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德華對著鏡子係上領巾,  森林綠的眼眸裏一片凝重，理查手裏提著一件熨燙過的黑色製服外套，他身上穿著和哥哥一模一樣的白色襯衫,  帶有銀色紐扣的黑馬甲,  灰色長褲，小牛皮鞋，略長的頭發在腦後結成簡單一束，還帶有嬰兒肥的臉上都是沉重的殺氣。
    “不要沉著臉,  親愛的,  ”愛德華用手整理一下領巾的褶皺，把雪白的絲綢平整地壓進襯衫裏，解開一顆扣子，從鏡子裏看著弟弟，溫和地說，“我們不是去開戰，高興點,  我的兄弟。”
    理查聞言,  動了動嘴角,  在臉上扯出了一個禮貌的假笑，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所以……為什麽我們還要去上學？跟一群人一起坐在教室裏,  一起聽教授說話？哥哥你的學術水平都足夠去給他們開講座了——而且,  是什麽人都有資格給偉大的國王做導師的嗎？”
    愛德華從他手裏接過燕尾服外套披在身上，理查嘴裏嘀嘀咕咕地表示不滿,  但還是下意識地替他抖開了衣服。
    兩個衣著一模一樣的兄弟站在鏡子前,  就像是一張漂亮至極的油畫,  這時候就能看出來,  他們身上的製服帶有明顯的學院特色,  顯然是某個學校的校服。
    自從帝國異端仲裁庭進入世界的視野，並且和部分歐洲國家達成協議後，他們就有了合法身份，官方人員甚至為他們製作了一套天衣無縫的身份證明——其中當然包括合法身份。
    其他年紀不同的成員暫且不說，愛德華和理查囿於年齡，顯然隻有一個合法職業可供選擇在校學生。
    這就是他們為什麽要大早上在這裏換衣服，今天是開學日，他們作為插班生，將要進入某家曆史悠久的貴族公學就讀。
    從未接受過集體教育的愛德華對新世紀的教育方式非常感興趣，興致勃勃地從製定服裝店定製了全套製服，等待著去學校進學，與他相反的是，理查從接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天開始，就臭著一張臉，要不是因為哥哥要去……他就是死也不會踏進那個什麽學校一步！
    死也不！
    兩兄弟一前一後踏進被爬山虎覆蓋的古老建築，這間寄宿學校原身是建自約翰六世時期的城堡，之後被王室捐獻出來建造了一座教會學校，又改成了公學，曆史悠久的克萊德河穿學校而過，被學校合法截取了一段作為遊泳場地，私人植物園、玻璃穹頂的圖書館、橄欖球場……能在這裏就讀的學生都出身權貴之家，家裏不是有擔任議員的父母就是帶有王室血脈。
    愛德華和理查的入學檔案上也為他們捏造了一個不存在的家族譜係圖，將他們插入了王室某一支人丁凋落的旁係中，愛德華看過那份資料，按照譜係圖計算，他應該算是和現任國王擁有同一個曾外祖父的關係，屬於勉強在王室族譜中擁有一個小角落的落魄貴族。
    大概是這個原因，令理查感覺受到了侮辱，愛德華尚且對此不置可否，一心維護兄長的君主威嚴的約克公爵氣的就差跳起來找人決鬥了。
    兩兄弟被送進學校校長辦公室，作為這所學校裏為數不多知道他們真實身份的人之一，校長麵對他們的態度顯而易見地有些僵硬。
    他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接到國王侍從官遞來的那封信件的，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差點失態地對侍從官問出了“這真的是陛下的命令嗎”的話，有那麽一瞬間，他很想像粗魯的北大陸親戚那樣揮舞著拳頭大喊大叫，或者抄起掛在牆上的□□命令麵前這個冒充國王侍從官的可惡家夥帶上這封糟糕的噩夢從他家裏滾開。
    但是他不能，老斯特福德的榮耀不允許他對國王不敬。
    “好的，我明白了，請國王陛下放心。”校長強撐著笑臉，當場寫了一封回信，用蠟封口，摘下大拇指上的戒指蓋下個人徽章，遞給侍從官。
    “我代表克萊德公學恭候他們的到來。”
    那群老爺們在拍板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在克萊德公學就讀的都是什麽人？裏頭是未來的首相、未來的財政大臣、未來的王室發言人、未來的伯爵乃至公爵們，也是他們自己的子侄！他們居然腦子糊塗到要把那種——那種不是人的高危分子放到學生身邊去？萬一它們一個不高興，他的意思是，造成了傷亡，到時候誰來負責呢？
    校長在心裏指天畫地地痛罵了一頓做下這個決定的白癡，想上學的話，這個國家有這麽多學校，為什麽偏偏是倒黴的克萊德！
    罵歸罵，當這一天的太陽升起時，他還是規規矩矩地穿戴好了全套禮服，站在辦公桌後緊張地等著接待這兩個人形大炮，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努力讓自己顯得不要那麽忐忑。
    記住，你是克萊德公學的校長！你是高貴的爵士，家裏有古老族譜傳承，你每天麵見的都是貴族和國家領導人——哪怕是未來的，不要害怕兩個小兔崽子，就算他們也有國王和公爵的頭銜……那隻是虛假的東西！
    校長堅決不承認他在得到這個消息後把這兩個新生的所有相關消息都挖了一遍，他隻是有些好奇而已，畢竟，誰會對這種在整個世界引起了軒然大波的黑洞生物不聞不問呢，而對一個失去所有國民、土地、榮耀的光杆國王而言，能得到這樣的憐憫對它往後的日子會有好處的。
    厚實的木門被敲了三下，校長迅速挺直身板，快速掃視全身，用冷靜優雅的口吻說“請進。”
    哢噠一聲，櫻桃木的大門開啟了，校長看著那個孩子，忍不住在心裏嘀咕了一聲，哎呀，真是個漂亮的孩子，真人比視頻裏看起來更加的好看，那個視頻晃動模糊，隻能看個大概，幸好公學裏沒有女孩子，不然這又是一個風靡學校的人物，不過……等一等，他記得學校裏好像有不少性取向非常曖昧的學生來著？
    呃，也可能不是“不少”，而是“很多”或者“全部”？
    思及國情，校長決定暫時將這個問題拋到腦後。
    不過，好看歸好看，也隻是個孩子。校長心裏想著，臉上擺出了迎接新生專用的熱情而不失慈祥的笑容“歡迎，尊敬的愛德華先生——”
    那個孩子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帶著孩氣的圓潤眼角微微下壓，憑空多了一股令校長都驚訝的冷肅。
    他硬邦邦地回答“愛德華是我的兄長。”
    真棒，他第一麵就認錯了學生，校長在心裏自嘲了一下，但是誰會想到在前頭開門的竟然是弟弟？
    自稱理查的小少年脊背筆直，側身侍立在門邊，另一個比他稍顯年長的少年不緊不慢地進來，在門口略略停頓了一會兒，姿態優雅閑適地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在他不說話的這個短暫空檔裏，校長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緊張，上一次有這種感覺還是在他擔任學校主席接待首相的時候呢。
    愛德華沒有撂他很久，很快將視線轉移到校長臉上，摘下硬頂絲綢禮帽壓在胸前，慢條斯理地輕輕頷首“日安，先生，我和我的弟弟理查前來報道。”
    短短的一句話，被他抑揚頓挫拿捏得當的節奏和語序說得像是在下禦旨，校長不由自主地站得更直了“是的，先生……嗯，我是說，歡迎你們前來克萊德就讀。”
    愛德華凝視了他幾秒，看得校長開始不由自主地思考自己的著裝是否有不恰當的地方，然後才聽這個不到他肩膀高的少年溫和地說“先生，請放鬆，我想我並不會吃人。”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校長更緊張了。
    他梳理得油光水滑的頭發貼在頭皮上，發紅的鼻尖開始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愛德華轉了轉手上的戒指，體貼地轉移了視線“或許我們可以去見見我們的同學和老師？”
    提起正事，校長收攏了點精神“今天學生們被安排前往劍橋神學院參觀聽講，據說請來了非常優秀的一位宗教學研究者，也給二位預留了位置，現在過去應該剛好能趕上講座。”
    目送兩人離開，校長才出了口氣，驀然感覺後背衣服已經濕透了一片。
    “見鬼，兩個怪物。”他喃喃自語了一句。
    克萊德公學的學生們已經到達了劍橋神學院，正在學長的陪同下參觀學院，這裏對他們而言並不算陌生，他們之中很多人的親屬也許正是這所學校的傑出校友，能在走廊牆壁上找到名字的那種。
    三十四名學生按序進入了禮堂，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等候，這個禮堂的造型和教堂非常相似，講師的位置做成了牧師布道的台子，後頭還立著十字架造型的裝飾，一排排略顯老舊的長椅兩端有鐵燭台，與牆上的古董燭台呼應。
    “那玩意看著像是路易十八時期的。”一名褐色卷發的學生和同伴嘀咕。
    他的同伴瞥了一眼燭台，否認了“大革命晚期的，外麵刷了一層金漆。”
    “什麽？你什麽時候對大革命時期的文物有研究的？”
    “別傻了，我祖父把它們捐給劍橋的時候我剛好在場，有一盞上麵的一塊金漆還是被我摳下來的，我記得我拿它和芮妮換了她午餐裏的布丁。”
    他們正在竊竊私語，坐在他們後麵的男生悄悄踢了一腳他們的椅背，他們同時噤聲，才發現這堂課的講師已經站在布道台上了。
    “嗯……這是他的個人愛好嗎？”一個男生忍不住輕微地說。
    “或許？如果他喜歡這樣的，我不介意向我的叔叔借一件主教袍。”有人調侃。
    四周的竊笑響起來，這話雖然下流了一點，但不可否認的是，那個穿著修士長袍手握聖經站在布道台上的男人，實在是……太辣了。
    不不不，這麽說也許有褻瀆上帝的嫌疑，但是人類的語言很難描繪出這種美感，上頭的男人身上帶有明顯的斯拉夫民族特征，而這個民族無論男女，在青春年少的時候都有堪比精靈的美貌，少數沒有長殘的個體，比如現在這個，就是活生生的大天使長降臨。
    足有一米九的大高個子，腰細腿長，肩寬頸直，麵部輪廓銳利威嚴，藍灰色的眼睛宛如西伯利亞平原上冬季的霧凇，邊緣帶有鐵質的金屬感，金棕色調的頭發貼著頸部邊的皮膚，視線投過來時，像是悲憫的聖人在凝視人間，這種絕對的禁欲總讓人心裏癢癢的，忍不住開始幻想某些超越道德底線的場景。
    一個神父。
    這沒什麽值得奇怪的，學院裏的老師大多都是兼職，在教學之外還有自己的本職工作，教堂的神父被聘請來擔任講師也沒什麽稀奇的，隻能說這位神父絕對有著非同一般的才華。
    “早上好，各位小先生們，很榮幸能為各位授課，我是今天的講師佩特羅沙·米哈伊洛維奇·別林斯基，我們今天要研究的內容是馬太福音中著名的魔鬼三試探……”
    神父的聲音很好聽，學生們禮貌地聽著他的宣講，這段故事是聖經中最為經典的一部分，被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學者研究過，同樣也是宗教學入門者最感興趣的內容，可是對自視甚高的公學學生們來說，講這個就像是在侮辱他們的學識水平。
    因此盡管講師對其中的道理闡述得鞭辟入裏，在二十分鍾後，還是有學生露出了不滿的神色。
    “先生，”一名學生舉起手，“這些內容我們已經非常熟悉了，您可否給我們講點其他的？”
    “你們想聽什麽？”神父好脾氣地合上手裏的書，並沒有因為被質疑二感到不悅，一雙藍灰色的眼眸溫柔得不得了，像是能穿透人心觸碰到心底最隱秘的角落，看得那個男生暈暈乎乎的，憑借著最後的意誌力隨口說，“我、我……我想聽一聽您對宗教的理解。”
    學生們開始嘻嘻地笑，這個問題就是個坑，有誰能在短短一個半小時的時間裏闡述完這個宏偉的命題？他們有時候就是愛這樣為難老師，或者說，喜歡看他們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尤其是……這次的老師這麽好看。
    佩特羅沙也笑了。
    他藍灰色的眼眸裏有淡淡的光彩一閃而過，神父翹起了嘴角，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說“很久沒有人能完整地聽完我的回答了，我很願意教導你們，作為主座下的牧羊人，這本是我的職責。”
    “希望你們會喜歡我的回答……”
    “和之前的所有人一樣。”
    神父雙手在身前輕輕交叉合攏，露出了一個純潔無害的笑容。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101nove.com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