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深言靜默兩三秒,  忽然說“我不想再當怪盜獵人。”

    安何目露疑惑“為什麽？”

    左深言誠實道“因為我抓不到你。”

    所有獵人夢寐以求抓捕的大盜，僅僅與他間隔著幾步距離，左深言卻產生不了去捉的念頭。

    不是對安何的實力望而卻步；也不是安何給予的恩情太厚重,  令他心有掛礙。他單純想看安何自由自在,  做自己想做的事。

    放棄追捕星灰的目標，怪盜獵人這個職業就喪失了大部分意義。

    安何惋惜道“我覺得你很適合當怪盜獵人。”

    左深言的眼神動了動“這不是你的對立職業麽？”

    “我總不能讓自己的對立職業不存在？怪盜獵人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三十到四十星係的怪盜風氣需要抑製，盜賊終究是不見光的職業，泛濫過頭就喪失了本意,  會導致不好的結果，比如秩序混亂。”安何眨了下眼睛，“有你在怪盜獵人的行列，我覺得更好。”

    左深言低聲道“既然你這樣想,  我繼續也可以。”與盜賊多打交道，說不定跟安何的交集也能更多。

    安何笑著擺手“我是提供個意見，當不當怪盜獵人,  具體還要看你的想法。”

    “我繼續當,  反正是輕鬆的副業。”左深言說得輕描淡寫,  “你話裏話外,  似乎篤定三十四星係還有未來。”

    “當然有。”安何笑道。

    三十四星係封閉以來，水元素神並未有什麽動作,  任憑事態惡化，也沒有打破封鎖的跡象，有些人不敢質疑祂,  但忍不住對水元素神心生動搖，悲觀地覺得他們可能逃不過這一劫。左深言同樣不太信任水元素神，認為三十四星係扛過災難的概率不高,  直到今晚安何坦露身份。

    左深言認真道“請務必保重。”

    他追出來，就是想說這句話。

    “再見。”這次，安何真正離開了。

    左深言凝視了片刻他消失的地方，步履緩慢返回喬千雁的房間，喬千雁看到兒子的表情，有所猜測“你追上他了？”

    “是他在等著我。”左深言流露出悵然，“下次有機會見到他，也許是很久以後了。”

    喬千雁溫聲道“不管能不能再見，兩度得到星灰的拯救，已經是我畢生的幸運。”

    夜晚，皇宮籠罩在壓抑的靜謐中，上空翻湧著空間裂縫，猶如漆黑的雷電。

    樊音生日宴會的繁榮熱鬧，明明還沒過多久，回想起來卻像夢一樣，誰都沒想到，毀滅會來得如此突然。

    侍女端著托盤走過來，把兩個升騰著熱氣的白瓷茶杯放在桌上，樊樂看向坐在對麵的皇太子“請用。”

    最近，關於星灰的負麵說法逐漸增加，皇太子的心情極度低落。

    大眾質疑的主要因素，是星灰在宴會那晚後，對於整個星係麵臨的災難再沒采取有效行動，有違他們對星灰的期待。仔細想來，那晚也並非星灰的單人秀，還有位姓何的冒險者搶風頭。

    許多人覺得不該道德綁架星灰必須去拯救他們，但星灰真的什麽都不做，他們對星灰的美好印象確實蒙上了一層淡淡陰影。

    說什麽都不做，也不太準確，星灰是有所行動的，隻不過給人的感覺不痛不癢，皇太子找不到以前閱讀星灰傳說時的心潮澎湃。

    除了星灰的問題，困守在三十四星係，迎接越來越近的恐怖災難，也令皇太子難以入眠，他來找樊音進行開解，結果樊音不在皇宮。

    樊音已經是許多人的精神支柱，頗為忙碌。

    樊樂邀請皇太子去自己的宮殿坐坐，他應允下來。

    “對不起。”樊樂說，“若不是我們皇室邀請兩位殿下來參加宴會，你們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公主說的哪裏話，赴宴是我與四弟下的決定，發生這樣的事誰都不想。”

    皇太子時不時望向窗外天空劃過的裂縫，眉眼凝聚著化不開的憂慮，樊樂試圖代替樊音開解他的心情，收效甚微。

    樊樂止不住懊惱，樊音能做到的，她真就做不到？

    本來，安何緩解了她與樊音對比的焦慮，但近來樊音的聲望愈發強盛，得到水元素神的賞識，和她的差距拉得更大，重新勾起了樊樂的不平衡心理。

    伴隨聲望提升的，還有樊音的外表，大量普通人見到樊音，就會被深深吸引，成為樊音的擁躉，連樊樂都忍不住想親近她，唾棄自己陰暗的嫉妒心，恨不得找樊音懺悔道歉，求得原諒。為了避免這種莫名的衝動，樊樂隻能盡量躲開她，同時覺得這樣的皇妹有些陌生。樊音的上升速度過於快了，令人心驚，樊樂隱隱憂慮她一旦跌落下來的後果。

    皇太子隨意攪拌著杯中的紅茶，不經意抬頭，樊樂身側一道黑線映入他的眼內，他悚然一驚，來不及從椅子上起身，手臂直接越過桌麵，用力拉開樊樂。

    樊樂被迫起身，掀翻了座椅，腿部撞到桌子，白瓷茶杯從桌麵滑落在地，摔成碎片，紅茶液體在地板上四散蔓延。

    手腕被攥得生疼，撞到桌子的腿紅了大片，樊樂轉過頭，問皇太子怎麽回事的話語剛到喉嚨就卡住，她看到自己方才坐的位置，有數道漆黑空間裂縫在閃爍，桌角和翻倒的椅子腿被無聲削斷，如果她還坐著，下場不難想象。

    樊樂心有餘悸，失聲道“空間裂縫怎麽會出現在室內？”

    裂縫一般都位於高空，也是這個原因，這幾天的飛行航班基本停了。

    “情況越來越嚴重了。”皇太子拉著她遠離空間裂縫。

    還沒走兩步，前方一米處陡然浮現新的裂縫，幸好他們及時止步，沒有徑直撞上去。

    絲毫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前方的裂縫轉瞬延長，抵達樊樂麵前，樊樂的心髒急速跳動，以為自己要死了。

    然後，裂縫停滯在樊樂身前兩厘米的位置，再無寸進。

    從漆黑裂縫當中，掉出了一朵純白的花。

    這朵花看著熟悉，樊樂下意識伸手接住，腦海追溯到熟悉感的源頭。

    安何拿走石歧的偽神器時，生長荊棘的指環上開出的，就是這樣的花。

    安何的身影出現在樊樂附近，伸手往前方的空間裂縫一抹，裂縫消失，空間恢複如初。

    樊樂的掌心捧著白花，安何見狀笑道“上次的三色元素花，是你發布的任務，我也收下了報酬，這次算是真的送花。”

    接受過她的冒險者任務，交給她三色元素花的，隻有——

    “和樊音一樣，我多次猜測過你的身份，你口罩底下的臉。”樊樂精神恍惚，“但我沒想到，你是星灰。”

    至於真假，根本不用分辨。

    她相信安何。

    安何微笑叮囑“這朵花外觀平平無奇，實際蘊含著大地女神的祝福，仔細收好。”

    樊樂在意的是“花送給我，你還有嗎？”

    “還有。”安何每和大地女神溝通一次，指環上的花就會多出一朵，而他已經和大地女神溝通兩次。

    皇太子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前，握向安何的手，安何沒有躲閃，讓他抓住了，皇太子熱淚盈眶“從今往後我不洗手！”

    “倒也不必。”安何有點想抽回手了。

    遇到和星灰緊密相關的事，皇太子就不怎麽正常，樊樂領教過，念在皇太子是客人的份上，她態度委婉“皇太子殿下，過於熱情會給他帶來困擾。”

    皇太子陷入自己的世界，聽不見樊樂的聲音。

    作為忠實粉絲，他迅速發現安何的手套不見了，大驚失色“您的手套在哪裏？”

    喬千雁與樊樂就算了，連皇太子都直接認定他的身份，安何感到困惑，沒有回答皇太子，問出另一個問題“你不懷疑我的真假？”

    “怎麽說呢。”皇太子用手指撓了撓臉頰，“假冒您的人，當真扮演得很像，我們的注意力被他吸引，沒想到星灰另有其人，尤其您是冒險者，使用劍術，表麵與星灰沒多少相似點。直到您以這番模樣出現，我的內心告訴我，我一直深深向往的就是您，沒有別的可能。”

    他說話肉麻，安何聽得不太自在。

    “我也理解了，為什麽四弟親近您。”皇太子拍胸脯保證，“請您相信，以後我對您的崇敬絕對比四弟更深。”

    樊樂猛地反應過來“我的宮殿毫無征兆出現空間裂縫，別的宮殿會不會一樣？有沒有出事？”

    她打斷了皇太子滔滔不絕剖白心跡，解救安何於水火，安何鬆了口氣道“我來的時候，處理了皇宮其他區域的裂縫，這裏的空間已經趨於穩定，不會再有危險。”

    皇太子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都不用找樊音聊天了，他欠身行禮“有您在，我不會有任何擔心。”

    無數人懷抱著星灰能拯救他們的希望，即使他們對星灰產生疑慮，但相比神秘莫測的水元素神，他們對星灰的信任深入骨髓，一時半會兒不會徹底動搖，安何在這種關頭表露身份，樊樂體會到他的意思。

    不知道安何身份的時候，樊樂主要關心星灰到底能不能救他們，現在她開始在意安何的安危“沒事嗎？”

    “沒事的，放心。”留下這句話，安何轉身消失。

    安何離開得太快，皇太子難免遺憾，不過這點遺憾掩蓋不住美好的心情，他身周都要冒出愉快的泡泡。

    他還想去握樊樂的手，中途反應過來，從空間裝置拿出一雙高檔的絲綢手套，小心翼翼給自己戴上，保護好握過安何的雙手，然後他抓住樊音的手，熱切搖了搖，“星灰偽裝成冒險者期間，公主和他有過不少交集吧，請公主多告訴我些他的事！”

    樊樂愣愣點頭“可以是可以。”

    皇太子迫不及待道“現在開始說，可以嗎？”

    樊樂哭笑不得“稍等，我先讓人收拾桌椅和茶杯碎片。”

    皇太子正如他自己說的，再無半點煩惱，樊樂不禁受到他的感染。

    環伺他們的危機，似乎不算什麽了。

    心底的那點不平衡與嫉妒，更加無關緊要。

    她收到了世界第一盜賊的禮物，擁有了世界第一的花。

    見完該告別的人，安何直接傳送到天坑底部的外圍。

    霧牆的門依舊開啟著，獲得資格的人都能進去曆練，不過有資格的寥寥無幾，霧牆裏麵的好處稀少，與風險完全不成正比，特別是這種緊張時期，沒人有心情進去挑戰，據安何所知，獲取資格並走進霧牆的，唯有石歧一個。

    樊音的生日宴會結束後，安何再沒見過石歧，這則消息還是謝東月告訴他的。

    石歧的事目前不重要。

    大片濃厚雲層擋住繁星月光，天坑底部的景物皆被黑暗吞噬，伸手不見五指，而安何精準望向遠處一棵大樹，問道“還不出來嗎？”

    水映從樹後走出來，定定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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