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有您的下屬幫助，王座已然是我的囊中物。”

    洛風與希爾打過交道，也明白鮫人族的特性，他看著阿德萊德的眼神略微產生了變化。

    阿德萊德難道是仗著自己符合鮫人二王子審美，忽悠了二王子？

    以阿德萊德的性格，也不是做不出來。

    阿德萊德稍感不自在，沒空理會鮫人二王子，“你們在想什麽？”

    “我原本以為，二王子是你們在鮫人族發展的血與火之神信徒，沒想到他追隨的是魔王。”安何調侃道。

    鮫人族的審美，更偏向類似精靈族的類型，阿德萊德並不在大部分鮫人的審美範疇內。

    不是阿德萊德沒有人格魅力，而是鮫人屬於光明種族，對魔族天然排斥。

    不過鮫人那麽多，出現幾個審美特異的也不稀奇。

    “二王子就是血與火之神的信徒。”阿德萊德臉色一黑，“他覺得相比美神，血與火之神更加符合他的美學，並且藏著這點，不敢被其他鮫人發現，還懷疑自己有問題。我為迷茫痛苦的他指引了方向，他可以掌控權勢，正大光明傳播自己的美學，甚至讓自己的美學成為鮫人正統。”

    想起當初勸說鮫人二王子的情景，阿德萊德有點咬牙切齒。

    為了傳播美學而想要成王，何等可笑荒唐的理由，阿德萊德真是第一次見。

    不過，二王子想篡位，並不是完全受阿德萊德蠱惑，他本身也有野心。

    阿德萊德不甘心安何看自己的笑話，把安何一起拖下水，意味深長道“二王子崇拜的，還有血族親王。”

    安何笑容一收，心想怎麽還有自己的事？

    聽見阿德萊德與其他人對話，鮫人二王子有些疑惑，但不敢出言打斷，直到他們談話告一段落，二王子好奇問“魔王大人，您是在與魔族的其他大人交流麽？”

    “不是。”阿德萊德否認一句，沒有詳細解釋的意思。

    安何偽裝出來的，是年少時期的血族親王，聲音與成年狀態不太一樣，鮫人王隻見過成年的親王，而且沒見過幾次，他沒認出這道聲音，追根究底的反倒是希爾“究竟是誰？”

    希爾感覺這聲音熟悉。

    血族親王與人類安何的聲音不同，希爾熟悉的不是音色，而是說話的語氣與腔調。

    鮫人族對於聲音非常敏感。

    “希爾王子，你沒資格知道。”阿德萊德不輕不重道，“與其好奇亂七八糟的事，不如擔心自己的處境。”

    鮫人二王子直接朝安何喊話“與魔王交談的另一位大人，如果我坐上了鮫人的王座，能見到您嗎？”

    “見我做什麽。”安何的聲音通過圓鏡，在海底響起。

    二王子陶醉道“您的聲音真悅耳。”

    安何陡然沉默。

    希爾想跟他做朋友，就是覺得他眼睛好看，二王子則是因為聲音。

    鮫人的腦子都有毛病？

    聽不見安何的聲音，鮫人二王子失落下去“大人，您為何不說話了？”

    “真可惜。”安何重新開口，“我覺得目前的鮫人王很好，不希望看到你成為新的鮫人王。”

    二王子大驚失色，如遭雷擊。

    安何本以為都說出這種話，鮫人二王子的好感度總該降到穀底，誰料二王子說“要不然，我不奪權了？”

    阿德萊德忍不住問“你說什麽？”

    “……還是不篡位了吧。”二王子逐漸動搖，心虛低喃，“仔細一想，我的決定有些倉促了，目前的我確實稚嫩，比不上父王，甚至不如王姐，就算真的登上了王座，我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比較好。”

    安何讚許道“這樣才對。”

    鮫人二王子精神抖擻，震聲道“我不奪權了！”

    阿德萊德氣極反笑“恕我提醒，二王子謀反失敗，知道自己會有什麽下場嗎？”

    “我就是帶手下把王宮圍起來，沒有做得太過分，大不了就是被關起來接受些懲罰，反正不會死，找機會我再逃出來。”鮫人二王子樂觀得驚人，“魔王大人請放心。”

    阿德萊德哼笑“即將淪為階下囚的不是我，我有什麽不能放心的。”

    鮫人二王子糾正道“我指的是，您不要以為我遇到了這位神秘的大人，就會放棄追隨您。您與這位大人的特質不同，依舊在我內心占據一席之地。”

    “還有，神秘的大人名諱是什麽？”

    阿德萊德說“滾。”

    他再也不會和鮫人合作了。

    阿德萊德伸出指甲尖銳的惡魔右掌，按上圓鏡，圓鏡呈現的畫麵逐漸淡化坍塌。

    “等等！”意識到阿德萊德與海底的聯係快要切斷，希爾急切發問，“安何在哪裏？你們魔族有沒有他的線索，他消失匿跡好多天，不會出事了吧？”

    阿德萊德無意回答，直接將圓鏡捏碎。

    破碎的圓鏡潰散成魔氣，重新回到阿德萊德的右手，阿德萊德慢條斯理戴回白手套。

    “親王對鮫人族也有這麽多同情心。”阿德萊德看出安何有意保護鮫人，安何也沒有隱瞞他的意思。鮫人族在魔族計劃中並不重要，幫助二王子謀反，不過是阿德萊德心血來潮搞的小插曲，懲戒下膽敢違逆魔族的鮫人。若不是這樣，阿德萊德也不會如此兒戲地收手。

    阿德萊德已經命令待在鮫人族領地的魔族回來，鮫人王不敢阻攔。

    八十星係的鮫人族僅僅是分支，與魔族的實力天差地別。

    “以前鮫人族給我上貢過很多珍稀寶物。”安何回憶道，“我沒怎麽關照他們，反倒傷害過他們的聖物異彩珊瑚，這次就當是補償。”

    “什麽傷害，分明是保護。”阿德萊德嗤笑一聲，“親王何必用這種說辭糊弄我。”

    隱藏於樹木間的艾賽亞神情驟變。

    異彩珊瑚所處的區域，至今被血族親王的血液籠罩著，彌漫不祥的赤紅。血液似乎蘊含著無比神秘的，超乎世俗層次的強大力量，外人無法撼動。

    鮫人族覺得，異彩珊瑚蒙受了血族親王帶來的災禍，與鮫人族關係不錯的精靈也是如此認為。

    阿德萊德居然說，血族親王的做法是保護？

    艾賽亞迫切渴望知曉真相，阿德萊德卻沒有深入談下去的打算。安何的光腦亮起，是收到了訊息，他打開光腦瀏覽訊息內容，不自覺露出微笑，洛風好奇問“是誰發來的？”

    “金文凱和宋昊。”安何說，“就是曾經得到過親王戒指的兩名人類。”

    安何打開兩人發來的照片進行放大，轉過光腦虛擬屏幕給洛風看，照片上的宋昊和金文凱笑容燦爛，衣服顯眼位置掛著冒險者徽章，徽章表麵不染塵埃，被他們擦得幹淨透亮。

    兩人像是剛做完一個冒險者任務，身上帶著點小傷，但笑容是純粹的高興。

    洛風曾信誓旦旦說過，他與這兩名人類完全不同，安何不可能像拯救金文凱和宋昊一樣，拯救得了他。

    現在看來，他與這兩名普通人類也沒什麽不同。

    不對，安何好像更重視他們？

    他們跟隨了安何很久，無異能的人類能夠成為冒險者，估計也是安何的手筆。

    安何看到他們的消息，還會露出微笑。

    洛風眼中浮現些許警醒。

    就像高高興興被主人帶回家的狗狗，突然發現主人早就養了更多寵物。

    安何繼續閱覽宋昊和金文凱發來的訊息，裏麵提了混亂之城的拍賣會即將召開。

    “對了，拍賣會。”安何恍然想起這件事，“造勢這麽久，拍賣會終於快開始了。”

    洛風問“你準備參加麽？”

    他雖然被剝奪邀請函，但還是魔族重要人員，想參加拍賣會的話，依舊能弄到資格。

    “大概不參加了，我有別的事情要做。”安何微微搖頭，“我給宋昊他們兩份邀請函，讓他們去看看吧。”

    洛風的警醒更重。

    聽到拍賣會的字眼，阿德萊德心裏一突，魔神已經決定，將複活的血族親王當做容器，召喚血與火之神降臨的時間，就是混亂之城拍賣會召開當晚。

    “親王，我差點忘記問你複活以後的感想。”阿德萊德沒頭沒腦提起另一件事，“過去的你從容迎接死亡，我們複活你，是否違背了你的意誌？”

    “你是想問，比起複活，我是否更願意回歸死亡的懷抱？”安何沉吟道，“當然不。血族為了複活我的所作所為，我不喜歡，但不代表我不喜歡複活本身。”

    對安何來說，每一次締造傳說的人生，都是一次複活，他當然不會討厭複活。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能夠複活，自己的靈魂還會開啟下一次人生，安何很多時候也不會心安理得迎接死亡。

    他還有尚未達成的目標，不能永眠。

    阿德萊德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你想活下去？”

    安何坦然地點頭承認，“怎麽，你覺得意外？在你眼裏，我很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有時候，我確實這樣覺得。”阿德萊德深深看了他一眼。

    得到答案，阿德萊德不再多言，帶著洛風回到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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