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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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瑞點了舒儀的穴道,封住她的內力。舒儀眼皮也沒抬一下。林外有三輛青油布馬車,車軸老舊,看起來毫不起眼。舒儀上了馬車,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下,說道:“行緩些,別擾著我睡覺。”

    楊瑞額頭青筋跳動,楊臣涵養極好,還應了一句,“後麵兩天要趕路,你先好好休息。”

    舒儀心裏憋了股悶氣,沒一會兒,車馬轆轆,開動起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舒儀認清現狀,心中感歎自己運氣差。

    楊臣一行走出沒多久,在一個縣城稍事休整,隊伍化整為零,有的扮作走南闖北的商人,有人扮作押貨的鏢師。剩下楊臣楊瑞,就像普通四處遊玩的士族公子般,一路從未有人懷疑,就是城守關卡,見了楊臣這般士族,也不敢多問,一路都是放行。

    舒儀歎息。

    楊臣道:“師妹可看出,門閥已成朝廷巨瘤,危害無窮。”

    舒儀哂笑:“得了便宜還賣乖。”

    楊臣道:“如果不是士族門閥有特權,這些守衛就該好好查看隊伍行裝,但現實是,門閥子弟若是發怒拔劍,殺幾個平民,完全無罪。門守一看是士族子弟,問也不敢多問就會放行。門閥特權,遠不止此,高位者視平民為螻蟻,長此以往,民不聊生,總會爆發。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舒儀神色平靜如水,“同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士族子弟殺人不對,難道你擄我就是對的了?”

    楊臣聞言大笑,“師妹是門閥中人,避重就輕。”

    “現在我的命在你手裏,你要聽什麽,我就說什麽可好?”

    楊臣搖頭,“這就沒意思了。我可從未想過要你的命,這一路上也以禮相待,並無怠慢吧。師妹何必這樣說,難道我要找附和的人還找不到了。隻是我一直納悶,都是受師尊教導,為何師妹就是不願來袁州。”

    舒儀道:“袁州英才眾多,還需要我去湊熱鬧?”

    楊臣道:“不嫌多。”

    “你這人好生奇怪,自己願意相信的,非要逼著別人也要相信,世上百樣米養百樣人,想法人人都不同,你非要扭轉,豈不是很累?”

    楊臣道:“對門閥的想法,可不止我一人,天下平民都是這樣想的,隻是無人能發聲,朝廷官員都是門閥子弟,無人替他們發聲。”

    “楊臣,老實說,你以為你所做的是為了平民?”舒儀問。

    楊臣平時沉靜老成,極少與人這般深談,但是舒儀身份非同一般,又有著安陽郡王的淵源,他說話就隨便許多,往常很少能說出口的念頭,都可以拿出來和她交流。一路枯燥,唯獨這件事讓他產生興趣和樂趣。

    “有識之士看到門閥弊端的不在少數,可這群人勢單力薄,麵對門閥反撲毫無還手之力,所以隻能保持沉默,但是也有些人培養寒門子弟,這些年,已有幾個寒門弟子展露才學,你可知道?”

    舒儀道:“靠零星這點人能有什麽作為,你別小看了門閥,庸碌無能的人有,可才俊也有不少,不全是草包。”

    “門閥把持朝廷,太多草包塞進來了,搞得烏煙瘴氣。壓得真正有才學的不能施展,於國不利。師妹剛才問我所做是不是為了平民,說的不錯,我留在袁州,正是為了輔佐德王,開創一個不由門閥控製的天下。”

    舒儀嗤之以鼻,“這是德王平時和你說的?”

    楊臣道:“德王不需要說出口,他禮賢下士,有容人之量,用人隻看才能,不看出身,等你去了袁州看就知道了,王府內寒門出身的很多。其他地方都沒有他們的出頭之地,隻有德王殿下敢用他們。”

    舒儀聽到他說要去袁州,臉色已經苦了大半,當下沒好氣道:“哦?可是王府設了門客,讓那些寒門子弟聚在一起高談闊論?那我問你,王府緊要的官職裏可有寒門子弟擔任?“

    楊臣乜她一眼,“自然是有的。”

    舒儀從他口氣中聽出幾分心虛,唇角一勾道:“我看德王重用的是像你這樣出身的。分明還是士族,就算有幾個寒門學子,也隻是派去做做文書,我猜的可對,”不等楊臣表態,她又繼續道,“這一招真是高明,寒門子弟還以為有了出頭之日,拚命在外宣傳德王仁德,不費吹灰之力,就贏了一片民心,高。”

    這下輪到楊臣臉色不好,他道:“這並非是德王的權謀之術,王府那些寒門子弟還需磨煉才能堪當大任。”

    舒儀沒想到他居然想法如此耿直,且對德王如此信服,言辭中都是推崇。

    “你是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她笑著說了一句,又道,“就算有寒門子弟能力超拔,幫助德王奪得天下,推翻了所有門閥,你猜後麵會發生什麽事?”

    楊臣聽她這個假設,溫文爾雅地笑問:“自然是推出新的政令和舉薦法,革除弊端,給天下人平等的機會。”

    舒儀譏諷地看他一眼道:“錯,當然是大肆行賞,給從龍之功的臣子官爵財帛。接著呢,這些官員會惠及親眷,家族崛起,慢慢發展,如果三代之內都有人才,那麽這個家族就站穩了腳跟,隨後發展成了新的門閥士族。”

    楊臣楊瑞聽著都瞪大眼。尤其楊臣,他本就是極聰明的人,聽到這裏,哪裏還不明白舒儀的用意,他道:“並非所有臣子都隻為了家族。”

    “可人之私欲,是無法泯滅的天性。”舒儀說道,“哪有不想給子孫留財的長輩。長期處於權利頂端,難道會願意自己的子孫成為平民。楊臣,你的想法不錯,卻太過幻想,門閥會被替代,一代新人換舊人,但隻要有權力,門閥永遠不會被消滅。”

    楊臣深深看她一眼,臉色鐵青,聲音也冷淡下來,“下一站順利,我們就離開矩州了。師妹先休息吧。”

    隨後兩天,舒儀極少遇見楊臣,她心知他這是故意躲避,也幸虧這樣,她靜心觀察,還是發現了一些線索。從中得知,戰馬還是順利被運出近八千匹,剩餘四千匹,被方衛周追回了。半路馬群被分開,部分還饒了遠路才進入袁州。

    為得到這批戰馬,德王的部署極為周密,派出的人一批緊跟一批,在矩州地頭他們各司其職,一入袁州,零散的人匯集起來,短短兩日,舒儀發現隊伍已經發展成了兩百多人,還換回了衣服,明顯是一支軍中精銳。

    “厲害,厲害,”舒儀諷刺,“把這些心思分出一些來養馬,也不用去別人的地頭上偷了。”

    臨近的軍士聽見了,一臉憤慨。

    到了傍晚,舒儀被安頓在驛站,楊臣出現在她麵前,道:“我知道你故意激怒他們,到底想做什麽?”

    舒儀道:“已經到了袁州,你們的戰馬也到手了,可以放我走了吧。你要是不放我,我就拿話擠兌死他們。”

    楊臣笑道:“正好,這群士兵都還沒有經過真正的烽火考驗,你先給他們好好磨一磨心性,以後別輕易被唆擺了。”

    兩日沒有碰麵,他似乎臉皮厚了些,舒儀頓覺無趣,隨口道,“怎麽,你是想通了,覺得我說的對,德王是沽名釣譽之輩。”

    聽她再次辱及德王,楊臣倒沒有像上次那樣黑臉,唇角笑容微微斂起,道,“我想過了,有一條你說的極對,百樣米養百樣人,每個人所思所想不同,不可以強求。至於德王殿下到底如何,在我們眼中差異很大,以後自會有事實來證明。”

    舒儀發現和他鬥嘴樂趣少了許多,居然還會拿她說的話來堵她了。

    “你們帶我來袁州到底打算幹嗎?”舒儀沒好氣道,“難不成還打算養我一輩子麽?”

    楊臣見她煩躁,心情無端舒朗許多,他因為她的話連續好幾日陷入思想鬥爭,整整幾晚沒睡過好覺,現在論到她坐立難安,他頓時解氣,慢吞吞道,“別急。”

    深入敵方腹地,誰能淡然,舒儀隻覺得每靠近王府一步,日子都要更難過一些。

    這一日馬車進城,眼看袁州最大的城池在眼前,舒儀索性拋開所以想法,該吃吃該睡睡,閑時就拿身邊人撒氣。下人們聽了吩咐,菩薩般供著她,其他一概不做理會。

    如此過了三日,舒儀連發火都覺得無趣,她想,也許這就是楊臣的毒計,打算生生悶死她。

    剛這樣念叨,楊臣就來了,頭一句話就來刺激她,“順利取得戰馬,德王豐賞,都是托你的福。”

    舒儀懶得理會他的挑釁,問:“我要在這裏待多久?”

    “馬上就可以離開了,今晚入王府。”

    “什麽?”舒儀險些跳起來。

    “我本來也打算在袁州邊界放了你的,”楊臣忽然道,“可是師尊傳令來,讓我把你帶回來。”

    舒儀張口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