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血族忽然鴉雀無聲。

    接觸過年少親王的血族不多,  他們中更多的，或是安何成為親王以後才開始追隨，或是誕生於親王離世後的時代,  隻能聽著血族親王的傳說，內心發酵出難以言表的崇敬與向往。

    占據大部分血族印象的,  都是成年的異色瞳親王。

    此時此刻，看到安何的異色瞳，他們有種熟悉的親王終於歸來的感覺。

    血族的情感和心髒一樣是冰冷的，淚水對於他們而言是過於奢侈的事物,  曾經跟隨過親王的老牌血族，卻情不自禁熱淚盈眶。

    埃莉諾將黑傘放置在地,  金屬傘柄與地麵相碰,  發出清脆的聲音。

    她鄭重道“我們的熱血為親王而存,  向親王獻上我們的生命與忠誠。”

    血族紛紛向他們的親王獻上最高的禮節，他們的心情無法用言語描述，任何辭藻放在此刻仿佛都蒼白了些,  沉默就是他們無上的敬意。

    傑勒米看到,  以前不太尊敬親王的弗雷第一時間單膝下跪,  深深垂下頭顱。

    對老牌血族而言，這是與親王的重逢，對於新生代血族,  則是傳說走進了現實。

    ——他們終於不必再勾勒親王的幻影。

    傑勒米也毫不猶豫加入其他血族的行列。

    “血族向親王獻上生命與忠誠！”

    撲通。

    這是血族元老雙腿發軟,  重重砸到地麵的聲音。

    他們蒼老的麵露布滿驚駭,  幹枯的身軀止不住顫抖。

    剛才元老院要請血與火之神在安何身上降臨,  因為他們認為容器不是真正的親王,  距離召喚神明成功近在咫尺,  他們春風得意,  激動難言，覺得就算容器真是親王，也不足為懼。

    然後事情發展逐漸超出掌控，直到他們對上屬於血族親王的異色瞳。

    恐懼記憶被這雙異色瞳喚醒，血族元老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骨氣，他們的雙腿直立不起來，膝蓋控製不住朝地麵貼，若非神明的存在支撐著他們，他們早已崩潰求饒。

    他們都不知道，安何的心情多麽複雜。

    係統打開數據庫，按上麵的過往記錄念道“阿德萊德破壞了儀式，導致魔神提前到來，魔神不打算繼續儀式，而是要先掌控住你，有關見到血與火之神以後的計劃宣告流產，可以跳過。”

    “按照預定計劃，宿主暴露人類冒險者身份，已經是尾聲，在您的預想中，血族意識到被您蒙騙，會展現出強烈的敵意，瘋狂追殺您，作為反擊，您就正大光明吊打他們一頓，然後搭乘精靈王艾賽亞的傳送陣，前往下一目標地點。”

    “人類冒險者假扮親王戲耍了血族，還和精靈王是合作關係，這次教訓一定會令血族刻骨銘心。這是你給血族的最後一課……”

    安何臉色難看“住嘴，別念了。”

    係統問“現實與計劃不符，宿主想好接下來怎麽辦了嗎？”

    “不用想。”安何平靜道，“小細節出現問題，不耽誤我的計劃大框架，計劃修改一下，還能繼續開展下去。”

    係統看出安何心情欠佳，由於羞恥過頭觸發了保護機製，進入破罐子破摔的狀態。

    血族親王的力量，安何隻抽調了靈魂裏存儲的，所以他僅有雙瞳發生了變化，其他身體特征並未向血族親王靠攏。

    係統保存著血族親王的大部分力量，安何沒有動用，因為這樣已經足夠。

    出現在血月城堡裏的，不過是魔神微不足道的一塊意識小碎片，不值得血族親王恢複全盛。

    殺雞焉用牛刀？

    安何的掌心自然開裂，鮮血從傷口裂痕滴滴答答流下來，灑在地麵的盾牌碎片上。

    血液的甜美味道彌漫開來，其中夾雜著花草的清香。安何的血液在血族看來是無可比擬的絕頂美食，曾經他跟著血族父親生活，年齡還小的時候，有不少血族打過他血液的主意，不過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後來安何能夠壓製血液的味道，就算有血族聞到他的血液，也不會表露出貪婪垂涎，相比之下，他們更不想看到安何流血，導致安何都快要忘記這茬。

    吸收了血液的盾牌碎片顏色愈發鮮豔，數不清的碎片拆解成密密麻麻的纖細絲線，一端紮根地麵，另一端朝半空指著安何的神器飛射過去。

    穿過表層的黑焰，大部分血色細線燒黑了些，但並未斷裂，在白骨指揮棒表麵纏繞打結，將神器禁錮在原地，不得寸進。

    神器也沒有繼續前進的意思，魔神的聲音響徹室內“安，你對血與火之神的神力模仿得越來越好了，像是對規則的理解與掌控有了長足進步。”

    神侍的體質接近神明，血族親王的身體可以承載不少神力，以前安何就奪取血與火之神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不過，從血與火之神那裏剝削的力量終究有限，而且安何不太喜歡依靠外力，還是自身的力量最可靠，他就研究規則，使用自己的力量模擬血與火之神的神力。

    魔神當初領教過血族親王模擬的神力，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

    若非神隕時代的局限，安何真的能將血與火之神拉下馬，自己取而代之。

    “你的身份切換，我都沒察覺端倪，真是奇妙，你究竟怎麽做到的？”魔神聲音讚賞，不吝嗇承認自己被安何瞞過了，“是不是有哪位神明幫助了你，庇護著你？和平女神嗎，不可能。”

    “告訴我，是哪位神明，你成為了祂的信徒麽？”

    黑影從神器內部流淌出來，視盾牌為無物，輕易穿透過去，來到安何麵前。黑影沒有侵蝕安何，而是圍著安何緩緩環繞，像是先前蠱惑阿德萊德的姿態。

    魔神的聲音本來從四麵八方傳來，接著收束成一線，直刺安何的耳膜“等我完全複蘇，主神以外的神明，沒有能威脅到我的，而幫助你的不可能是主神，祂能給你的，我也都能給你，何不來信仰我？”

    安何笑了笑“想讓我信仰你，得給出誠意吧。”

    這是唯一在信仰神明前，膽敢與神討價還價，甚至讓神拿出誠意的信徒，魔神卻不覺得有問題“我說過，如果你願意信仰我，你就是我這裏地位最高的信徒，八十星係全體魔族都隨便你處理。”

    安何微微搖頭，“魔神覺得我比全體魔族重要，卻隻是口頭說說，沒有行動。”

    魔神說“想要什麽行動，你來提條件。”

    安何佯裝思考的樣子，目光落在幾位魔族高層身上，“他們出言不遜，試圖殺我。”

    魔神理解了他的意思。

    安何話音未落，一位魔族高層忽然慘叫出聲。

    魔神降臨後，這位魔族高層就一直跪伏在地，沒想到有一道黑影延伸過來，化作實質扼住他的喉嚨，他的臉龐很快漲成青紫，布滿血絲的眼球凸出。在脖頸被絞斷前，他的生命力就不停被黑影吸收走，這位魔族高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全是褶皺的皮膚布滿老人斑，最後連同骨骼一同老化，化為灰燼融入黑影當中。

    “魔神真是不放過任何利益，連殺害信徒都要采取吸收生命力的方式，還要把殘渣卷走。”安何評價道，“得到這些生命力作為補充，魔神也不算虧。”

    “安，不要得寸進尺。”魔神警告道。

    “我也沒說不滿意。”安何攤手，“這種手段其實還可以，省了清理屍體的麻煩。”

    於是，第二位魔族高層以相同方式死去。

    魔神仿若閑談“血族的元老院，需要替你清理麽。”

    “不必了。”安何微笑道，“血族自家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就好。”

    “若非魔神當初保住這幾位元老，我也不會由著他們苟延殘喘至今。”安何不鹹不淡道，“這幾位元老過去不是魔神的重要棋子，我就沒理會，原來魔神留著他們，是為了今日。”

    曾經安何清洗元老院時，摧毀了魔神埋在元老院的所有重要棋子，魔神隱隱預見了今後的命運，保住了幾個元老院的小人物，留作今後使用。

    這是一處安何沒能破壞的命運，不過當時的安何也沒轍，他破壞魔神的主要棋子就很累了，實在管不了更多。

    這幾位血族元老的作用，就是與代亞合作製造容器，實施讓血與火之神降臨的儀式。

    容器沒製造出來，血與火之神降臨到容器的計劃隨之失敗，連真正的血族親王都回來了，幾位不堪大用的血族元老徹底失去價值，所以魔神滿不在乎要清除他們。

    外麵的血族聽到他們對話，感覺信息量過大，大腦都處理不過來了。

    魔族信奉的神明很早以前就與親王有過牽連，但外界不知道？

    安何都沒答應信仰魔神，隻不過輕飄飄的三言兩語，魔神就開始屠戮自己人了？

    西蒙斯若有所悟。

    怪不得從前親王總是忙碌著他們不知曉的事，原來是與神明有牽扯。

    想到這裏，西蒙斯的手指抽搐了下。

    從前他一直追逐著親王的背影，連親王在做什麽都一無所知，讓親王獨自背負重擔，以後再也不會了。

    魔神正在因為親王的話去屠戮魔族高層，埃莉諾卻絲毫感受不到祂是善意的。

    相反，有一種令埃莉諾毛骨悚然的危險感在醞釀，如果魔神展現完“誠意”，親王還不願意信仰祂，魔神的屠戮對象很可能轉變為親王。

    埃莉諾眉眼戾氣橫生，悄然伸手按住身側的黑傘，觀察時機隨時準備動手，援助親王。

    門內，魔族高層接連身亡，他們的屍體來不及倒下，就腐朽殆盡化為飛灰，被黑影回收。

    痛苦慘叫伴隨著求饒不絕於耳。

    “偉大的神，請您饒恕我們！”

    “看在我信仰虔誠，兢兢業業為了魔族的份上，求您放過我吧！”

    “我還沒親眼看到新神域的建成，我不想死！”

    安何事不關己點評道“你們的神掌控死亡權柄，你們失去生命，就是回歸魔神的懷抱，你們居然不情願，看來是信仰還不夠虔誠。”

    一位魔族高層眼睛滿是血絲，死死瞪視安何，就像是看著誘導他們的君主誅殺忠臣的奸佞，恨不得從安何身上撕下一塊肉，“如果我們做錯了什麽，或是神需要我們付出生命來成就大業，我們絕不會有怨言，但是我們不願白白浪費生命！崇高的神啊，求求您看看可憐的信徒，再看看血族親王麵目可憎的嘴臉，他絕不可能像我們一樣忠於您！該死的是血族親王！”

    剛說完這句話，這位魔族高層的生命氣息戛然而止，他步了其他死去同僚的後路。

    “看來，你們的神明不覺得我該死。”安何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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