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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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家也囂張了太久了,”另一位劉公子笑道,“弩族內亂幾十年,偏偏這時候來朝,嗬嗬,天命如此,不認命都不行。”

    沈家兩位公子相視而笑,舉杯示賀意。胖劉公子揚聲道:“來,酒都冷了,重新溫過,今日高興,我們痛飲一番。”

    鄭衍皺眉道:“不過是捕風捉影的事,何必張揚?”

    胖劉公子一愣,沒想到平日不怎麽理政事的四皇子表弟會這樣說,笑容凝在臉上。

    楊臣微笑道:“劉公子所說的又豈會是捕風捉影,四公子多慮了。”

    眾人嗬嗬一笑。鄭衍睨向他,問:“我三哥的那門親事怎麽說?”

    楊臣道:“三公子的婚事哪有我等置啄的餘地。”

    他依然笑地優雅,落在舒儀的眸中卻總有一絲不明的意味。

    亭外暮色四合,沉沉靄靄不餘半點星光,婢女們換上熱酒又添了燈,燈火輝明,風聲一起,掛在亭角下搖曳不止,亭欄外本是一圍海棠,還有一半未凋謝,被那燈火一照,幽姿淑態如披霜衣,極淺地映在鮫紗上,清香如同從紗上透了出來,滿亭生芳。

    鄭衍看著亭中觥杯交錯,鬢影恍惚,漸漸生出不耐,正要起身告辭,手上便被人拉住了,“四……表弟,那事千真萬確,你別多疑,今日難得你來一次,念在我們兄弟幾個的麵上,再喝幾杯。”

    鄭衍又重新坐定。坐對麵的沈家兩位早已看出他身份不凡,此刻笑著敬了兩杯酒。

    舒儀把他們一席話聽地清清楚楚,越來越覺得如坐針氈。他們的談笑中仿佛都帶著刀,簇簇的寒光向著“舒”字砍去。這件事要是真的——舒家會落下的罪名將是私通敵國,滿門全誅都不為過。

    舒儀放下酒杯,舌間那苦澀的味直順著喉衝進胸口。她自八歲起就和兄弟姐妹間有了隔閡,對舒老更是小心翼翼地應付,沒有想到有這麽一天,他們的命運牽在一起——她擔心自己擔心小軒,也擔心舒家。一封書信要想置舒家於死地,她不信。但是這封書信身後的勢力卻叫她膽戰心驚。

    劉閥的態度已經很明顯,舒儀毫不懷疑,舒府曾通敵的消息會在兩三天後傳遍京城。沈家這兩位公子的表態倒有些曖昧,始終沒有正麵抨擊舒家,可她知道,沈閥是商戶起家,最懂得權衡利弊,在昆州時,沈閥也曾以金錢幫過王府,可見富貴兩個字,沈閥已經不滿足光有前者,一旦舒家敗落,沈閥會同劉閥一樣高興。

    還有……舒儀轉頭看向楊臣,三皇子求親——真是好毒的計!

    楊臣也注意到她的目光,含笑的眸睇過來。舒儀淡淡一掃,若無其事地別開臉。

    鄭衍連著幾杯酒喝下去,酒味雖淡,後勁倒是濃醇,他半闔著眼,似乎在想些什麽。那胖劉公子瞧了兩眼,咧嘴笑了兩聲,低聲在身邊女子耳邊說了幾句。那名女子站起身,向鄭衍和舒儀走來。

    直到她走到跟前,舒儀才發現。那女子生的柳眉杏眼,明媚豔麗,她低頭悄聲對舒儀說:“妹妹怎麽不會伺候人,來,你坐到左邊去。”

    舒儀微折眉,想了想還是讓開一個座。那女子坐下來,接過婢女的濕布巾為鄭衍拭了拭麵,動作細致溫柔。

    這樣一來,舒儀的左邊就是胖劉公子。他滿臉含笑和桌上眾人說著眾人說著舒家,甚至連舒老去京郊別苑的事都說地分毫不差,席間女子聽地咯咯置笑。舒儀覺得心煩,剛才不過喝了兩口酒,現在卻像火一樣在她的心頭燒著。

    眾人又說又笑,胖劉公子也覺得滿意,長久以來舒家壓在劉家身上的那口氣也覺得順了許多,他眼睛四下一瞟,就注意到舒儀心不在焉,心下驀地有些氣,心想,就算你是陪著四皇子來,也不必拿著冷臉瞧人。這樣想著不由多看了她兩眼——素顏漆眸,身上不著飾物,膚白如雪玉似的,緩緩抬頭時,眸中一閃而過的光彩,猶如火焰。他已喝地半醉,心下微動,伸手就往她臉上捏去。

    舒儀嚇了一跳,還不等她反應,突然多了兩隻手擋在麵前。胖劉公子奇怪地看了看鄭衍和楊臣,訕訕地收回手。楊臣一笑,手微轉,若無其事地拿過桌前的酒,道:“我看酒又冷了,再溫一溫吧。”立刻有婢女接了過去。

    鄭衍站起身,道:“我已有些醉了,該回……府了,各位見諒。”原本還想留他的劉家兩人聽說他要回宮,也就不敢出聲相留。沈家兩位公子和楊臣也都不挽留,隻笑著說了兩句客氣話。

    舒儀跟著他一路走亭子,還聽到其中一位劉公子說:“想不到四表弟也……”後麵卻如蚊語,再也聽不清楚。

    鄭衍隻埋頭走,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冷風一陣陣地撲麵襲來,舒儀抬頭望,借著院裏的燈火,依稀看到黑沉沉的雲無邊無際。

    “再過幾日就要下雪了。”鄭衍忽道。

    舒儀側過臉,原來他也望著天,眸中烏黑,好像整個天空映在他的眼中,並沒有一絲醉意。他笑著解釋,“你說話軟糯,是江南人?京城地冬天來地早去地晚,再過些日子就要下雪的。”

    “難怪有些冷。”舒儀隨口應道。

    “冷?”鄭衍揚眉,“我讓人給你去拿件猞猁裘。”

    舒儀忙阻止:“我隻想要回家。”

    鄭衍看看她,清朗的聲音裏有些歉意:“剛才真是委屈你了……”

    他還想說些什麽,舒儀卻不耐起來,比起今日聽到的私通敵國,那樣一點窘迫簡直稱不上委屈。鄭衍瞧見她的神色,輕歎一聲,兩人默默地向院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