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父子夜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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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出門上車,皮五拉著布爾罕的手說道“布爾罕首領,你剛才的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布爾罕甩開胳膊,一腳已經登上車轅回頭對皮五說道“皮兄!你若信我就不要再做糾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本心,我問心無愧!總有一天你會理解的。”

    皮五狠狠的將簾子放下,轉身離去。布爾罕坐在車內高聲說道“皮兄後會有期!”

    卻聽皮五冷哼一聲回應道“不送!”

    布爾罕無奈的搖搖頭,心想:皮兄!你又怎麽知道,再過幾年整個大明將麵臨天災人禍,屆時餓殍遍地,赤野千裏,百姓易子而食那般人間慘象以前在曆史書上讀到都覺得慘不忍睹,更何況如今身處其境,又怎麽能忍心目睹一切?

    皮五回到大廳安撫劉興。

    “人走了嗎?”劉興獨自坐在太師椅上閉目冥想。

    皮五趕忙回複道“走了!”

    “哎!...”劉興長舒一口氣說道“小猴兒!今天的事情你怎麽看?”

    幹爹問話,皮五不敢不回答,但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幹爹,孩兒不敢妄自品論。單論這第三條我們就不應該再與布爾罕有任何瓜葛,如果真的答應了他我們可就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這罪名了啊!”

    在古代中國將拐賣人口稱為“略賣”,從漢**始,法有明文此乃大罪,但因為有較大的收益,雖是王法如爐,這種買賣依然千百年來有人做,《史記》中多處記錄拐賣人口的勾當。及至明代販賣人口依然是重罪,且屢禁不止。除去其中暴利成份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人民生活確實不易,為了生存自願將子女賣與大戶之家為奴為婢!

    雖然知道皮五說得有理,可是劉興仍然搖了搖頭“不!布爾罕此人不簡單啊!今日前來雖說是有三件大事要談,實際上這三件事每件都是為了他合赤惕部服務,而且樁樁件件連環相套。我們若是不答應他任何一件事情,恐怕你我父子的頭顱不日就會掛在那城門頭上以儆效尤了。”

    皮五聽幹爹這般講更加不明白了,連忙追問“幹爹!布爾罕所談三件事,我們如若答應也隻需提供二十萬石糧食,豆餅、油渣之類的下作之物,還有就是答應他販賣人口。”說到這裏,他不由得牙關緊咬。“也就是這幾樣罷了,幹爹剛才的話孩兒不明白。”

    “嗬嗬!你不明白也是應當的,畢竟你不是官場上的人,不知道其中的門道。你以為那布爾罕將攻打套部的消息泄露給我們是什麽無心之過亦或是純粹的好心?”

    聽幹爹這麽一說,皮五開始回味布爾罕剛開始的話語,越想越覺得其中蹊蹺。按理說攻打套部這樣機密的事情怎麽能向外人透露?而且說得好像是交易一般。難道是慫恿朝廷與套部的矛盾,合赤惕部從中漁利?

    “幹爹!既然布爾罕這般壞心眼,我們幹脆將這個消息告知套部,讓他們早做準備到時讓他們拚個你死我活。然後我大明軍隊乘機平亂,幹爹豈不是再添新功?”

    “不妥!”劉興的話再一次封住去路。“我觀布爾罕此人,每每說話嚴絲合縫考慮周全。他既然敢將如此機密告知你我就一定留有後手。他定是知道幹爹我身為寧夏鎮鎮守太監,知道如此要緊情報怎麽可能不上報朝廷?布爾罕要攻打套部,此事就涉及到土默特蒙古,朝廷不會置之不理。套部與土默特蒙古看似兩者,實為一體。兩者有如母子關係,布爾罕要打人家兒子,土默特部豈會善罷甘休?奈何宣府大同沿線重鎮定然增兵,到時恐怕土默特部為了防備我大明哪有多餘的力量去替套部解圍?布爾罕當真是好算計啊!”

    “幹爹!如此說來那我大明豈不是被布爾罕利用了?定不能讓他如願!如果我們不上報朝廷呢?”

    “小猴兒啊!不上報朝廷不說為父心中過意不去,但說那錦衣衛豈是那麽好糊弄的?你想想看,為何我們第一次與合赤惕部交易,不出幾天振威鏢行和那悅來客棧就被滅門?要不是與合赤惕部交易的那幾千匹戰馬的功勞,錦衣衛豈能放過我父子二人?像合赤惕部這般重視漢人的蒙古部族,為父可以肯定此時錦衣衛必定有細作混入合赤惕部。恐怕連布爾罕的大體行蹤如今也已經上報備案了吧?況且布爾罕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宣大不增兵的話我們就一定得不到這上萬匹戰馬,到時候兵部的那些人隻要稍有微詞,我們還是替罪羊。如今的寧夏鎮是塊炙手可熱的福地,有多少人盯著為父的位子,隻是他們哪個是為了大明好的?哪個不是為了貪圖享樂?經曆哱拜之亂,為父用了多少年才讓寧夏鎮重複榮光,為父可不想它再次毀於一旦啊!”

    幹爹為寧夏鎮嘔心瀝血付出了多少他是最清楚的,而如今卻要為保住性命而奔波,難道這就是忠誠之士的宿命?

    “幹爹!您為大明付出這麽多,如果還想為大明為百姓謀福祉,孩兒懇請幹爹萬般要保全自個兒才是。”

    劉興也明白這一點,隻是默默點頭,皮五繼續說道“那幹爹,咱們就盡數答應他?”

    劉興點點頭說道“現在想來盡數答應他也不是什麽壞事。”

    可是皮五心中總是有那點隔閡,他是正經商人怎麽能做販賣人口的苟且之事?“那買賣人口也一並答應了?”

    劉興知道皮五的個性,不說是含著金湯匙出身的,卻也是一地有權勢之人。可是他從來都不那麽仗勢欺人,在老百姓心中口碑還不錯,如果真的讓他做販賣人口之事怕他是不會做的。

    “孩兒啊!至於買賣人口之事還必須要你來做啊!”

    “什麽?”皮五大聲驚呼,幹爹這是怎麽了。對布爾罕義正言辭的拒絕,怎麽這會兒又讓自己來做了?

    “小猴兒,你是幹爹看著長大的,你什麽脾性幹爹一清二楚的。正如布爾罕所說,此事我們不做自然有人搶著做。九邊之內為何隻有我寧夏鎮馬政最為繁華?還不是因為合赤惕部與我們的曆次貿易都是以馬匹結算?如果布爾罕轉投他處,想來其它邊鎮都要打破頭了。到那時,布爾罕想要什麽人沒有?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是他不要,隻這麽一說那些人都想盡辦法去弄。買不著不會抓?不會搶?隨便網羅什麽罪名要多少人犯都是官府一句話的事情,朝廷也必然樂意用這些賤民來換取戰馬,地方就更不會管這麽多了。軍隊殺良冒功之法未必不會用作此處,正因為如此為父才開始拒絕他,而你秉性不壞正適合做這樣的事情。組織那些生活實在貧窮,活不下去的人不如讓與布爾罕,他曾出言答應善待他們也算是一條出路,否則隻能在饑寒交迫中死去,太平盛世一良家女子尚且隻賣作紋銀一十四兩以色事人,況且如今...哎!不提也罷!”

    “幹爹!我大明如今正處於萬曆中興,天下儼然盛世景象,幹爹為何如此悲觀?”

    皮五的話讓劉興很是生氣,沒給他好臉色道“是不是盛世你這個做商人的自然知道,不要一味的奉承。這大明的天下如今被那些清流弄得雞犬不寧,他們倒是個個酒足飯飽張張嘴皮子就能定人生死,哪個知道百姓疾苦?一群道貌岸然之徒,整天高喊一些不切實際的主張,若是不聽從便是誤國?再照這樣下去,盛世也讓他們給敗光了。”

    皮五不敢反駁什麽,因為劉興說得對。這盛世與否最先體驗到的就是商人,就皮五這樣勢力的大商人都感覺生意不好做賦稅太重,更不要說那些販夫走卒了。如果真的是盛世王朝的話,那人口買賣就不會猖獗到連布爾罕這樣的番邦首領都知道行情,寧夏鎮皮五見得少,可別的地方可多著呢!

    大概是說累了,劉興朝著內堂走去。緩過神的皮五急忙問道“幹爹!您幹什麽去?”

    “我去寫奏章!”說著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大堂,皮五緊跟其後伺候著。

    不一會兒劉興的奏章寫好了,好像又想到什麽合上奏章對著皮五問道“小猴兒!你和布爾罕交往多,知不知道合赤惕部的境況如何?是不是傳聞的那般富庶,可別讓他給咱們耍了。”

    “幹爹,孩兒和那布爾罕雖說做過幾次生意,卻是沒有到過合赤惕部。不過,咱這邊去過合赤惕部做買賣的卻是很多。從他們嘴裏知道合赤惕部確實是很富庶,比之一般的蒙古部族要富裕的多。如今流傳著一句話叫:茶鐵布、握不住,真絲鹽巴爛倉庫,大車筒、高粱黍,石米鬥銀是幸福。講得就是合赤惕部行商之人生意難做也好做。但凡茶鐵布,一到合赤惕部就會被搶購一空,而絲綢以及其它蒙古部族急需的鹽巴在合赤惕部卻是無人問津隻能爛在倉庫裏。有糧商販糧食至合赤惕部,即使是高粱黍子這樣的糧食也能換得一鬥銀子,而且合赤惕部的金銀好似永遠用不完,從來不拖欠,由此可以看出合赤惕部的富庶。但是,傳言畢竟是傳言,多有誇大其詞的意味。可是往來商戶絡繹不絕,每次歸來利潤驚人,多得可達五成少得也有兩成多。”

    皮五又繼續說“幹爹!此事也無需印證什麽,糧食在咱們手中到時布爾罕拿不出那麽多戰馬自然會失了顏麵,以孩兒的影響再好好宣揚一番,與他合赤惕部無益,想來布爾罕定不會做這般無趣之事。其實孩兒挺佩服布爾罕的為人,從第一次見他就覺得此人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氣質,讓孩兒都覺得在他麵前自貶三分。如果不是今兒個之事,孩兒還想和他好好處交一番,布爾罕確實是個值得交往的人。”

    皮五這話說得中肯,劉興也在內堂踱步,略有所思。“這樣!你與他要好好交往,心中不要有任何不快。布爾罕交待的幾件事情不妨盡數答應,寧夏鎮府大倉內還有為父截留的糧食,原本是要與你流轉之用,你拿我手諭提二十萬石出來。至於豆餅油渣之類的下作之物,想來布爾罕要給戰馬保膘之用的,那麽也就是說最晚布爾罕會在今年冬末或者明年年初就對套部用兵。嘶!...嗯!...從馬監調撥些,先喂飽布爾罕一時。你最近要抓緊時間從周邊縣府緊急采買,不用擔心銀兩不夠,合赤惕部不是富庶嗎?你花多少相信布爾罕會加倍補給你的。”

    又說道“其實幹爹的意思是想讓你押送這批糧食到合赤惕部看看,看看合赤惕部究竟是個什麽樣子。從今往後你的命運就和這布爾罕緊密關聯,幹爹就是要你留在他身邊,讓你成為他必不可少的商人,同時也時刻監視著他,如果他有朝一日真的對咱大明不利,你無論如何答應幹爹將他除掉以絕後患。”

    劉興的這個要求讓皮五有些難以接受,雖然他不喜歡布爾罕,但要讓他去謀害他,那卻是萬萬做不到的。

    見皮五出於尷尬之地,劉興跪下了,皮五頓時驚慌失措陪同劉興一同跪下。

    “幹爹,您這是幹什麽?”

    “小猴兒!你是幹爹從小看著長大的,幹爹知道讓你幹這樣的事你是萬般不會去做的,幹爹也不是什麽頑固之人也看得開。這王朝更迭是要順應天命的,倘若那布爾罕能得民心,那一切便水到渠成,你將來必定是從龍之臣。若是他非要逆天行事,枉造殺戮害我百姓,幹爹求你定不能讓他在活在人世啊!”

    沒想到劉興一個太監倒是看得開。也難怪,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朱明王朝行至今日也該壽終正寢了。有人說:當處盛世,怎能輕下定論?別忘了,劉興可是寧夏鎮守,而且是個太監。他怎麽能不知道些內幕呢?布爾罕的連番動作,攻打套部、積蓄人口這是要成就一番霸業的節奏啊!不然誰會舍得錢糧而蓄養百姓?可歎這般有遠大著實的人才卻不能為朝廷所用,更何況是個奴酋?

    劉興的兩手準備皮五焉能不知?隻能含淚答應幹爹的乞求,父子二人相擁哭泣直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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