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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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湄的來到,證明明王已經把第一步棋落在了昆州。尉戈頭疼不已,他不習慣於世家豪門裏彎彎繞繞那一套,也不善於應付士族姑娘。薑湄時常在王府各處與他巧遇,有時是在庭院中撫琴,有時是在湖邊觀景,更有時是在遊廊下遠遠眺望一眼。要是尉戈問她身體可好,能否啟程,她就能馬上咳嗽氣喘,仿佛一口氣快要吊不上來似的。
佳人示好,是極為美好的一件事,但是這佳人背景深厚,又帶著明確目的來。簡直像背後勒了個繩子,時刻想要把他套進一個巨大的陷阱中。
尉戈生不出遐思,心想還是得以閥治閥,令人把舒儀請來,語氣不滿道:“笑話看夠了,這個人你得想法給我解決了。”
舒儀樂嗬一陣,才正色道:“她如此做派,明王那裏定是著急發兵呢。我們不急,王爺耐下性子和她磨。”
尉戈擺手:“交給你去磨。”
他避之不及,隻能舒儀出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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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個王府,薑湄願意說話的也隻有尉戈和舒儀。薑家是矩州名門,還保持著門第之分,等閑人等都不在薑湄的眼裏,昆州王位高權重,舒閥是頂尖門閥,薑湄覺得,王府也就這兩人可以交談。
可她很快就對自己這個想法感到後悔。
她在院中彈琴,舒儀很快出現,誇獎她琴藝高超,有如仙樂。每一首結束後,都會提另一首曲名,然後說,薑姑娘琴藝如此精湛,如果能再聽到你彈一首,那真是無憾了。
一首又一首,無憾了十幾首,薑湄手指都疼了,坐在院中對花撫琴原是雅事,可被舒儀旁邊一坐,還喝茶吃點心,倒顯得她是伶人一樣。薑湄這才反應過來。
當她湖邊賞景時,舒儀又帶著一包魚食來,站在她身旁投食,錦鯉在湖水中翻騰,為了爭食擁作一堆,白浪翻滾,露出十分醜相。魚兒躍出水麵,濺起水花全灑向岸邊。薑湄不知舒儀怎麽做到的,稍稍一動就躲開,水珠全濺在她的裙裾上。
等舒儀在遊廊和薑湄遇上時,薑湄簡直想躲開了。可是躲開就等於認輸,薑湄心裏還是不服。不過眼下既無琴也沒有魚,兩個人最多隻能坐在亭內飲茶。
薑湄拿定主意要讓舒儀知道一下自己的厲害。兩人便從尋常女兒家的胭脂水粉開始聊起。言辭婉轉,暗藏話鋒簡直是門閥教育的基礎,兩人你來我往,說了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丫鬟們一聽,才剛說到胭脂的顏色呢。
這樣浪費時間,薑湄耗不起,她立刻換策略,決定單刀直入,開始談風土民情,趁機打探昆州的事。舒儀心知肚明,一到關鍵問題就裝傻,被問的多了,就直接來一句,我也才來昆州不久,有些事還不如薑姑娘了解呢。薑湄沒有問出什麽實質問題,舒儀開始反問矩州的事,薑湄支支吾吾,被舒儀一句“難道薑姑娘從小生在矩州,對矩州都不了解嗎?”給臊得臉紅。
茶重新泡了一壺,丫鬟們在一旁早就聽得頭暈。薑湄算是明白了,昆州的事,問了也白問,矩州的話題萬萬不能提。兩人之間剩下的選擇也隻有京城和其他地方。話題一轉換,兩人也不用言辭躲閃,含糊敷衍了。薑湄很少在言談中落於下風,今天算是棋逢對手。聊得久了,心神竟有些放鬆,說到袁州,她提起在明王府聽到的逸聞,“我聽說,安陽郡王在袁州遇到名醫,瞎了二十多年的眼睛都可以見光了,據說很快就能醫治好。想不到袁州竟有這樣的名醫……”
舒儀一怔,拿起茶碗,輕抿了一口。心道,他本來就沒有瞎,現在借著名醫醫治的說法重現光明,必然是不甘於再隱藏在背後了。
薑湄還在說那名醫的事,“聽說那醫術驚人的名醫,是正宗的禦醫呢?為先帝也看過病。”
舒儀眉頭輕挑,“禦醫?沒有聖旨怎麽可以私自出京?”
“我聽聞是從宮裏逃出來的。”
舒儀敢肯定,這些謠言不是空穴來風,其中一定暗藏玄機。隻是她一時想不到,禦醫的身份能藏什麽重要內容。
很快謠言就為舒儀揭露了答案。從袁州傳來消息,那禦醫是從宮中逃出來的,身上帶著真正的先帝遺詔。
一石驚起千層浪。
前一陣子剛剛流傳劉閥矯旨,現在就跑出來真正的遺詔。任誰都能看出來,山雨欲來……
有的門閥已經開始站位。
薑湄在昆州王府坐立不安,隨著袁州有真正遺詔的消息傳出,她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時間了。
不管那份遺詔是真是假,消息既然傳遍天下,袁州那邊自然是有點依仗的。
京城那位現在有皇帝的名分,袁州的有遺詔,明王手裏……什麽都沒有。
不用明王傳訊催促,薑湄知道自己必須行動。這些時日已經足夠她明白,任務其實已經失敗。昆州王與傳聞相差甚大,不,簡直是南轅北轍。傳聞中昆州王是個好色之徒,實際上,據她觀察,昆州王簡直不好女色,府裏稱得上主子的女性,隻有舒儀。
她幾次示好都是拋媚眼給瞎子看,純屬白費功夫。
薑湄有些疑惑,昆州王身材高大,寬肩闊背,生的眉毛濃黑,五官硬朗,極富男性魅力,與下流好色幾乎不沾邊,看樣子就算是九天玄女落他麵前了,他也不會輕易動心。謠言真是害死人,早知道他是這樣一個人,矩州早就換策略了,而不是讓她來。
薑湄當機立斷,當天傍晚在院中攔下尉戈。這次她沒有嬌羞地笑,也沒有故意展示身姿,甚至連說話聲音都冷清了許多。
“我有極為重要的事要與王爺商議。”
尉戈一見她反射性腳底就想開溜。
“王爺,昆州大難將至。”薑湄聲音揚高。
尉戈眯了一下眼,認真看了她一眼,薑湄平靜如水。
終於忍不下去了,尉戈心頭一鬆,將人領進議事廳,分賓主落座,又命人去喚舒儀。
薑湄道:“萬分緊急之事,我想與王爺私下商議。”
“無妨,昆州之事無需避開舒儀。”
薑湄這段時間是領會過舒儀厲害的,眸光閃了閃,說道:“王爺容人之量叫人佩服。要是舒家是天下門閥之首,家中子弟都是英才,要非如此,怎能壓倒天下門閥一頭。不過嘛……”
她說了一半,欲言又止。
尉戈實在不適應她這種彎彎繞繞的說話方式,直接道:“姑娘有話直說。”
“那我就冒犯了,”薑湄道,“無人不知,舒閥是王佐門第,曆來輔佐宗室,但是曆經幾代,家大業大,如果牽涉到家族利益,我怕舒家的人會首先考慮家族利益,難免有些顧此失彼呢。”
她態度謙卑,三言兩語就挑撥了一下昆州王府與舒儀的關係。
尉戈郎朗笑了一聲,“昆州王府之事姑娘都要憂心,真是胸懷天下,令人佩服。”
薑湄被他反諷了一下,臉色不變,慢悠悠飲了一口茶道:“小女子見識淺薄,叫王爺見笑了。”
此時下人領著舒儀進來。
尉戈道:“薑姑娘剛才對本王說昆州大難將至。”
舒儀入座,手指順了一下腰間佩帶,意態閑雅,“難從何來?”
薑湄見兩人都是不放在心上的樣子,咬了一下唇道,“劉閥矯旨之事都已經傳遍天下,王爺一定有所耳聞,今上皇位由來不正,劉閥挾天子以令諸侯,任人唯親,用不了幾年,隻怕朝廷都要跟著姓劉了……”
舒儀打斷她,“等等,這和昆州有什麽關係。”
薑湄一番慷慨陳詞被她截斷,心裏多少有些不滿,道:“劉閥氣量狹小不能容人,王爺是傭兵的異姓王爺,遲早會成為劉閥眼中釘肉中刺,恨不能拔之而後快。”
舒儀道:“今上心意不可隨意揣測。”
尉戈也跟著道:“君君臣臣,本王是臣子,陛下如果真要我交出兵權,我自當聽從。”
薑湄麵色一僵,很快就明白,自己這套虛詞根本打動不了對方。她的手在袖子裏微微一動,想了想道:“王爺,鄭衍無德無能,竊據帝位,劉閥倒行逆施,咄咄逼人。明王殿下不忍江山陷入此等小人之手,欲舉義事,望王爺能鼎力相助。事成之後,必有潑天的富貴相報。”
終於說到了正題。
尉戈一聽,心中倒有些發辭與舒儀推測相差無幾。
“明王欲反?”他佯作吃驚道。
“如何是反,”薑湄道,“是扭轉乾坤,回歸正統才是。”
古往今來,想要造反的人一般都不會說自己造反的,總要師出有名,套個正義的名號。
尉戈不同她爭辯,搖頭道:“今上沒有對不起本王,本王決不能行大逆不道之事。”
“王爺迂腐,先帝並非傳位給鄭衍,他如何是今上。”
舒儀聽她義正言辭,眨眨眼道:“那誰應該是今上?”
薑湄:“……”
她總不能說明王才是應該坐帝位的人,那不是明擺著要反了。
“舒姑娘那時候在京城,應該知道,廢太子宮中作亂,先帝被氣得一病不起,並沒有明詔誰做天子。”
舒儀點頭,“所以說明王打算去做天子了嗎?”
薑湄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婉轉道:“合該有德之人居之。”
“可惜我們沒有慧眼,實在看不透天機,到底誰是有德之人。”
薑湄恨得牙癢,舉事這種事一向是你知我知,但是不能明晃晃宣之於口,偏偏舒儀一副刨根問底的樣子,明王做的是造反事,但要反兩個字是萬萬不能出口的。
她不與舒儀繼續糾纏,轉而對著尉戈,“王爺,明王殿下舉事也是無奈之舉,明王是先帝之子,鄭衍若是中興之主也就算了,可他行事昏聵,又有劉氏蒙蔽聖聽。明王殿下實在不忍先帝大好基業葬送劉氏之手。王爺深明大義,定能理解明王殿下的一片苦心。”
尉戈心中嗤之以鼻,臉上卻是認真聽的樣子,一本正經道,“明王心係天下,本王心中敬佩至極。”
薑湄道:“那王爺可願襄助?”
尉戈眉頭擰緊,為難道:“王爺兵多將廣,我這昆州小小一片地,所駐兵馬剿匪還行,如果要出兵,那真是拖明王殿下的後腿,不妥不妥。”
“明王殿下麾下做主力,王爺的兵馬隻需在旁掠陣就行。”
尉戈道:“我也從未上過戰場,就是掠陣都不會的。”
薑湄道:“何需殿下親往,派一員大將領兵就行。”
尉戈還是不鬆口,“我府下藺老將軍已經年邁,長途行軍已是不行,其餘人等尚無領兵經驗,實在是有有心無力,愛莫能助啊。”
薑湄費勁唇舌,依然打動不了尉戈和舒儀,且看兩人態度,分明就是口頭上什麽都好,但是行動上半點都欠奉,她知道,沒有實際利益,哪怕蘇秦張儀附身,也別想說動兩人。
其實明王打心眼裏並不信任昆州王,昆州出不出兵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明王想要攻打京城,必先路過昆州。先昆州王的蒼龍旗也是天下赫赫有名的勁旅,明王不想先和蒼龍七打個你死我活,再麵對朝廷大軍。
剛才說了那麽多,不過是為了最後這一步商議做鋪墊。
“明王殿下素來待人寬厚,王爺實在不願出兵,明王殿下也是能體諒的,隻是大軍開拔路過昆州,還望王爺不要阻攔。”
尉戈和舒儀對視一眼,心道,戲肉來了。
舒儀道:“王爺不可輕率答應。昆州去年剛遭水患,百姓剛安定不久,大軍壓境,隻怕百姓不明所以,必然要亂。”
薑湄暗恨她又出來攪事,忙道:“大軍絕不擾民。”
舒儀道:“明王殿下可帶軍從關隴繞行,何必一定要經昆州,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行的是假途滅虢之計。”
薑湄聞言,氣的雙唇抖動,繞行,說的容易,矩州繞行關隴,至少要途徑三個洲,沒等到京城也被耗死了。
“舒儀,你!”薑湄沒忍住,騰地從椅子上站起,轉而對尉戈道,“王爺難道是聽舒閥的?”
舒儀挑了挑眉。
尉戈擺了擺手,“薑姑娘稍安勿躁,舒儀的想法與本王相同。”
“為何?並不要王爺出兵,明王殿下也答應大軍絕不擾民。”
尉戈目露精光,淡淡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將心比心,明王殿下可能容忍他人帶兵直入矩州?”
薑湄啞然。身體一軟,又坐回椅中,久久不語。
一番唇槍舌劍,尉戈也覺得有些耗神,客氣道:“薑姑娘等養好病,本王還是派侍衛護送你回矩州吧。”說完他起身欲離開。
“慢著。”薑湄忽然又道,目光灼灼盯著上首,“王爺開條件吧,要如何才肯借道讓明王殿下通過。”
尉戈停身,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爽朗笑容。
薑湄從心底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