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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爾哈赤最近心情很暢快，原因無他，不僅僅在薩爾滸一役中大勝明軍，還獲得了兩位大才子的效忠。兩人都是遼東博學多才的名士，尤其是那個甯完我。他是由範文程推薦而來的，相比範文程的善鑽營，魯爾哈赤更加喜歡有些文人風骨的甯完我。

    正是這個甯完我勸服他及早收服野人女真以壯大自身，縮小與明廷之間的差距。

    他說“一戰一役之勝利，非勝。大金勝明之百次，不敵明之一局。……自大金克複沈陽之後，駐足不前，後繼乏力，何也？蓋因糧秣不足，糧秣不足乃是人丁不興。……女真諸姓，同宗同源。薩爾滸一役，西海之葉赫部已成昨日黃花。大汗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威服女真諸部，尤其是野人女真。野人女真部落鬆散，若是不臣服於我大金，大汗可擇其一二大部，試刀，其他人就自然臣服。”

    就在一個月前，七子阿巴泰傳來喜訊，整個野人女真諸部已經盡數臣服於大金，女真的力量又憑添了一份，未來在對陣明廷就又多了一分勝算。

    ……

    阿巴泰回來了，不僅回來了，還帶了一個重要的人回來，他便是安達滿！

    “跪下！”剛進入大殿，女真人就給安達滿一個下馬威，一腳踹在他的腿窩處，頓時疼得他齜牙咧嘴，還不敢哼哼，更不敢起身，隻能忍痛跪著。

    良久，大殿中靜得令人窒息。剛剛就像是拖死狗一樣被拖進來，又被一腳踹倒在地，安達滿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定格在那一刻了。但是，很長時間都過去了，沒有人喊打喊殺，也沒人讓他起來，大家仿佛都當他是空氣。安達滿此刻的額頭已經布滿細汗，安靜的大殿內均勻有序的呼吸，就是無形的壓力。他慢慢的抬起頭來，慢慢的，小心翼翼的看向座首的那位。他便是大金的共主，天命汗魯爾哈赤。果然是一代英明雄主，霸氣側漏之下居然讓安達滿有了一種想要臣服的欲望。

    事實上，讓安達滿臣服的並不是魯爾哈赤側漏的霸氣，而是兩側侍立左右的孔武衛士。

    “嗯哼！”魯爾哈赤正在看書，他最喜歡的便是羅貫中所著的《三國演義》，講得是漢末魏蜀吳三國爭霸的故事。有人說，看三國最重要的是看其中的政治鬥爭，但魯爾哈赤卻更加喜歡其中的戰爭場麵。羅貫中先生不愧是大家，書中不僅有情節描寫還融匯了三十六計，兵法韜略，這正是魯爾哈赤喜歡該書的原因。

    安達滿跪在那裏，不時的眼睛偷偷向上撩，魯爾哈赤早已經發覺，隻是當時正看著興起，沒功夫理會他，不想這廝越發大膽。時不時的偷瞄自己兩眼，搞得魯爾哈赤已經沒有了心勁兒。

    魯爾哈赤一聲“嗯哼！”邊讓安達滿嚇個半死，他本能的將身子壓得更低，額頭上的汗水，不自主的順著鼻尖兒淌了下來。

    “你就是那個阿喳嘎部的使者？”

    魯爾哈赤漫不經心的問道。

    安達滿當即回複道“是的！尊貴的天命汗，山林與草原的共主，卑微的阿喳嘎人使者安達滿匍匐於您的腳下！”

    說著，整個人就像是去布達拉宮朝聖的藏人一般，匍匐在魯爾哈赤王座之下。

    “行了！別弄那些虛的。說吧，你謊稱是阿喳嘎部使者，究竟是為了什麽？可不要告訴本汗，僅僅是為了活命！”

    魯爾哈赤如鷹一般銳利的眼睛，仿佛已經洞察了一切，讓安達滿的謊言無所遁形。

    “咕嘟！”安達滿吞咽一口苦水，額頭上的冷汗又多了一些。當他第一次在阿巴泰麵前自稱是阿喳嘎部使者時，確實就是想要活命。可當他親眼見過八旗精兵如秋風掃落葉般將西部（對阿喳嘎人而言是東部）野人女真吞滅之後，一招吞狼驅虎的毒計躍上心頭。

    大金如此強大，以至於野人女真沒有任何部落能有些許招架之力。安達滿知道，這還不是它的全部力量。這些天，他還聽說，就在最近，大金居然戰勝的強大的明廷，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那個曾經滅亡蒙元的強大帝國。合赤惕部確實很強大，但卻也沒聽說合赤惕人主動招惹過明廷，反而是每年互貿不得不將大量的戰馬交易給明廷，以換取明廷親善的態度。由此可見，合赤惕部與大金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那麽，反正是要依附強者，為什麽不選擇一個更加強大的呢？

    “大汗！嗚～”安達滿極速跪走到魯爾哈赤腳下，一把抱住魯爾哈赤的靴子道“大汗！請救一救阿喳嘎人吧！阿喳嘎人苦哇！請看在都是白山黑水的子民，救一救我們吧！”

    這是什麽情況？就在安達滿動作時，一旁的侍衛就已經覺察，冷喝道“大膽！救駕！”之類的話語，正打算拔刀護駕之時，魯爾哈赤卻十分鎮定的製止他們。

    魯爾哈赤將《三國演義》卷成書筒挑起安達滿的下巴，看到他此刻確實是真情流露，並無做作行刺的意圖。

    魯爾哈赤問道“噢？要本汗幫助你阿喳嘎人？你們苦？究竟是什麽原因讓你不遠千裏求援？你如實說來！”

    一聽這話，安達滿就知道，目的至少達成一半了，於是他抹掉眼淚，添油加醋的將阿喳嘎部在合赤惕部手下所遭遇的一切不公正待遇說與魯爾哈赤等一眾女真貴胄聽，其中還不時的以合赤惕人的口吻貶低女真，就是要激怒眾人。

    聽完安達滿一陣胡咧咧，果然如他預見的一樣，女真人果真是怒了，底下的大臣自不用說，就連一向城府極深的大汗魯爾哈赤，也怒目欲裂。雖然沒有說什麽，但蒼勁有力的手掌卻幾乎將一本《三國演義》碾成齏粉。

    “大汗！這個合赤惕部實在是太猖狂了。欺負弱小就不說了，居然敢藐視我大金？一定要發兵攻打他們，好教他們知道知道我大金的厲害！”

    “對！大金自立國以來，但凡藐視我們的敵人，都已經倒在我們彎刀鐵蹄之下，這個合赤惕部就是下一個，好教蒙古人都看看，與我大金做對的下場，震懾周圍宵小！”

    大金剛剛戰勝了強大的明廷，又在野人女真方麵凱歌高奏。這讓這些個驕兵悍將如何能聽得藐視之言？他們從來都認為，大金就是最強大的國家，武力之盛冠絕天下，也因此有俗語：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就是自信的表現。盡管這一切都是他們一廂情願的事情，但不管怎麽說，這份驕傲與榮耀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人玷汙的，尤其是蒙古人。

    安達滿將合赤惕人的罪行，滔滔不絕的告予金國君臣後，魯爾哈赤就讓他離開了。接下來的事情，安達滿一個外人就不再適合待著了。

    安達滿離開之後，魯爾哈赤問道“諸位！可對這個合赤惕部了解嗎？”

    眾人一臉茫然，要說蒙古，第一時間出現在腦海的便是成吉思汗，隨後便是科爾沁部，再完了才是察哈爾部以及其他蒙古諸部，至於說蒙古合赤惕部？他們也曾聽說過，但卻不甚關注，原因便是太過遙遠，無甚交集，又何必費神研究呢？

    見群臣大眼瞪小眼，魯爾哈赤心中不僅僅是氣憤，更是一種失望，之後他將目光瞄準了自己的兒子皇太極，這是魯爾哈赤眾多兒子中最像他的一個，素以博學多智。列位臣子已經讓魯爾哈赤失望透頂，這個兒子隻怕不會。

    “黒環勃列？（皇太極名）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魯爾哈赤點了皇太極的名，他頓時仿佛被雷擊了一般，不由的打了一個激靈。就在眾臣緘默其口時，皇太極就在心中默默祈禱，可千萬別被父汗點名，沒想到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有時候直覺就是這麽靈驗。

    “父汗？這…這個合赤惕部嘛……嗯～”皇太極一時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關於合赤惕部的事情，他也知之甚少，大多還是從往來商旅口中得來，多半是傳言，信不過的。

    見自己最看重的兒子都說不出個一二三，魯爾哈赤更是氣惱，他一拍座椅扶手，怒氣衝衝的吼道“難道我堂堂大金就沒有一個人對這合赤惕部了解的嗎？你們都是豬嗎？敵人已經到了眼皮底下，你們居然還閉著眼睛，真要等到刀子插入心髒那時才會知道疼痛？那時，就隻剩下呻吟了！哼！”

    大汗真的生氣了，群臣連帶諸多兒子一齊跪下，道：“兒臣（奴才）等該死！（父汗）大汗息怒！”

    這兩句話說得倒是齊心，隻是說這話有個屁用。

    別人都跪下了，唯有甯完我孤零零一個人，突兀的站在那裏。甯完我雖然備受魯爾哈赤恩寵，可他畢竟是個漢人，地位並不高，此刻，別人都跪著，而他卻偏要站著，就更加突顯他的與眾不同了，也更讓魯爾哈赤記住這個漢人。

    甯完我站著，他們都跪著，一眾女真貴族自然心中憤滿不堪，有心參他一本，說說壞話，潑潑髒水，卻不等他們發作，甯完我拱手列站，說道：

    “蒙古合赤惕部！乃是漠西衛拉特一部，現任首領布爾罕，自號阿拔達爾罕·古列汗。早年與成吉思汗經曆極為相似。其父阿勒特·把禿兒，是阿拉善蒙古合赤惕部首領，在為布爾罕迎親歸途，被土爾扈特部、套部、土謝圖部暗害，布爾罕繼位。短短數年間，先後吞並原宗主土爾扈特部，滅套部，威壓土默特部，就在去年，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強勢滅掉了強大的土謝圖汗部。

    這還僅僅是軍事上的勝利，一個能夠短短數年間滅掉周邊三個強大的部族，本身就已經能夠證實其軍力的強盛。事實上，臣更加看中的卻是合赤惕部內政，這才是她之所以強大的原因。

    合赤惕部大汗布爾罕是唯實用見長，並不在乎別人怎麽想。有人說他摒棄傳統，更有人說他數典忘祖，忘乎所以。

    布爾罕繼位，繼承其父遺誌，與明廷友善，雙方互通商貿，互惠互利，其規模比阿勒特時期更甚，是以合赤惕部在蒙古諸部中最為富庶。蒙古人不善耕作，可漢人會。長久以來，漢蒙對立，水火不容。漢人視蒙古人為韃虜，蒙古人視漢人如草芥，用之如牲畜。蒙古諸部都有打穀草的習慣，除去掠奪糧草金銀外，便順帶這擄掠些男女回去，不管是用於****還是奴役都是最好。可合赤惕部卻視這些漢民為珍寶，為了能夠讓這些漢人奴隸脫籍，甚至不惜高價同其他部落去換，更有甚者要發動戰爭去掠奪。而這些漢人，便是合赤惕部河套糧倉的開墾者。有了這些漢人，又有了河套平原，合赤惕部便沒有了後顧之憂，糧食自給自足，這才是合赤惕部強大的基礎。

    而後，建學堂（赤那思大營）興教育，獎勵耕織，大興馳道，發展商貿，嚴明律法，蒙漢回藏一視同仁。是以，周邊部族紛紛遣子為質，部民以合赤惕人自居為傲，此乃合赤惕部快速崛起的原因所在。

    對合赤惕大汗布爾罕而言，凡是對合赤惕部強大有助益的事情，他都願意去嚐試，去吸納。奴才曾聽聞，合赤惕部有一鐵匠，因為琢磨出新的冶鍛方法而被授予高官厚祿，這樣的事情無論是在明廷還是我大金都是不可想象的吧？可他確實這樣做了，單單說這份打破常規的魄力，就不是一部普通首領或大汗能夠擁有的，他的誌向隻怕是要敢追成吉思汗。

    如今的合赤惕部，已經極為強大，儼然蓋過察哈爾部的所有光輝。人們都說，合赤惕大汗布爾罕，就是又一個成吉思汗，因此他的汗號阿拔達爾罕·古列汗，意為神聖不可侵犯。

    布爾罕能否成為下一個成吉思汗，臣不關心，成了倒好。臣擔心的是，他會成為永遠的阿拔達爾罕·古列汗！”

    最後雖然隻是寥寥數語，但卻將布爾罕以及合赤惕部的威名展現在眾人麵前，看樣子，甯完我對這個合赤惕部以及大汗布爾罕極為推崇。土爾扈特部、套部、土默特部、土謝圖汗部，這些都是大家耳熟能詳的蒙古大部，尤其是土默特部和土謝圖汗部，都是曾經能夠代表蒙古的大部。就是連這樣的大部都無法避免的倒在合赤惕部的鐵蹄之下，難怪甯完我會如此推崇，短短數年便有這樣的成就，就是一向自祤明君聖主的魯爾哈赤也自愧不如。

    ……

    甯完我說完，並沒有立即退下，而是準備迎接魯爾哈赤君臣的怒火。雖然甯完我言語中沒有一絲貶低魯爾哈赤以及金國的意思。但是，與布爾罕、合赤惕部短短數年的成就相比，魯爾哈赤及金國確實比之不及。

    唔～！魯爾哈赤沉默了，連同大金諸貝勒將軍也沉默了。良久，魯爾哈赤才從沉默中醒來，問甯完我道：

    “愛卿？依你的意思是，合赤惕部才是我大金的生死之敵？我們應當應了安達滿的請求？”

    安達滿什麽請求？還不是想要借助大金的力量來對抗蒙古合赤惕部的傾軋？一招驅狼吞虎的計策，魯爾哈赤焉能看不穿？此前，他確實打算發兵襄助，可聽了甯完我所言，他又猶豫了。倒不是他魯爾哈赤怕了，單單是一人之詞，就算是再怎麽壯大聲勢，魯爾哈赤也不見得會怕。而是，他打算同合赤惕部結為聯盟，就像蒙古科爾沁部一般的姻親聯盟。既然合赤惕部如此強大，那麽，何不一同瓜分了明廷？都是草原部族，自耗卻是便宜了漢人。

    魯爾哈赤作何打算，甯完我已經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躬身回道：

    “啟稟大汗！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甯完我分析道“大汗！聽說過漢人有句俗語叫：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如今的大金並非天下無敵，也並非銅底鐵幫。我大金也有我大金的軟肋，而這軟肋之一便是在阿喳嘎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