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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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州也就是個二線城市,房價卻要兩三萬。

    這還隻是均價,貴的要六七萬。

    雖然比起北上廣深那種——動不動就十幾萬一平米的“房瘋子”要好一些,但也不是正常年輕人能買得起的。

    何況遲青還是個孤兒。

    22年前的平安夜,一個娃娃被丟棄在香山福利院門口,看樣子出生沒多久,被風一吹臉都發紫了,哭也哭不出,眼看著就要沒氣兒。

    幸好送快遞的小哥眼尖,看見門口地上有個繈褓,趕緊叫來了福利院的幹事老遲。

    老遲叫遲鐵生,是個退伍老兵,據說打過仗,但又說不清打的是越南猴子、還是美國鬼子。

    他在香山福利院幹了10年保安,後來“升職”做了幹事,其實就是保安兼保潔。

    老遲救了那孩子,按照福利院的規矩,孩子就得跟老遲姓遲——因為之前老遲陸陸續續救過幾個孩子,他們的名字就按“赤橙黃綠青藍紫”來排了,非常隨便。

    這娃娃是第5個被撿回來的,所以就叫遲青。

    用遲青自己話來說,總比老幺叫赤紫(赤字)好。

    盡管名字還算吉利,但遲青一輩子沒脫離過赤字。

    15歲後他就開始冒充成年人打零工。

    小子學東西特別快,彈吉他、畫素描一學就會,然後就上街賣唱、給人畫畫。

    但又不能說他聰明,因為這貨有點一根筋,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別人給他多少錢,他就拿多少。所以賺的一直都不多。

    曾經有個從錢塘來的美院教授,看了遲青畫的街頭肖像後,感歎這小子可惜了,並想破格收他為徒。

    遲青沒答應,瓜兮兮地問那教授到底買不買畫,不買走開些。

    就是這麽個人,除了學東西特別快以外,好像沒什麽不凡之處。

    哦,要說不凡,其實當年包裹著小遲青的那個繈褓,倒是有些意思。

    那繈褓攤開以後,竟然鋪錦列繡、烏光奪目,九頭用墨色絲線塑成的怪獸——互相撕咬、獸血漫天!在氤氳著乳白色瘴氣的緞麵天空中,九頭凶獸麵目各不相同,但個個遒勁妖嬈,搏殺得慘烈異常,隱隱傳遞出一股原始的血腥意味。

    老遲找人鑒定過,不說年代,就光這工藝,就是不出世的大師手筆,一副堪稱完美的《九獸聽蠱圖》。

    所以遲青的父母家室,搞不好有些什麽了不得的背景。

    但孤兒就是孤兒,生父生母不是死了就是跑了,再顯赫或再貧窮,其實都跟孤兒沒什麽關係。

    孤兒隻有自己,一家就一個人。

    這方麵遲青很拎得清。16歲那年,他靠著畫畫和賣唱,搞了張假身份證,在城鄉結合部租了個單間,實現了小小的獨立。

    轉眼又過了6年,遲青22歲。

    住處稍微大了些,一室一廳。屋子裏很整齊,櫃子裏的衣服有男有女、廁所裏也有兩副牙刷。

    嗯,他有了女朋友。

    可惜這會兒,遲青卻在有條不紊地,把屬於自己的物件兒,一樣樣收進箱子。

    他女朋友叫jessi,這會兒正坐在沙發上,翹著一雙大長腿生氣。

    看著遲青表情淡然地收拾東西,jessi終於忍不住了衝他吼道:“你是不是男人?我媽不就嫌了你幾句沒房子嗎?這就耍脾氣了?收拾東西要跟我分手?你給我講講清楚——至於嗎?”

    遲青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你媽說我沒爹沒娘,肯定買不起房子——我覺得她說得很對。然後我想了想,沒房子確實不方便結婚、生孩子、念書。所以我覺得我們遲早要分手的,那不如現在我走,你趁早找個靠譜的,這樣比較正確。”

    “你你你……你就用這有氣無力的調調跟我說話?還真一點兒火氣沒有?你就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去奮鬥去賺錢去買房啊?我又沒嫌棄你,你倒先甩起我來了!”

    遲青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死樣子:“哦,你不用覺得自尊心受傷。我會發朋友圈說是你甩了我,然後我也會假裝去借酒消愁幾回,這樣你的麵子就保住了。但我實在沒法借酒消愁太多次,畢竟我收入不高你知道的。”

    jessi一個枕頭扔過去,眼淚奪眶而出:“你一點兒都不在乎我!”

    遲青也不躲,挨了下枕頭,微笑著說:“我很在乎你。所以我選擇對你最好的做法。我知道你要問我,為什麽看起來這麽平靜。其實我告訴過你的,一直以來,我就做不出別的表情。傷心也好、高興也好,都是這張臉。”

    “滾!你立刻給我滾!”

    “好的。”遲青說,“這個屋子租金,本來是我們一人一半的。我會搬走,同時繼續出我那一半,畢竟我不想給你的生活帶來太大的影響。希望你能盡快找到合租的人,這樣比較正確。”

    “去死!!!”

    扛著大包小包的遲青,走在吳州新城寬闊的大街上。

    事實上,分手這件事讓他心裏非常難受。但是在設想了一夜各種可能性後,他還是選擇離開談了兩年的女友。

    這貨就是這樣,一根筋,隻會做他自認為“正確”的事。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時候被拋棄時給凍傻了,不管心理波動多大,他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死樣子。

    說好聽點,這叫淡泊;說難聽點,他就是天生欠揍。

    去年老遲死了,他那幾個同姓的孤兒兄弟哭得昏天黑地。

    至於遲青呢,還是這樣,似笑非笑,各種招黑。

    他就保持著這麽個表情,把老遲守靈、殯葬等等事宜,自己一個人出錢出力給辦了。連墓地、墓地上放的水果,都是他掏錢買的。別的幾個光顧著哭了。回過神來的時候,遲青已經辦好了老遲的頭七。

    結果也隻有老幺“赤字”跑過去,塞了兩千塊錢給遲青。

    遲青笑笑,收下了。

    那時他為了給老遲買墓地、買骨灰盒、辦葬禮,花光了所有積蓄,還欠了幾萬塊信用卡。

    這麽個人,說他是好人吧,這家夥真的是別扭。但他真不是壞人,或許,麵癱就是一種罪吧。

    麵癱的遲青準備坐公交去運河公園,然後躲過保安,在公園的長凳上對付一晚再說。

    308路公交車號稱每15分鍾一班,但這會兒是下班高峰,估計得等上30分鍾都不止。

    遲青閑著沒事,隻能觀察起那一個個神情既麻木又焦急、被城市交通困在站台上的打工仔。

    看著看著,就看見一隻手,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那是個戴著鴨舌帽的中年人,正在打開一個熱褲姑娘的皮包。

    這時,一輛公交車進站了。姑娘準備上車。

    就在車門打開,姑娘上車的一刹那,那中年人打開了姑娘的皮包。

    可他剛準備掏出裏麵的錢包,就被一聲叫喊嚇了一跳——錢包也沒拿住。

    “當心小偷!”

    突然大喊的人是遲青。

    小偷一回頭,發現遲青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熱褲姑娘這才發現自己的包不知什麽時候被打開了,錢包差一點被偷。可這時公交車門已關,汽車吃力地爬行開去。她回頭看,隻看見遲青被人一把領子拉起,往一邊黑漆漆的小巷子走去。

    遲青這時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反正表情是不會變了。這在小偷眼裏是極大的挑釁。

    果然一進巷子,就又跳出兩個同夥,把遲青圍了起來。

    其中兩人掏出了木柄的割肉刀,剩下那個穿著皮衣,從腰間拔出了一把大白開山刀,明晃晃的,在黑巷子裏尤其嚇人。

    “哈呀木……你要幫那個阿囊死給加拉普?當英雄?嗯?”

    拿開山刀的小偷看著像是頭目,操一口難懂的方言髒話+普通話,一邊說,一邊對遲青推搡起來。

    “笑?割了你嘴讓你笑,嗯?四課嘛!”

    三個賊人見遲青不說話,一起拿刀子比劃了過去。

    遲青沒躲,刀子也沒真的就砍下去,但還是劃破了他的開衫。

    遲青笑道:“唉,凡客誠品的衣服真的不行,這就壞了。”

    三個小偷倒是一愣,他們透過遲青的破衫,看見他左胸口——紋著一隻恐怖的機械腦袋——好像是一條機械暴龍的頭部,獠牙倒長、赤目猩紅。

    但這顯然嚇不住他們,這年頭小青年都喜歡在身上搞些圖案,刺青相比以前的黑道象征,這會兒幾乎就成了街頭藝術。

    “哈呀木……”罵著維族的髒話,開山刀和兩把割肉刀再次招呼了上去,目標正是遲青胸口的那個機械龍頭。

    他們要讓這倒黴的見義勇為的小夥子吃點苦頭。必須讓他明白,在這個罪惡的城市裏,應該懂得明哲保身、低調做人。

    遲青到這時也還沒任何覺悟。

    他隻是表情淡然地搖了搖頭。

    “睚眥,那件皮衣別吃,留給我。”

    vicky威脅要用包砸公交司機的腦袋,由此終於獲得了一次開門的機會,以及一車人的罵罵咧咧。

    但她不管,她要去救那個幫她的小夥子。

    “那種廢物,比吉娃娃還瘦!完蛋了,死定了,要被小偷團夥搞死了。”

    她一邊往回跑,大白腿高跟鞋甩得哢哢作響。

    好不容易跑回剛剛上車的站台,才發現那邊等車的人幾乎沒有動過,隻有那個幫她喊了一聲的年輕人,不見了。

    她奔向那條黑漆漆的巷子,同時拿出了手機,準備報警。

    這時,巷子裏突然傳出了“呼哧、咯吱咯吱、呼哧、咯吱咯吱”的古怪聲音。

    就好像有一條饑餓的霸王龍在巷子裏進食。

    她愣在巷口,隻覺得渾身冰涼,一種源自動物本能的恐懼湧上心頭。

    “呼哧呼哧……”

    那聲音越來越近。

    “咯吱咯吱……”

    越來越響,但進食好像近了尾聲。

    她攥緊了手機,手心滿是汗水。

    這時,遲青從巷子裏走了出來——身上套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皮衣。

    滿臉淡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